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文/李君武

阳光

<h3><b> 《爹》</b></h3><h3><b> 文/李君武</b></h3><h3><b><br></b></h3><h3><b>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爹离开我已经27年了。其实在我内心里,好像一直感觉爹并没有走,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旅行或是远游。总有一天,爹会突然带着满身的疲惫,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家乡的村口……</b></h3><h3><b> 每当我看到夜里天空闪烁的星星,就像爹的眼睛在注视着我;那轻柔的风,就像爹长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那是爹对我诉不尽的嘱托与惦记……</b></h3><h3><b></b><b> </b></h3><h3><b></b></h3> <h3><b>  一直想静下心来写写俺爹,可是每当要坐下来进入这种往事的回忆,就如揭开了心底那块还没有愈合的伤疤,心便会刺痛,泪水也会忍不住,所以一拖再拖,无从下笔。马上又要到了爹的忌日,忽然一天夜里梦到了爹。有人说梦见过世的人不好,醒来后一定要默默祷告下次不再梦到。而我却从来不这么认为,有时候偶然梦到俺爹,我多么渴望这个梦能再长一点、久一点,即使在梦中,俺爹总是什么也不说,甚至样子及其模糊不清,醒来后我会一遍遍地努力回想梦中爹的音容笑貌,我也会念叨着,爹,如果您想您的老儿子,就常来我的梦中,让我在梦中再看看您……</b></h3><h3><b> 今日,终于下定决心,坐在电脑前,将记忆一点一点,慢慢拼凑,往事一幕一幕,渐渐清晰。我尽量抑制着自己的泪水,用颤抖的手敲击着电脑键盘,将对爹的回忆、怀念透过自己朦胧的泪眼,在电脑屏幕上跳跃,滚动、泛滥……</b></h3> <h3><b>  爹如果健在的话,今年应该是90岁。(爹属马,生于1930年农历11月20日)奶奶一共生了八个儿子,爹排行最大。从我记事起,只记得有爹,三叔,六叔,七叔哥四个。听爹说过,二叔是得了病,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四叔是因为老爱哭,得了小儿疝气,活活疼死的。五叔在四岁那年,因为玩耍吞下了缝衣服的顶针,没敢和奶奶说,造成了胃穿孔也早早离开了人世。我的七叔其实是奶奶的第八个儿子,不知道怎么的就叫了七叔,人们也喊我七叔叫老七。奶奶的七儿子是生下来就夭折了。后来,我六叔因为喝多了酒造成了酒精中毒,在我八岁那年,也英年早逝,只留下了我爹,三叔和七叔哥三个。</b></h3><h3><b> 爹一生娶过三个老婆。对爹以前的事情,我也不太明白,只听说爹的第一个妻子,也就是我的大妈,是因为得了病离开了人世,生下一个女孩是我的大姐。爹的第二个妻子我的二妈,是离了婚,生下我的二姐。后来又娶了我妈,生了一个哥哥三个姐姐和我,我们五个。算起来爹一共有五个女儿两个儿子共七个孩子。</b></h3> <h3><b>  爹长得很帅,一米七几的个子,浓眉大眼,耳圆口阔,厚嘴唇,身材适中,一脸正气。爹也是个很能干的人,工作能力强,有文化,思想活跃,能说会道,在25岁的时候就担任了某铁路局工会主席职务。我妈那时候也是铁路局的职工,是列车员。后来在一九六二年,为了响应支援农业建设的国家号召,下放回到了农村老家,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修理地球工作”。