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间一路走来的孩子

戈壁石

李崇笃

落地生根李家村，为梦青春闯边陲。

不惑携家回故里，六旬奔子他乡人。

　　廖寥数句，毫无色彩，但它却是对我半大人生如实的写照。

一、根生荘户人家
1942年4月21日的黎明时分，我降生在陕西省蒲城县平头中前李家一个农户的坑头，此时，这个家里己经有了我的一个哥哥和五个姐姐，先母因病英年早逝，身后留下大姐、二姐和哥哥。我的母亲出生在一个穷人的家里，兄妹三人，我的外公外婆很早就离开了人世，大舅把他们兄妹拉扯长大，大舅的脾气特坏。母亲进入我们这个家后，十年间先后生了我三个姐姐。在那种重男轻女的社会里，母亲的处境可想而知。我的出生对这个庄户人家来说，的确不是一件小亊。父亲盼的当然是人丁兴旺，而对我的生母那可是石破天惊的大喜亊。母以子贵，我的出生确定了她在这个家庭的话语权，我的表现显然也决定着妈妈在这个家的处境，可惜这些确是我长大后才明白的道理。
1、我的雅号叫 ‘老笨’
幼年的我说出来也真惭愧。三姐是妈妈的大女儿，她告诉我，不知道妈妈当初愁不愁，反正她简直要愁死。盼天盼地好不容易聁来一个男孩，却是又懒又馋的家伙。让姐姐记忆深刻的是，妈妈若是去赶集或走亲戚，我总是要跟着去。去的时候跑得很快，可是回来时就要耍赖，非要别人背着，而且往往是爬在你背上睡一路，按姐姐的话是＂死重，死重的＂。说我懒得也出奇，就连玩耍也不想多动一动。当时家里有三个孩子，堂妹比我小一岁，姪子比我小两岁，平时，我总是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俩个玩。其实要我说那也不能叫懒，百姓百姓人家生来爱静，这是老天给的性格。我小时候的确不爱动，不长个儿，只长肉，胖嘟嘟的，村上人都叫我‘老笨’（家乡话laomei）这个“笨”字除了说胖还有憨的意思。我年过七旬，回乡时村上的哥哥嫂嫂还是这样喊我，我感到特亲切。现在和姐姐通电话时，姐姐问谁呀？我答道：“elaomei”（我老笨），姐姐一听就哈哈大笑，他虽然耳朵不好，但她马上就听出来是我。
说起馋，妈妈说我胃口特好，特爱吃肉。陕西有一种吃食叫肉夹馍，其实现在都已变味。我们小时候过年才能吃到的那种热馍夹肉那才叫正宗，现在想想也会流口水。爸爸有时赶集回来会买一块猪肝下酒吃，姐姐不一定有份，可总是有我的一口。一次吃饭时爸爸跟我开玩笑说，你嘴巴张着，爸爸到后院把猪给你赶进去，爸爸都走了我还张着嘴。最让小姐姐愤愤不平的是，有一年端午节，舅舅送来一包水晶饼。这天妈妈忙着弄磨面的麦子，是小姐姐带着我玩，晚上，姐姐说我一个下午特別乖，妈妈也觉得有些怪，从他身边走来走去也没跟她闹。可能就是由于这种非常的不正常，让妈妈想起舅舅送来的那包水瞐饼，这才发现一包水瞐饼几乎让我偷吃掉一半。然而妈妈却把惩罚的矛头一下子指向小姐姐，打得小姐姐滿屋子跑，怪罪她没有管好我。很显然妈妈不是可惜那包水瞐饼，是怕把她的宝贝儿子吃坏了，结果是姐姐委屈地捂着被子哭，却给应该教训的我熬糖茶喝。现在我一想起这件事就想哭，小姐姐只不过大我两岁，当时她也是个小孩，因为有了我，我几乎占有了妈妈全部的爱，三姐也为小姐姐叫屈，说当时小姐姐晚上总是哭着闹着要和妈妈睡，但只是要睡在妈妈＂屁屁后面＂，长大后小姐姐婚姻也不美滿，50多岁就委曲地告别了人世。
2、孺子可教也
我幼年时，村上委托我爸爸管理学校，爸爸也常带我去学校。正式入学前我就经常一本正经地坐在教室里上课，我记得有一本很破的书，没书皮且书从中间折断，舅舅曾问我唸的几册，我啍叽了半天答不上来，还是姐姐替我答了一句，唸的是没册书。可能爸爸只是想让我学前适应一下学校的环境，可是我学得很认真，也认了不少字。爸爸只上过两年私塾，但爸爸写得一手好字，爸爸就用毛筆给我手抄了两本小儿读物，《三字经》和《百家姓》，我读得很认真，当初背过的至现在还仍然朗朗上口。这可能让爸爸妈妈看到了希望，孺子可教矣。

