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成祥‖想念母亲

瘠土绿洲

<h1></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39b54a">文/坚成祥</font></h1><h5 style="text-align: left;"><br></h5><h5 style="text-align: left;">父<span style="font-size: 15px;">母去世后,按照乡俗,儿女们要烧期纸,一期为七天,共七期,依次为头期、二期……七期(尽期),每期末上坟,并且男逢七前移一天,女逢七后推一天。</span></h5><h5>母亲尽期那天,我去上坟,跪在母亲的坟前,虔诚地焚烧着纸钱,在火光的映衬下,觉得那一张张燃烧的纸钱就是儿女们欠母亲血汗的清单,既有沉痛的悼念,又有良心的发现,更有终生的遗憾。</h5><h5>母亲五岁丧母,幼年时就用自己软弱的肩膀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母亲没读过一天书,没写过一个字,但认识我们兄妹的名字,能牢牢记住我们每次考试的成绩,能充分理解和正确引导每个儿女。</h5> <h5>我初中毕业那年,以全级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师范。当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地冲进家门向她母亲报喜时,母亲紧紧捂住了我的嘴,悄悄将通知书藏进了她贴心的衣兜子里,眨了眨眼,示意我出门去玩。每次考试回来,母亲总要认真查阅我的试卷,数一数对错号,奖励我小吃食。这次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晚饭时我才知道,我二哥高考,因半分之差,名落松山。那年暑假,母亲总是偏袒着二哥,不但不让他到责任田里去劳作,还鼓励他到同学家去玩;不但不让他做家务,还给他做好饭吃;不但不让他看书写字,还带他去赶庙会……</h5><h3></h3> <h5>当年我15岁,对母爱理解不深,对世事了解甚微,更不懂得坎坷和失意。在骄阳似火的田地里,在尘土飞扬的打麦场上,在腰酸背痛的痛楚中……我对母亲的这种做法十分不解,多次流露出后娘养的没人疼的观点,但母亲从不理会我的胡言乱语。直到新学年开始,二哥轻松愉悦地去补习,母亲脸上才露出了笑意。当时我家正处转折期,父亲一人的工资要供给我们五个兄妹读书,经济十分拮据,经常在开学报名时,母亲要去亲戚朋友家借学费。我去师范上学,母亲将她陪嫁的雕漆箱子和家里唯一的一床半新半旧的被子给了我。</h5><h3></h3> <h5>离家上师范前,母亲含着泪对我说,你和你二哥都是妈的心头肉,你考上了师范,妈打心眼里都高兴,但妈高兴不起来。你二哥在城里上高中,家里穷,一个礼拜只给他两元钱,没钱上灶,菜也买不起,自己生一顿熟一顿、饱一顿饿一顿的做饭吃,营养跟不上,人瘦得皮包骨头,高考时感冒发烧,没答好卷,妈总觉得对不住他,心里像刀扎一样。如果不给他鼓鼓劲,他不去补习,或者不趁假期给他补补身体,补习时身体跟不上,你好强的二哥这辈子不就完了。我去上学,母亲把我送到公路边,千叮咛万嘱咐,出门在外,千万不要逞能,宁可吃点亏,也不能惹事生非,要多学知识,多长本事,将来当个好老师,给妈长脸,给家争光……</h5> <h5>母亲从没想过我们将来干什么,也从没想过将来要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只是如老牛,埋下身子,毫不吝啬的付出、再付出,用她不屈的个性和勤劳的汗水,守护着我们的家园,耕耘着我们的希望,铺就着我们成长的路。当我们兄妹完成了学业,走上了工作岗位,过上了安定舒适的生活,各自有了幸福美满的家时,母亲却老了,儿女们想带她去游览名山胜水,她头晕目眩、双腿疼痛,想去也不能去;儿女们想让她尝尝美味佳肴,她牙齿脱落,咀嚼困难,尝也尝不出个味;儿女们给她精心选购了新衣,她舍不得穿,常常会收藏在衣柜里;儿女们把她接到繁华的城市里,她忍受不了楼林高耸的压抑感,改变不了每晚睡热炕的老习惯。母亲能分享到的只是儿女们成功的喜悦,永远分享不到的是自己用艰辛劳动换来的儿女们正在享受的幸福生活。