妈妈是个极其要强的人,不知道是因为接受不了从工转农的这种生活改变,还是其他原因(也听说是因为当时一个人拿着工具到我家追打我的哥哥还是姐姐把妈妈吓得)……反正妈妈后来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就这样,时好时坏,每年总要犯上一段时间的病。</b></h3><h3><b> 在那个靠工分吃饭的年代,我家孩子多,劳力少,爹即使努力在生产队干活,到年底分的粮食也不够维持家里的生活。我记得小时候,吃得最多的就是棒子面糊糊,而且特别稀,偶尔糊糊里面放点那种叫“涝力菜”(灰灰菜)的野菜再倒上一点咸菜汤,一家人“吸溜吸溜”喝得那叫一个香。喝完以后还要把碗用舌头舔的干干净净。即使这样,粮食也是不够吃。无奈,爹只得东家西家的借些粮食来贴补生活。</b></h3><h3><b> </b></h3><h3><b></b></h3> <h3><b>  清淡贫苦的生活就这样继续着,看着一家人由于吃不饱个个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爹以前和爷爷学过“熟皮子”手艺,就是人们杀了羊杀了狗的,把动物的皮拿过来爹经过一系列的操作加工,使“生皮”成了“熟皮”,然后在把“熟皮”做成皮褥子、皮裤、皮袄、皮手套等等,来挣一点加工费来贴补家用。</b></h3><h3><b> 爹从人家拿来了刚剥下来的皮,回家高兴的喊我妈“老婆子,咱们家里今天有肉吃了”!妈妈不解的问“肉在哪里啊”?爹笑着说“看好吧”!然后用铲子把皮上粘的那些羊油小心的一点一点地刮下来,放在一个盆里,说“这不是肉?咱们今天给孩子们开开荤”!妈妈也很高兴,就把刮下来的羊油在锅里炼了给我们做菜吃。其实刮下来的羊油在锅里炼那股膻味儿特别刺鼻不好闻,但是我们因为有了荤腥而吃得津津有味。我和姐姐们长大后曾经好多年不吃羊肉,闻到就恶心,就是那时候吃了皮子上刮下的油那种特殊的味道而造成的心理障碍。</b></h3> <h3><b>  爹加工皮子这一系列工序其实非常复杂,先用特制的大铲子把皮子上的浮油清理干净,然后将玉米面腾成的糊均匀地抹在上面去除油污,几天后再将黍子面抹在上面进行二次去除油污。再一个步骤就是将皮子放在一个大缸里,放上一种叫“硝”的化学原料进行浸泡。那种味道是特别的臭,我那时想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这门手艺就叫“臭皮匠”。那时候孩子们都不到家里找我玩儿,甚至我身上都有一股这种特有的臭臭的味道。这个放“硝”的配比非常严格,记得当时爹用一个试纸来掌握这种浓度的大小。几天后,把皮子出缸,晾干,再进行细部加工。爹在院子里支两个架子,中间放一根大木棍,把皮子铺在上面,用胸脯顶住铁铲子的木头把,弯着腰一下一下的刮着皮子上的细小油污。这种长期的劳作,爹的胸脯上被铁铲子的木头把硌了很大的一个肉疙瘩,摸起来硬硬的。每次我问爹疼不,爹都呵呵一笑说,爹练出来了,一点也不疼,说着还自己“梆梆”的捶几下,那时候傻傻的我居然真的以为爹不疼。这样把皮子加工一遍后,再在门头门转轴的那个眼里放一根绳子,把皮子拴住吊起来,用一个有刀刃的三角形钩子来刮皮子,勾子下面的木把上有一个圆环的绳套,爹将一只脚蹬在绳套里,一只脚站立,就这样一上一下的进行操作。最后在将羊毛用一个铁制的大挠子来回梳理抓挠,直到羊毛变得柔软蓬松这才算完成。</b></h3><h3><b> </b></h3><h3><b></b></h3> <h3><b>  那时候最喜欢看爹在煤油灯下做皮裤,皮袄。爹的手指头是那种短粗型的,爹戏称自己的手指头是“打鼓锤”手。但是爹在裁剪皮子和缝皮裤皮袄皮手套的过程中,手指却异常灵活,动作娴熟,一张皮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被裁成一块一块的,然后爹拿起针,进行缝合加工,就和变魔术似的,一会儿一条皮裤就被爹做出了大概的雏形。