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如蝶，蝶儿蝶儿满天飞

曹淑风

在故乡，落叶是柴屋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温暖，是炊烟，是娘在灶台上忙碌的身影——

很难说清是从哪一天开始，天空一下子亮丽了很多，像刚出浴的女子，丰润洁净，空灵通透。云，是丝质的浴巾，轻轻裹着天空高挑的腰身。风情万种。站在旷野里，舒展开浑身的细胞，闭眼，深呼吸，似乎要融化在温柔爽滑的空气里。

秋天，就这么突然来了。 

这是收获庄稼的季节，也是收获落叶的季节。娘已经请大伯编好了新背篓，上好的荆条框，洁白的杨木系，又好看，又结实。娘还从集上买来新耙子，纤细柔韧的竹子齿，粗细适中的枣木柄，又轻巧，又顺手。娘把新耙子和新背篓紧依在南墙根儿，先好好歇一歇吧，过些日子，你们可要受累了。

起风了，先是像小溪水一样缓缓的，哗啦啦地流过。没多久就不耐烦了，发起脾气，把云彩追赶得满天乱跑，不小心撞在一块儿，将藏在怀里的雨滴碰落，洒了一地，打湿了庄稼，打湿了树和草，打湿了山川河流，也打湿了风的温柔。

一场秋雨一场寒。 

庄稼们陆陆续续跟着主人往家走。树们摇晃着身子，那身原本碧绿的衣裳，一天一样的变换着颜色，从黄绿相间，到淡黄，到深黄——或者，是火红。

时常是半夜，风又来了，发着更大的脾气，疯狂地吼叫着，毫不留情地撕扯着一切。我听见沙子打门的声音，听见窗户纸破裂的声音，听见电线颤抖的声音，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风安静些了，娘快速穿好衣服，收拾好背篓与耙子，冲到还在喘息着的风里。天将亮未亮，我听见娘和同样早起的海奶奶打招呼：去拾柴火啊。

这以后，树林里就不断人了，大家忙碌着，连最爱讲话的连奶奶和二婶儿也停了嘴，把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耙子上。耙子在手中飞舞，一起一落一拉，散落着的叶子便聚拢在一起，堆成各种形状的小山。有些人在树下做了记号，就是把树周围的叶子拢成圈儿，说明圈内的叶子不管是现在的还是将来的，都已经有了主人，像古时圈地，像放个包占座位。有圈几天的，也有一直圈到树叶落尽的。这样的霸道，会引来不满，因为看着一层厚厚的落叶却不能动，是很馋人也很急人的。于是常有人偷偷背几篓子回去，也有偷得干干净净的。引来失主的高声诅咒，仿佛丢失的是金银财宝。

我也来了，背着新背篓，握着新耙子。我没有马上干活，而是将篓子、耙子放在一边，去闻闻那丛正怒放的淡紫色野菊花；去看看那簇刚长出来的，白生生的野蘑菇；去瞧瞧那队忙碌的，合力往家搬小虫儿的黑蚂蚁。天凉了，这是它们最后一次出来找食物吧，我在心里喊着一二一，为它们加油。一阵鸟鸣，引得我抬头看，一行大雁，飞过艳如花海的树林上空。生命，不管多么弱小，都有自己的世界，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我离别人很远，周围是安静的，可以听见树叶离开枝头那声轻轻的脆响。捡起一枚落叶，看见那断处的伤痕洁净平整，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我不知道，它是做了多少日子的心里准备，才能做到如此决绝地离开！是爱？是向往？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落叶，以蝴蝶般的姿态定格。我握紧耙子，将她们聚拢到一起，想起黛玉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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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手绘：曹淑风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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