<br></h5><h3></h3> <h5>母亲辛劳一生,养育了我们八兄妹,年过半辈就己头发稀疏、两鬓花白,尤其是因常年劳累,双腿弯曲,隆背突起,原本娇小的身体就显得更加矮小和弱微。我发现母亲老了,是在十年前的一个冬夜。那天,天特冷,像是整个冬天的冷空气凝聚到了这一天,厚重的防寒衣裹在身上薄如蝉翼。下班前我就诅咒着这恶劣的天气,下班后就骑上自行车尽快赶往家里,想在妻儿回家前,把炉火生起来,让冰窖般的家有点点温暖。我从车上下来,跺着双脚,伸出冻僵的手准备开门时,门从里面打开了,母亲惊喜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早己为我家生好了火、煨热了炕、烧开了水、做好了饭,还给我家送来了两只沉甸甸的大母鸡。但母亲送母鸡不是为我家清蒸或油炸改善生活的,而是让我家将每天的残汤剩羹倒给母鸡吃,让母鸡多生鲜蛋,为我儿子增加营养的。起初,我不理解,认为我和妻子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有时给人做饭都难以保证,根本没有时间喂养母鸡。母亲听了很不高兴,严肃地说,两个大人带一个孩子觉得累,当年我和你爹拉扯你们八兄妹时早就累死了,今天还会站在你面前?小鸡我知道你们没耐心,养不活,我辛辛苦苦把鸡养大了,送给你还不乐意,要不是看在你们将剩饭剩菜和面汤白白倒掉,天天糟蹋粮食,天天造孽的份上,我才不操你们这份闲心呢!临出门,母亲将自己一针一线亲手做的一双布鞋塞到我手中,反复叮嘱我,没成家时你干啥可凭性子,成了家你就得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把家里家外的事全都担起来,不要怕麻烦,不要怕吃苦,不要乱发脾气,不要打骂孩子,不要为还债亏了孩子……我知道母亲担心我家盖房子借了不少债,我和妻子会经受不住压力,经常闹矛盾,在反复试探我。听了我妻子于下年初还清债务的计划和保证为她抚养好孙子的决心后,母亲才舒了口气。送母亲回大哥家的路上,母亲告诫我,结婚前你心高气傲,成天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还说得过去。现如今成家了,而且有了儿子,成了父亲,一定要对家负责,凡事多商量,千万不要动不动就发驴脾气……说话间,我竟然忘记了脚下的路,一脚踩在路埂上,身体失重,人向地沟倒去。母亲伸手来拉我,手没够着,自己却被脚下的一个土圪垃一绊,像个棉花包,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我迅速爬起来,双手去抱母亲,发现母亲身轻如絮,宽大的棉衣下只有一把瘦骨。我给母亲拍打尘土,反复询问摔伤了什么部位?母亲笑着说,人老了,不中用了,一个土圪垃就能把自己放倒,活着还有啥用呢?你怎么样?摔伤哪没有?我把母亲送到大哥家,说起母亲跌倒的事,大哥告诉我,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晚上经常失眠,总是操着这个、想着那个,谁也拿她没办法。你们空闲了,还是多来陪陪母亲,多聊聊天,兴许母亲的身体会好一些。十年前,我就知道母亲的身体不行了,就想多陪陪母亲,可是十年过去了,也没实实在在地陪过几天母亲,甚至一到母亲身边,听母亲反复叨扰那些烦琐的小人小事,总觉得枯燥无味,总是有心无心地随口答应,作作样子。如今想听母亲叨扰,己成奢望,大概人总是这么犯贱,拥有时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h5> <h5>母亲在生命的晚期,最大的心愿是天天能听到儿孙们平安的消息。08年我妻子突发胰腺炎,水米不进,病情严重。为了不让体弱多病的母亲担忧,所有人对母亲隐瞒了我妻子住院的消息。母亲连续几周没见到我和我的家人,猜想我家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反复追问大哥,多方探听我家的消息。知道我妻子住院的消息后,母亲寝食难安,死活也不相信我妻子病情好转的消息,即便我在电话里给她反复解释,也打消不了她心中的疑虑。我在医院照顾妻子,儿子上高中节假日补习,只好委托知实情的二姐专程给母亲当面解释。母亲一听我妻子得了胰腺炎,马上联想到因此病失去生命的亲戚,立马觉得天要坍塌地要沦陷,所有人告诉她的消息都是谎言。晚上,母亲彻夜未眠,悄悄收拾好行李,黎明时份住着拐杖,提着行李,揣着平日节吃省用的积蓄,在公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出高价来到了市医院。