每次我都看着爹灯下飞针走线而沉沉睡去,醒来后都会看到爹在我身上盖上一张毛绒绒、暖乎乎的羊皮……</b></h3><h3><b> 爹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晚上就在家加工皮子。可是好景不长,那时候耍手艺挣这种加工费被说成是“挖社会主义墙角,资本主义尾巴”。来到我家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生产队长带着人来到我家,气势汹汹的没收了所有的皮子,还说要扣我爹挣的工分。吓得我和姐姐们缩在墙角,一个个睁大了惶恐的眼睛……妈哭着说“这可咋办,不但加工费挣不到了,还的赔人家送来的皮子啊”!爹安慰妈妈“没关系的,咱再想别的办法,天无绝人之路”!</b></h3> <h3><b>  无奈之下,爹去了口外(口外就是张家口坝上一带),那边人们养羊的多,对加工缝制羊皮的需求大,爹的手艺好,去了正好能施展爹的技艺。爹走后,家里只有我的疯妈妈和哥哥姐姐在生产队干活,妈妈身体不行,哥哥姐姐也年龄不大根本挣不了多少工分,贫苦的生活就这样一天天继续着。爹时不时的从外面让人们捎回来一点钱,还有坝上的莜面,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到了我们手里以后,数量总是打了折扣,和爹说的总是对不上。妈妈也因此总说爹净说瞎话,心里对爹很是不满。其实现在想起来,不是爹说了瞎话,是爹捎的东西被某些人半路上给截留了一部分吧。</b></h3><h3><b> </b></h3> <h3><b>  那时候爹回家的时候不敢白天回来,因为村里大队知道了要抓的。记得我四五岁时候那年的冬天,爹大半夜的回了家,不敢叫门,悄悄的翻墙而入。我们被爹轻轻拍打窗户的声音惊醒。妈妈点起煤油灯,打开门,伴随着一股凉气,爹进了屋。我看到,爹的眉毛上胡子上都挂着霜,脸冻的通红。我喊了一声爹,爹搓了搓手,然后在自己的嘴边哈了哈气,摸了摸我的脸蛋,又握着我冰冷的小脚,竟然放声大哭。我也不知所措,也哭了起来,妈妈也跟着小声抽泣。爹从背着的口袋里拿出一袋饼干,居然还有几根香蕉,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香蕉,爹想要剥开给我吃,可是香蕉早已冻得像冰棍一样硬了。</b></h3> <h3><b>  爹和妈说,我给你们做莜面吃吧,我拿回来莜面了。爹很会做莜面,活好面,爹给我们做了莜面卷卷,莜面鱼鱼还有莜面饸烙。我好奇的看着爹手里攥一块面团,居然一下子能搓出来五根如面条一样粗细的饸烙来。妈妈已经在灶台生了火,风箱“呼嗒呼嗒”有节奏的拉动,爹把做好的莜面放进锅里蒸。一会儿的功夫,莜面蒸熟了,妈妈从腌菜缸里盛来一小盆儿酸菜盐水,点几滴油,撒上一点葱花,就做好了蘸莜面吃的调料。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爹笑呵呵地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不断地给我们碗里夹,而自己却不吃,说不饿。吃饱了,我又睡下,爹轻轻地拍着我,嘴里哼着我听不懂的曲子。等我醒来后,爹已经不见了踪影。妈说,爹趁天不亮赶紧走了,要是让大队知道爹回家了,怕被人家抓了。我哭着说“妈,我不要爹走,我还想吃爹做得莜面鱼鱼”!妈妈轻轻的将我拥在怀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b></h3> <h3><b>  在我八岁那年,我国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家里分了地。爹也从口外回到了家里,一家人又得以团聚,无比欣喜。也是那一年,村里通了电,有了电灯。分了地,有了电,感觉生活也有了奔头,日子也会一片光明。小时候最盼着过年,因为每到过年,爹总会从集上买来做衣服的布料,给我们每人从村里裁缝那里做上一身新衣服,也会穿上妈妈亲手给我们做的千层底新布鞋。