<p class="ql-block"> 水庄屯,冀北一个普通的偏辟的小村庄。它位于京包铁路线上郭磊庄车站的东南方向,相距3公里。当时隶属郭磊庄公社,是当地一个较大的村庄。据史料记载,村民们的祖先在明朝万历年间,由山西洪桐县大槐树迁徒而来。村东有一条护寨河,村西有条大西河,它们都是由众多的泉水汇集而成,水庄屯因为有着丰富的水资源而得名。</p><p class="ql-block"> 49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969年12月21日,我走进了它。在那儿,我跨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这座大学校,成为一名革命战士。在这个小村子,我度过了七天,可那七个日日夜夜,却令我终生难忘。</p><p class="ql-block"> 1969年12月19日旁晚,一列犹如绿色长龙般的火车,满载着热血报国的男儿,从淮海大地上的古城徐州驶向北方。列车跨齐鲁,越燕赵,经京畿,穿过丰沙铁路线上的70多个遂道,于21日上半夜(大约在晚上11点光景)抵达京包铁路线上的一座三等小站郭磊庄。大个黑色的火车头,象头拉犁耕田一天的老牛,“昂”的一声长叫,“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嗤”的一声,喘出大片水蒸汽,一动不动地趴在铁轨上。</p><p class="ql-block"> 狭窄的站台一侧,暗淡的灯光下,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站满了刚下火车的,背背包穿着崭新,没有佩戴领章帽徽的新兵和接车的首长及老兵。不大一会,在一阵阵“到!”回答声中,我被分配到步兵583团二营四连。一位个子较高,操着北方口音的首长,高声喊道:“四连的新战友们注意啦!现在跟我出发,前后跟上,不能掉队!”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三十多名的新兵队伍,离开了郭磊庄火车站,前往连队驻地水庄屯。</p><p class="ql-block"> 向水庄屯出发</p><p class="ql-block"> 高个子首长,手拿一把手电筒,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几位老战士跟随在队伍的最后面。</p><p class="ql-block"> 夜,已很深了。那个夜晚伸手不见五指,浓墨一样的天上,连一弯月牙,一絲星光都不曾出现。偶尔有一颗流星带着凉意从夜空中划过,炽白的光亮又是一般凄凉的惨然。</p><p class="ql-block"> 新战士们背着背包,紧紧的一个跟着一个行走在田间小路上。北方乡村的路多为泥土沙石的羊肠小道,崎岖不平,坑坑洼洼。路旁落了叶的树和田间剩下的玉米秸秆,被风吹得嗖嗖作响。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好似刀割。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将皮军帽上护耳巴放了下来,还是觉得寒气逼人。“快跟上!”后面随队的一位老兵叫喊了起来。我便赶紧的加快了脚步,保持原来的前后距离,跟上了队伍。</p><p class="ql-block"> 突然,传来了几声狗叫,我们隐隐约约的看见前方,有几处象萤火虫般的暗淡灯光。“同志们,前面就是我们连队的驻地水庄屯了!”高个子首长大声喊着。新兵们个个都很兴奋,心里想,可到部队了!</p><p class="ql-block"> 军营第一夜</p><p class="ql-block"> 经过约半个小时的夜行,我们终于到达连队的驻地水庄屯。</p><p class="ql-block"> 一位老兵引领我们三个新兵进入一所民房,他告诉我们:“咱们部队没有营房,全住老百姓的房子,今晚你们仨就住在这儿。”进房一看,天哪!这是什么营房呀?分明是村民闲置的一间破旧土屋子。房内面积大约有近二十个平方,一堵土炕,一个土灶台。一支被烟火、油泥熏渍的已不透明发着暗黄光的戴着灯罩的15W白炽电灯泡,吊在已成褐色的房顶棚上,一条发粘的黑色拉线开关绳系在窗户上的一根铁环上。一扇用旧报纸裱糊且有几处破洞的大窗户,被寒风吹得吱吱作响。土炕上放着三条已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单人褥子,三件黄色旧皮大衣,其中一件还破了个洞,露出了白色羊皮。</p><p class="ql-block"> 我们三个放下背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想先说话。“开饭啦!”一声喊叫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两位老兵送来了军营第一餐:三个凸凹不平,被烟火熏烤得发黑的铝制盆里,分别盛放着米饭、菜、汤。所谓米饭,是由大米、小米混合起来蒸的二米饭。菜是烧土豆,白糊糊的无肉,几个红辣椒片附在粘糊糊的土豆块上。