二、从小酷爱读书

说来也怪，一个又懒又馋的家伙，他遽然那未喜欢读书，这也许人常说的上帝关了他一扇门，又给他打开一扇窗，总得给他一条活路。还是入学前的一件事，妈妈说一次去舅家，表哥把他认字的方块字拿出来教我认字，临走时我硬是哭着闹着要拿回去，舅舅打趣的说，外甥进了门，强盗进了村，只好让我带回去。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似乎有忙不完的针线活，平时照顧我最多的还是三姐，我小时候的事差不多都是她告诉我的。说我上学后特用功，上初小时学校不给成绩单，而是按成绩出榜，我总是排在前头，如果那一次放学回来一进门就哇哇地哭，肯定是没考好，哭得哄也哄不好，这个时候只有妈妈才能把我哄好。姐姐笑我八岁上学了，放回来还要吃奶。学习不用人管，但早起上学叫也叫不起来，醒来一看迟了又要哭。小学四年级以下是在本村上，五、六年级就要到外村上，不能天天回家而要住校。当时我12岁，这对于我这个离不开妈的孩子来说，简直是再痛苦不过的亊，为了上学我还是无奈地接受了。此后，从初中到髙中，只有寒暑假和妈妈在一起，20岁上大学远走新疆，就彻底地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
年轻人对自己的未来都有一个美好的设想，但最初的跋涉多是求学之路。虽说各有不同，但肯定都有本难念的经。第一次完整地说起我的求学之路还是在热恋时对她讲的，当我像讲故事一样把前前后后说给她时，她简直有些不相信，她特別赞偿我的母亲，他说，要不是你母亲的坚持，估计你最好前程就是乡村的一个民办教师。
1、两年高小，营养极度不良
当我12岁从本村的初小毕业后，爸爸就不想让我继续读书，记得当时我在一篇作文里有这样一句话，＂我们家缺乏劳力，我願意留下来，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初小程度认字有限，我把＂缺乏＂写成＂缺之＂，老师纠正多次，我才改了过来。老师可能觉得我成绩还不错，问我你真的不再上学了？我说爸爸说不上了。当年初小升髙小第一次考试我就没去，我的同学考试回来后告诉我他们的考试题，姐姐说我听了后即时就大闹起来，对妈妈说他们考的我都会，为啥不让我去。但爸爸就是不答应，姐姐说我耍无赖，让我管弟弟我无缘无故地打他，两个孩子一起哭。我也不记得我当时都发了那些怪，反正后来爸爸发了话，你有本事你去考呀！幸亏当时还有一次考试，那天天气特好，因为升学考不在本村，要到五里外的五更村。当时农村的狗特别多，而养狗都是为看家护院，都特别凶。因为我曾经叫狗扑到过特怕狗。平时胆小懦弱的我一个人拿着墨盒和毛笔就去了，我要躲过有狗的地方就绕远路走。记得筆试后，还有口试。口试的老师问我上次为什么没有来，我说了家里的情况，老师对我说既然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就要格外珍惜它，并告诉我你被录取了。当我在校门口的公布栏里真切地看到了我榜上有名时，我似乎是一口气跑回家，回家时要经过四个村头，都可能要碰见狗，这时也不怕了，遗憾的是回家路上丢掉了我心爱的铜笔帽。
两年高小全是住校，睡的是草铺，这倒不要紧，就是夏天热一点，冬季草铺还是蛮暖和，最主要是吃饭。我不记得我们同学谁有正儿八经的书包，但毎个人都有一个粗布缝的圆桶状的馍布袋，夏天三天回家背一次，其余时间大都是一周一次，冬季老师灶会帮学生热蒸一下馒头，夏天就只能吃冷馍，喝开水。至于蔬菜那就更简单了，差不多都有一个辣子罐，好一点的是油泼辣子面，但大都是醋拌辣子面，可能是辣子里含有丰富的VC，我们那些同学就这样过来了，活到现在七老八十的大有人在。可是我从小到现在一星点辣椒都忍受不了，妈妈为习惯我能吃辣椒想了不少办法，但都无济于事，长大成家了，上天慈悲为怀，赐给我一个也不吃辣椒的心上人，这是后话。由于这个毛病却害苦了自已。冬季还有妈妈做的豆板浆，到夏天简直没东西可带，只能吃冷馍。说到夏天的馍，第一年的夏天让妈妈没想到的是，一次带去的馍不是新蒸的，吃到最后馒头发霉变质，搿开后都拉丝，就那样还是吃了，还好没中毒。高小毕业的那年麦收时，一到太阳落山我就看不见面前的路，我要抬头看着高处的树稍，估摸着走回家，有一次我扛着搂麦杆的耙从地理摸着回来，弟弟看到我回来了，高兴地朝我跑来，他也没叫一下子抱着我的两条腿，我一下子连人带耙摔了出去，还好旁边有大人看到，要不就闯大祸了，那个耙16个齿，每个齿十多公分长，想想让人后怕。后来我上初中时从生理卫生课上懂得我得的是亱盲症，VA严重缺乏所致，又因VC缺乏同时患了坏血病，牙龈经常出血。我写信告诉哥哥，他给我寄来魚肝油丸，加之升初中后生活条件的改善，很快就好了，多少年后我的小姪女以一种质凝的口吻问我，＂叔叔，据说你上学时还得过夜盲症？"我先是一征，但我马上就明白了，我指着我因坏血病导致的发黃的牙齿说，看看!你们再不喜欢吃蔬菜，就会变成小黃牙，一个难看的丑小鸭，并给小姪女讲了我小时候的故事。哥哥把我变成他教育孩子的活教材。
1956年夏季我高小毕业初，初中升学考试的前一天，学校让我们都回家准备，因为要步行到离学校50里地的县城去集中参加考试，第二天天不亮就要出发，所以学校要求我们天黑前一定要返回学校。那天我没有按时返回学校，姐姐说爸妈一夜未眠，争了一个晚上。妈妈坚持要爸爸先送我去参加考试，说如果他考不上，那是他的本事，怪不了别人。妈妈先不说要不要继续上学，而是先给我争取迫在眉梢的升学考试的机会，妈妈真聪明。这样爸爸就自然说不过妈妈。天亮前爸爸还是把我送到学校。（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