我还会缠着爹给我买我喜欢的炮仗“二踢脚”。爹总是笑呵呵地说“行”!我记得那时候商品交易大部分都是用粮食换。爹给换回来“二踢脚”后,让我和哥哥把炮仗的捻子一个一个地抠出来,然后摆放在窗户档儿上,说是怕炮捻子受了潮到时候点不着放不响。那时候窗户都是用白麻纸糊的,纸上面贴了好看的窗花,一个个红红的炮仗斜摆在那里,特别好看。</b></h3><h3><b> </b></h3> <h3><b>  快过年的时候,爹要去县城西边的孟家堡煤矿买煤。其实那时候村里有卖煤的,可是相对来说比去煤矿买贵。爹为了省钱,都是自己推着手推车去煤矿推煤。孟家堡煤矿距离我村120里地,爹早上两点出发,带着妈妈给做的玉米面饼子干粮,推着手推车,手推车两侧各有一个荆条编织的篓子,再带几个装煤的帆布口袋,就这样披星戴月地出发了。不知道爹一路上洒下了多少汗水,到夜里八点多,爹就回来了,除了满满的两篓煤,上面还放着大大三袋子煤,用绳子紧紧捆着。那时候我只感觉爹真的很有力气,现在想来,那一推车煤的重量最少也得有500多斤吧。只记得爹回来手脚都打了泡,爹的脚上有鸡眼,脚上的汗都把鸡眼泡得白白的,爹会找出刀片,一点一点地把鸡眼削平。爹的辛苦,换来了家里一冬天的温暖……</b></h3> <h3><b>  爹是个极其孝顺的人,在村里孝顺是出了名的。奶奶没有闺女,爹就像个女儿一样地照顾爷爷奶奶。爷爷爱吃骡子肉,爱喝酒,那时候虽然日子清苦,但爹总是买了肉带上酒给爷爷送去。冬天每天早上,爹都早早地起来去奶奶家,抱一大捆柴火,把土炕烧得暖暖的,然后给爷爷奶奶做好了饭,这才回家收拾干活去。在我印象中,除夕之夜爹几乎都是在爷爷奶奶家过得。老家有大年三十熬年夜的习俗,奶奶爱玩牌,爹总是会和三叔七叔一起,或是叫上几个好友,一起去陪奶奶玩牌熬年,也总是故意把钱输给奶奶,让奶奶开心一笑为止。</b></h3><h3><b> </b></h3><h3><b></b></h3> <h3><b>  初一早上,爹回到家中,院子里已经架好了谷草堆,草堆上面挂着柏树枝。爹拿出叠好的黄纸,将一个馒头放在草堆中间,用点燃的黄纸将草堆引着,然后非常虔诚地对着草堆磕三个头。老家这个习俗叫“点旺火”,意喻新的一年百事兴旺。旺火燃起来了,劈啪作响,爹带着我们围着旺火转圈,让我们一起用旺火烤烤手,烤烤肚,红红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欢声笑语在院子中久久回荡。爹从旺火里面扒拉出那个烧得黑黑的馒头,让我们分着吃了,说是吃了旺火中的馒头,这一年也不肚子痛。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吃着,吃得都成了黑嘴巴。爹还故意把烧黑的馒头给我脸上抹,像个孩子一般咯咯地笑着,说我吃得像个“马聂猴”。其实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爹说得那个“马聂猴”是个什么东西,但我感觉这个“马聂猴”一定嘴巴和脸都是黑黑的。</b></h3> <h3><b>  我们李家在村里是个人口多的大户。早上在家里院子点完“旺火”放完炮仗以后,大家都先去奶奶家聚齐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爹对于礼仪这一项特别注重,所有的程序必须严格执行,不得马虎。大家聚齐以后大概有将近30口子人,奶奶的堂屋小,大家都站在院子里听爹地安排,分批进去举行这一系列仪式。进了堂屋以后,先在祖宗牌位面前点香,烧纸、磕头、作揖,然后进到里屋,给爷爷奶奶磕头作揖拜年。先是爹和我的叔叔长辈们先进去,然后是哥哥姐姐们再进去, 最后才是我们几个最小的兄弟姐妹们一起进去,大家相互挤着笑着,往往是前面的都跪下磕完头了,后面的才刚刚跪下。爷爷和奶奶看着自己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给自己送来新年的祝福,高兴地笑着合不拢嘴。