汤是漂着几颗葱花和几片油花的酱油高汤,并有一股怪味(后来才知道汤是胡麻油做的)。</p><p class="ql-block"> 看到这些“佳肴” ,你瞧我,我瞧你,谁也不想先动筷。估计是下半夜时辰了,我确实饿了。我说了一声“吃!” 端起饭碗大口地咽下第一口,也是生平的第一口二米饭。“呀!沙子!”我叫出声,一口将米饭吐了出来。另外两位新战友也说吃到了沙子。</p><p class="ql-block"> 正当我们仨埋怨伙夫(当时不知道什叫炊事班)做饭时米没淘洗干净时,刚才送饭的长着一付娃娃脸的老兵推门而进。接着我们的话题,操着浓厚的四川口音打开了话匣子:“我是老刘,这叫三米饭(大米、小米、沙子)噻,格老子吃了一年了!”他边说边收拾餐具,并顺口溜出一句“新兵蛋子!”我不禁偷笑了一下,并在心里回了他一句“老兵油子!”</p><p class="ql-block"> 军营第一课</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清晨,一阵起床号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起床洗漱,出门观瞻,等候通知。村中的民房几乎见不到一片砖瓦,大都是土打墙、泥房顶。房子的朝阳面有大窗户,有的用玻璃镶嵌着,有的用透光白纸或旧报纸裱糊。村里的那条泥土主路两旁,竖立着当年很时兴的水泥电线杆,上面架着不规范的,象蜘蛛网样的照明电线和广播电线,被风吹得呜呜作响。北方冬日的早晨,异常寒冷,寒风凛冽,滴水成冰。各家的门窗紧紧的关闭着,街道上少有行人,只寒风在道上俳徊。</p><p class="ql-block"> 早饭后,新战士们集中到连部听课。连部座落在村中一个较大的院子里,副连长程艮(昨夜到火车站接我们的高个子首长)指挥我们列队待命。程副连长高高的个头,大约有一米八左右。高鼻梁,一双眯缝着的眼睛,目光闪闪,锐利有神。他主持,并把连队政治指导员介绍给大家。</p><p class="ql-block"> 政治指导员名叫赵常有,河北省承德地区平泉县人。身穿一套洗得发白的人制呢外罩棉衣,头戴一顶咖啡色并显得有点发黄的羊毛皮军帽。一张黑黝黝的圆脸上,镶嵌着一双淡黄色的眼睛。他眼睛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辉,又敏锐,又细致,让你几乎觉得他是个大学问人。</p><p class="ql-block"> 首先,他告诉我们部队的番号及通讯地址,是“京包线郭磊庄1619部队二中队一分队”。赵指导员讲话铿锵有力,声音洪亮,有时妙语连珠,出口成章。他面带笑容,高兴地大声对我们说:“同志们,因为当前战备形势的需要,你们这批‘小帆布’(因我们那年冬季入伍的兵,着草绿色小帆布制作的棉罩衣,老兵对我们戏称‘小帆布’。)不进新兵连培训了,直接分到战斗连队,你们已经是咱们二营四连的兵了!”</p><p class="ql-block"> 接着,他从我军的光荣历史,优良传统讲起。系统的讲述了人民军队的宗旨,“三八作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军容、军纪等。他告诉我们:如何由农民转变成为一个合格的革命军人;如何从一名青年学生成为一名真正的革命战士;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要多向老同志学习;争取立功受奖;争当一名“五好战士”,将喜报寄回家。他教育我们要认真的学习毛主席著作,“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要我们不断地改造自己的农民意识、小市民意识,树立无产阶级的世界观。要坚持“无产阶级专改下的继续革命的理论”。讲到此时,他很自然的说了一句“你们是刚入伍的新兵,不需要什么继续革命。”稍后,他又更正说:“你们仍然要继续革命……。”赵指导员讲话语调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让我们这些初入军营的新战士大饱耳福!知道了许多第一次才听到的新鲜知识和道理。面对着指导员,我对其敬佩之情油然而生。</p><p class="ql-block"> 政治课讲完后,开始分兵并颁发领章、帽徽。赵指导员一个个的宣读新战士的名字及分配到战斗班的名称。当读到“张平均”这位新兵的名字时,他风趣地说:“张平均,可不能搞‘平均主义哟’!”,逗得全体新兵哈哈的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被分配到三排九班,同时分到九班的还有那个张平均和张光雪。接下来,老战士们将红色领章、红五星帽徽,给我们每个新战士佩戴上。“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配有“三点红”的65式军装穿在身上,真显精神,真威武!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个个乐得眉开眼笑,合不拢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军营第一班岗</p><p class="ql-block"> 第三天。