那天早上,我正在续缴医疗费,大哥惊慌失措地打来电话,告诉我母亲独自离家出走了,大概是来了医院,让我尽快找找,决不能让母亲走失或有半点闪失。我急匆匆从住院部大楼里跑出来,找遍了整个医院,也没找到母亲。一个从未到这个大医院看过病或住过院的年轻人,如果不注意区域分布图,找不准病区,也很难找到病人所住的病房,何况既不识字、又不会说普通话、并且很少进城,偶尔进了城也足不出户的母亲,要在这人地陌生、病区庞杂、病房类似、病人众多的医院找到我们,真是大海捞针。我垂头丧气地回到病房,发现母亲坐在病床边,手拿湿毛巾正在给我发烧的妻子擦脸,深陷的眼窝里残留着淡淡的泪痕。母亲看到我进了病房,气呼呼地站了起来,一手住着拐杖,一手牵住我的袖口,将我拉到了病房外,压低嗓门询问我妻子生病的原因,她那散光泛白的眸子里放射着不容撒谎的目光。我告诉她因心情不好和饮食无规律所致后,母亲抡起了拐杖,直指我的鼻梁,气喘嘘嘘地说,说你什么好呢?下岗失业,这么大的事搁在大男人身上也受不了,何况是搁在从小没操过心没受过罪的你老婆身上?她心情不好,你应该多担代些,多做些家务活,多陪她说说话,多带她散散心,帮她走过心里这道坎。你倒好,将她一人搁在家里,整天加班下乡不回家,使她一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闹出这要命的病来,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不明事理、不争气的儿子呢?幸好老天有眼,这医院离家近,技术又先进,救下了命,要不,你和你儿子摸天爷的屁股也都凉了。不一会,大哥来接母亲,母亲怕我照顾不周病人,死活也不愿回去。听了医生的劝解和承诺后,母亲将所有积蓄强行留下来,才离开了病房。下楼时,母亲坐的是电梯,下住院部门前的台阶时,大哥将母亲紧紧揽在肘里,几乎是抱了下去。后来才知道,母亲的腿关节己严重变形,在老家上台阶,如果无人帮扶,靠双手爬着才能上得去。母亲是怎样打探到病房的?又是怎样爬到十二楼的?也许有好心人的引导,也许有热心人的帮扶?但有一点我深信不疑,那就是母亲对儿女博大精深的爱,驱动着她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找到儿女,亲眼看看儿女的境遇。</h5><h3></h3> <h5>母亲是因脑梗塞而卧床不起的。患病一年,先后住过三次医院,前两次是母亲怕连累儿女,在病情好转后执意要出院的,最后一次是因大夫穷尽医术,治愈无望后出院的。母亲出院后,双目失明,每天最想做的事是能在有生之年多听几次儿孙们熟悉的声音,多感受几次儿孙们在她身边合家欢乐的幸福感。母亲离世前,整整昏迷了两天。昏迷前,反复念叨着近半年从未见过面的我大姐,总是说大姐流着泪或流着血在她的梦里出现。开始昏迷时 ,我在乡镇调研,一接到母亲病危的电话,中午饭也没顾上吃,一口气赶了五十公里,回到了母亲的身边,而母亲己进入深度昏眠,任我怎样呼唤,母亲像是疲劳到极点,只是时急时缓的喘气,没有一点反应和知觉,黄纸般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痛苦的容颜。母亲昏睡了两天,儿孙们陪伴了两天。母亲来不了阳间,也去不了阴间。村里老人告诉我,母亲心中一定有挂念。我对着昏睡的母亲说,我大姐半年前因高血压突发,险些瘫痪。我们不告诉你,是怕你揪心,加重你的病情。我们也不敢把你病危的消息告诉我大姐,是怕我大姐伤心,加重我大姐的病情。不过,你不要挂念,外甥们很孝顺,精心照顾着我大姐,现在我大姐能住着拐行走了,不久会完全康复…突然,母亲停止了呼吸,停止了生命,带着安祥的面容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与她朝夊相伴八十年的村庄、河流和大地。</h5><h3></h3> <h5>太阳落进了山凹,晚霞退去了光泽,夜幕慢慢降了下来。一阵晚风吹过,一张张化成黑蝶的纸钱飞了起来,向四周、向远方飞去,渐渐地消失在了夜色里。母亲在世时,我没尽到孝心;母亲去世后,我没了敬孝心的机会。母亲,下辈子我还作您的儿子,做一个能让你天天有欢笑、事事都顺心的好儿子。母亲,不孝儿子想念你,希望你在那个世界里过得安康、幸福、如意!</h5><h3></h3> <h3>(注:图片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