</b></h3><h3><b> 给爷爷奶奶拜完年以后,爹带领着大家一起去本家的大爷爷三爷爷家去拜年。浩浩荡荡的拜年队伍穿过大街小巷,大家欢笑着,分外热闹。我记得一件特别清楚又搞笑的事情是:大家去大爷爷家拜年发生的事情。大爷爷家那时候会做五香瓜子,平时就在村里唱戏的时候或是镇上赶集的时候去卖,那瓜子做的很是好吃。大家去大爷爷家拜年的时候最想得就是那五香瓜子。可是我那个大奶奶有点抠门,也可能是因为我们拜年人太多瓜子也吃得多的原因吧,大奶奶每次都会把五香瓜子藏起来。在路上我们几个小兄弟就商量好了进了家就找到五香瓜子抢了吃。六叔家我那个最小的弟弟很是淘气,一进院门,就大声喊道“采货采货,挠呀!挠呀!”(我大爷爷叫李采,我弟弟的意思就是说李采老头,我们抢呀)话音未落,爹马上沉下脸来,严厉呵斥“喊啥呢?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吓得我弟弟立马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冲大家做个鬼脸,再也不敢说话,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b></h3> <h3><b>  在老家大年初二,是给老祖宗和故去的亲人上坟的日子。这一天的热闹程度不亚于大年初一。我们依旧是在爹地带领下一起去,那时候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大家都是徒步而行。我们的祖坟在村北的一块地里,已经没有了坟头,但是爹能找到坟的位置。爹从地的南边开始用脚丈量,往北走多少步,然后再从东边的土路上往西走多少步,这样两边距离的交叉点爹说就是祖坟的位置。爹让大家按辈分顺序排成几排,默默站立,这期间爹不允许大家说笑打闹。供品的摆放都是爹亲自完成,供品的摆放都有固定的顺序,爹神情严肃,一丝不苟。摆放完毕,爹喊大家一起跪下,燃香烧纸,共同为祖先叩头。我六叔的坟在离祖坟不远的东侧一片杏树林里,爹来到六叔坟前,摆放好供品以后,满满的为六叔倒上一杯酒,用手轻轻地拍着坟头,喃喃自语“老六,哥来看你来了。哥知道你爱喝酒,哥给你倒满了,你喝吧,可是要记得,再想喝也不能瞎喝啊,还不是因为酒,你早早地离开了哥哥。老六,哥想你啊!”爹用颤抖的手端起酒杯,将酒均匀地洒在坟头周围,我看到了爹那思念弟弟的满脸泪水……</b></h3> <h3><b>  爹心地非常善良,别人看不起甚至讨厌的乞丐,爹都会敬若上宾。记得当时有一个人叫“生财”,据说是因为研究“奇门遁甲”之术走火入魔而疯。此人脸上长期如非洲人一般黑,所穿上衣不是上衣,而是将裤子的裆部撕破套在头上,两个裤腿穿在胳膊上如此装扮。还有一个人叫“大头李忠”,有一条腿是瘸的,拄着一根大棍行走。这两个人都是靠平时讨饭过活,再就是在村里红白喜事的时候讨点荤腥打打牙祭。一般这两个人去别人家讨饭,有好心人给点米面,有的人啥也不给直接轰走。但是去了我家,我爹将他们请进家里,坐在炕上,和妈妈做好饭菜与他们一起吃,还要和他们喝上二两。不认识他们的人如果见了肯定会以为这是我家来的亲戚呢。妈妈还会在一边将他俩衣服的破洞给缝补好。吃饱喝足以后,爹会将米面给他俩装在袋子里,送他们出去。就这样,我在家经常会见到他们俩的身影,我曾和爹抱怨过,要饭的,给他们点米面就不错了,干嘛还要如亲戚一样招待啊,咱家粮食还不够吃呢!爹和我说“可不要这样说,他们也不容易呢,咱们再苦,也比他们强,都是人,天下苍生都是平等的呢”!</b></h3> <h3><b>  后来我也习惯了这两个“亲戚”的常来常往。若干年在我爹故去的时候,那个“大头李忠”闻讯来到了我爹的灵前,踉踉跄跄,扔掉拄着的大棍子扑倒在地,哭得一塌糊涂“大哥呀,你这么好的人咋就突然走了呢?以后谁还给我酒喝呀?该走的人应该是我不应该是你呀”!