晚饭后,班长给我下达了“今晚你开始站岗”的命令,并告诉我口令。部队的岗哨值勤时间,白天一般为1个半小时,夜晚1个小时。</p><p class="ql-block"> 夜里2点钟,带班的老班长把我从睡梦中推醒。我即起身穿衣,扎上子弹带,挎上56式半自动步枪,在一位四川籍老战士的带领下,奔向哨位。我们的哨位是连部和紧挨着连部的弹药库,哨位上没有岗楼,就站在连部旁的墙根边的黑暗处。</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夜空,让人感到孤独和凄凉。一会儿,那星星便隐没在夜空中,天空象被墨水涂得一样浓黑起来。寒风象一把锋利的剑在夜空里飞舞,吹打着树叶,发出尖厉的叫声。第一次站岗,而且是夜岗,既兴奋又紧张。我背着枪,紧紧的挨着老战士的身旁,不时地四处张望。</p><p class="ql-block"> 寒风呼呼的吹在我的鼻子上,鼻子里的鼻涕流了出来。寒风吹在我的手上,手有点麻木了,我赶紧戴上了手套。不大一会儿,感觉我的脚冻僵了。于是,我使劲的跺着脚。“不许有动静!”传来了老战士低沉而又坚定的喝斥声,阻止了我继续跺脚。</p><p class="ql-block"> “啊!”我尖叫了一声,吓得我全身麻木。原来是只野猫,从我身后的矮墙上嗖地蹿了下来。老战士又是一声低声喝斥“不要暴露目标!熊松兵!”此时我的心里,好象揣着一只小兔子一样,突突直跳。平静了约一刻钟时间,不远处传来“口令”声,与我同岗的老兵立即回答“准备,回令!”对方回答“打仗!”原来是值班的老班长来查哨。在黑暗处,只听老班长问“这兵怎么样?”“还好,就是初次上岗,胆子小一点,以后慢慢地就会好的!”老战士回答说。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换岗的哨兵来了。交接岗后,我的身心一下子松弛下来了。这就是,我在军营中的第一班岗。</p><p class="ql-block"> 军营打的第一枪</p><p class="ql-block"> 第四天,实弹射击。我在部队里打的第一枪,是在水庄屯。那天吃过早饭,老班长张秉钧告诉我们班三位新兵:“今天下午,全连新兵实弹射击,每人打三枪。”我听后即刻兴奋起来!巴不得马上就开枪射击。</p><p class="ql-block"> 上午,老班长带领我们三位新战士,来到村旁的一小块空地上。先给我们介绍了56式半自动步枪的性能,后给我们讲解了枪的结构与分解。然后,他将随身携带的旧报纸铺在地上,一件一件把我背的那支枪分解开来,并逐一讲述了各部件的用途及抢支如何擦拭、保养等常识。</p><p class="ql-block"> 接着,老班长又教我们射击要领。从下达“卧姿装子弹”口令开始,到瞄准、射击、射击完毕起立等一系列动作,反复训练了几遍。为了便于我们更快更好的掌握射击要领,他还传授给我们一套射击口诀,朗朗上口,易学易懂。至今还能想起来几句“两肘夹紧稳操枪,枪托贴着右腮旁。左眼闭右眼睁,缺口对准星。轻呼吸迸住气,食指慢慢扣板机。”后来我当了班长,也曾用此口诀训练新兵。</p><p class="ql-block"> 那天中午,我三口并作两口迅速的解决了午饭,满脑子里全是想着下午实弹射击之事。以前,只是在电影里打仗的镜头中,看见过打枪开炮。如今,我也要尝尝开枪的滋味喽!</p><p class="ql-block"> 靶场设在村西的河堤旁。那是一次“第一练习”的实弹射击,即100米,胸靶,卧姿,有依托,每人三发子弹。“叭、叭、叭……”一阵枪声响后,对面的一名老战士,手拿一面小红旗,在不停地摇晃着,我们大都不知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那是报靶员在报告打靶成绩。此时,我心里发痒的象蚂蚁在挠一样,有迫不及待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终于轮到我上阵了。指挥员下达了“卧姿装子弹”的口令后,我一时的紧张与兴奋,竟把上午学习的动作要领全抛在了脑后,顿时双膝跪着全身趴在了地上,惹得站在一旁的战友们哈哈大笑。第一次手拿三发真子弹,心发慌,手打颤,连续3次都没将子弹装入弹仓,显得非常狼狈。还没等指挥员下达射击命令,我两眼一闭,牙齿一咬,“叭”的一声开了第一枪,枪口前留下了一缕青烟,两耳边有小蜜蜂叫声一样嗡嗡作响,右肩被枪的后坐力撞击的发麻。“怎么回事?听口令!”指挥员一声严厉的训斥,令我的头脑清醒许多,精神状态稍微平静了一点。接下来的两发子弹,也不知是怎么打出去的。</p><p class="ql-block"> 打靶完毕,列队讲评,新战士们相互交流着第一次实弹射击的感受。有的高兴得眉飞色舞,有的低头不语。我却用手比划着说“很圆滿!”立马遭到几个老乡的讥笑:“还圆满呢!你打了3个光头,一发未中!”引起大伙们一阵嘲讽,我羞的脸红低下了头。在旁边的老战士报靶员骂了一句:“这群新兵蛋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8年12月21日草于南京紫金山东麓天泓山庄,2019年元月13日改于海南五指山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