他伏身在地,将头磕得“咚咚”作响……</b></h3> <h3><b>  爹是个非常乐于助人的人。村里人家里的红白喜事,孩子结婚分家,买卖房屋写契约,地里干活需要帮忙,甚至两口子打架需要说合事,爹每次都是随叫随到。我那时候记得只要有人去我家找我爹说“大哥,今天帮我家去干点农活吧!”其实爹地里的活也明明忙着,爹会毫不推辞,放下地里的活而满口答应。在我的记忆中,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帮助别人干这干那,而自己家里种的地却长满了荒草。我那时候总是心里不满爹太热心于帮助别人而忽略了家庭的责任,想着应该最起码,在把自己家里的事干好的基础上再施助于人吧。但是爹的性格就是如此,这也成就了爹在村里甚至于三里五村的好人缘。我最不理解的就是我家本来日子就很清苦,也没钱,但是只要有人去家里找到我爹说孩子结婚或者是翻盖房屋需要借点钱,我爹从来没有拒绝过。也确实,不知道爹从哪里想来的办法,总是会在人家要求的时间给人家把钱送过去。还有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那是在一个晚上,我村的一个人去家里找我爹,说是自己的闺女嫁到了山西一个农村,结果这个男的脾气很不好,有家庭暴力行为,常常把女人打得遍体鳞伤。为了防止逃跑,甚至用铁链子把她拴在树上。这个人的闺女偷偷的给家里寄来了求救的信,让家里人去山西解救她。他害怕自己去了山西除了领不回闺女还得挨一顿打,所以找我爹来想办法。我爹盘着腿坐在土炕上,用两个大拇指托着太阳穴的位置,另外几个手指轻轻的地在脑门上敲着,眼珠咕噜咕噜地转动,现在想起来像极了动画片里面那个聪明的“一休”。那个人一直紧张地盯着我爹,不知道我爹能不能帮他这个忙。过了一会儿我爹和他说“你不要担心了,我和你一起去把闺女领回来!”那个人高兴地走了。我妈和爹说不让爹去,怕去了让人家打一顿,我也不想让爹去,爹却说没事,肯定会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回来,也会把那个人的闺女给领回来。就这样,第二天爹和那个人出发去了山西。那个年代通信不发达,得不到爹的半点消息,我们都是在极度的担心与等待中煎熬着。我好几次都因为梦到爹被打断了腿而半夜惊醒。在爹走得第六天,爹和那个人领着闺女回来了,看着爹一切都好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那个人拿着酒和肉来我家感谢我爹,听他讲述着我爹去了山西,毫无畏惧,和那些人斗智斗勇最终胜利归来,就像一个传奇故事令我惊愕不已。最后,这个人为了感恩爹对他闺女的解救,将他闺女嫁给了我们本家的一个哥哥做了媳妇。</b></h3> <h3><b>  爹的身体非常健壮,干什么活都像有使不完的劲,完全不输于年轻的小伙子。村里人们家里盖房,总是少不了爹的身影。村里那时候盖房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很少用砖,基本都是用泥巴做成的土坯块(老家的俗话叫泥基子)砌墙。砌墙的时候土坯的运输都是站在地上往上扔,架子上有人接着。这可是个力气活,那一块土坯最少得有三十斤,爹光着膀子,非常熟练且有节奏地一块一块地扔上去,随着墙体的增高,扔土坯的高度也是越来越高。虽然累得汗水直流,爹却是越扔越有劲。</b></h3> <h3><b>  爹有时候也爱搞个恶作剧,那时候给人家盖房帮工,几个人会商量好了一起捉弄东家。一般盖房子在“上梁”(上梁就是屋顶上面最高的那一根木头架设,这就代表房屋的结构基本完成)的环节都会举行放炮庆祝仪式,这一日东家也会做了“油炸糕”来犒劳帮工的人们。这个机会爹就会和几个人一起将东家做的“油炸糕”藏起来一部分,说是不够吃还需要东家在继续做。东家一看“打锅了”(打锅就是指做到的饭不够吃)自然脸面上过不去,只得继续和面,蒸糕,油炸。看着东家这左一阵又一阵地忙活,爹和几个人偷偷的相视而笑。其实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人们吃“油炸糕”就算好饭了,平时谁也舍不得吃。这个恶作剧也是为了借此机会多吃一顿而已吧。</b></h3> <h3><b>  爹有一项特殊的本领,会喊打夯号子,在村里独一无二。村里盖房子下地基不像现在这样做钢筋混凝土地梁基础,都是先挖好基础的沟槽,撒上白灰和土搅拌了,用特质的石头夯进行锤击。那个石头夯是方形的,上小下大,底面是平的,上部有槽的位置绑着四根木棍,操作的时候由八个人共同来完成。几个人准备好以后,爹站在高处,开始喊打夯号子,喊这个打夯号子的内容都是按照一定的旋律现场发挥填词,没有固定的内容。比如爹看到东家过来就会喊“今天东家买酒喝呀”!其余八个人就齐声呼应“哎嗨嗨吆呀”!爹又喊“一瓶两瓶不够喝呀”!众人又呼应“哎嗨嗨吆呀”……这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小男孩穿着开裆裤过来,爹又喊“这是谁家的小小子呀”!“怎么还露个小鸡鸡呀”大家又边笑边喊“哎嗨嗨吆呀”!在这种欢快的气氛下,大家干得是非常开心。每次爹喊打夯号子的时候,总是周围会围满了人,大家感觉好像不是在干活,倒是像一场脱口秀地表演。爹很爱喝酒,酒量也很大,在我的印象中,爹好像从来都没有醉过。爹在喝得尽兴的时候,会和大家一起划拳,而且总是赢。我那时候看了好多次,却根本看不懂那是个什么道理,什么是赢什么是输,光知道喝酒的那个人肯定是输了。只是看着爹扯着脖子在哪里喊“咱们哥俩好呀,六六你喝酒呀,五魁手呀七个巧呀,”同时被爹手指头地变化而看得眼花缭乱。</b></h3> <h3><b>  爹的性格非常乐观、阳光、开朗,感觉在生活中从来没有让爹发愁的事情。无论生活有多大的压力,也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爹都会泰然处之。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狼咬了屁股,不乱了步数”。从来没有见过爹有愁眉苦脸的时候,任何时候爹的脸上都是笑呵呵的。爹对我们姐弟都非常好,还会经常逗我们玩。爹的手很巧,我记得小时候爹给我做过一把木头步枪,特别精致,我经常的扛着木头枪,戴着爹给我买的海军帽,在土炕上来回“咔咔”地走着正步。爹坐在炕沿上,抽着用纸卷的旱烟,笑眯眯得看着我。爹还会用硬纸片做一个会翻跟头的小猴,我感觉那是一个特别好玩儿的玩具。爹把一块硬纸片用剪子分别剪成小猴的脑袋、躯干,四肢和尾巴,用针线把它们缝制组合到一起。然后爹找一根高粱杆,也剪成几段需要的长度,最后把小猴的两只胳膊用线和高粱杆穿在一起。这样翻跟头小猴就制作完成了。玩得时候手来回攥两根高粱杆,小猴就会一上一下地翻跟头,攥得动作加快,小猴还会转圈圈。就这个玩具会让我开心好一阵子,玩得是不亦乐乎。</b></h3><h3><br></h3> <h3><b>  在老家冬天的时候,村里的水库冻了厚厚的冰,孩子们都会在冰面上玩冰车,放陀螺。爹也给我做过一个冰车,后来因为在邻村有一个孩子掉到冰窟窿里面淹死了,那以后爹再不许我去冰上玩,还把给我做的冰车藏了起来。有一次我偷偷的把冰车偷出来和小伙伴一起去冰上玩,被爹抓到,揪着我的耳朵把我带回了家,并且当着我的面把冰车砸个稀巴烂,那是爹第一次那样生气,吓得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b></h3> <h3><b>  每年的大年初二,老家有吃饺子的习俗,这是我们孩子们都早就期盼的日子。妈妈会包那种带花边的饺子,爹的饺子也包得特别好看,而且包得特别快。哥哥姐姐们也在那里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唯有我啥也不会干,还在哪里瞎捣乱。爹一边包饺子还一边逗我们几个开心,爹看着我三姐纤细的手指说“闺女,你看你的手指头长得细细的,可得好好给爹念书呢,长大了得靠文化吃饭啊!”我四姐一听我爹这样说,就问爹“那爹说我长大了干啥呀?”爹笑着说“你看你长得手大脚大,站得也稳当,长大了给爹担水去呗!”四姐听了满脸不高兴,撅起了嘴巴。爹一看四姐生气了,赶紧说“我闺女不生气,今天中午得多给我闺女吃点饺子!”四姐这才破涕为笑。我现在想想爹当初的一句戏言,到后来还真的是我三姐完成了学业,走上了文化的工作岗位,而我四姐因为上初中的时候老是头疼而辍学了。爹在包饺子的时候,总会在饺子里面放上两个硬币,告诉我们说谁要是能吃出硬币来就是有福,还会奖励一毛钱。饺子煮熟了,我们都争着吃,都想自己吃出来硬币当那个有福的人。我吃着自己碗里的,还不停的看着别人碗里有没有,生怕让别人把硬币吃出来,甚至我还用筷子把我碗里的饺子都扎一下试试有没有硬币,我也会偷偷的把我扎完的饺子放到姐姐的碗里去。爹知道如果我吃不出来,我会很不开心的。所以爹每次在我快吃饱的时候,都会偷偷的把硬币塞到一个饺子里,然后说“我给我老儿子夹一个饺子,看看我老儿子有福没福”!我把饺子咬开,一看里面真的有硬币,高兴的大声喊“看看,我有福啊!我吃出来啦!”爹也随着我说“看来真的是我老儿子有福啊”!爹说着把一毛钱也给了我,我高兴的不知所以,只看到姐姐们在哪里偷偷地笑。现在想起来,爹饺子里面包硬币其实是为了让我们多吃一点,因为在那个清苦的日子里,平时是舍不得吃顿饺子的。</b></h3> <h3><b>  爹特别爱听戏,我们家乡和山西交界,听的戏曲是山西晋剧(老家通俗的叫山西梆子)。记得我出门打工的第一年冬天,我回家给我爹妈买了一台燕舞牌双卡录音机,买了好几盘晋剧磁带。爹非常高兴,坐在土炕上,倒一杯酒,边饮边听。有时爹闭着眼,摇头晃脑,手还随着戏曲的节奏轻轻地在腿上打着节拍;有时候会随着一起哼唱“司马懿,你不信,你看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五个人呐哈……”看着爹那陶醉的表情,我感觉爹几乎是融入了戏曲的故事中。爹几乎对所有戏的典故都了如指掌,什么戏所要表达的是忠孝礼义廉耻、是非黑白、奸贼忠臣,都能说得头头是道。那时候总在想爹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东西啊。</b></h3> <h3><b>  爹也是个很幽默的人,大家和爹在一起,总是在爹风趣且滔滔不绝的言语中开怀大笑。爹还会讲各种故事(老家俗语叫“道古”),而且讲得时候绘声绘色,引人入胜。那时候叔叔家的几个孩子经常到我家围着我爹,听爹给大家(道古)。爹为了故意吓唬大家,就会给大家讲鬼故事,姐姐们既想听又害怕,吓得一个劲地往炕的里面钻。爹这时候又会突然喊“看窗户外面有个红眼绿鼻子往里面瞅呢!”吓得大家头皮发麻,哇哇乱叫。</b></h3><h3><b> 爹也有着孩子般得淘气。我记得小时候的一件事让我至今想起来还特别搞笑。我七叔当过兵,具体在什么部队和当过什么兵我不太清楚,但是从我记事起就老听七叔说过他会练武术和擒拿,也常常教给我们小兄弟几个练上几下子。在某年秋日的一天,七叔来我家和我爹准备在院子里用箩筐逮几个麻雀烤了下酒,半天也没逮住。正好我三姐来我家,给买来了鱼罐头让爹和叔叔们下酒。七叔和三叔、爹在院子里面喝酒,又说起来自己功夫怎么怎么了得之类的话。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爹满脸的不服气,和七叔说“你成天吹嘘你功夫怎么怎么厉害,我就不信这个邪,两个人摔跤还不是有力气就行!要不咱哥俩摔一跤试试?”三叔也在一旁说“老七,我看你也没有咱老大有劲!”七叔当然不示弱,说“摔就摔,你是大哥,那我也不让着你啊!”爹一笑:“先别说大话,谁赢还不一定呢!”说完,两个人站起身来,走到院子边上的一堆草垛中,拉开了架势。我在一边紧张的看着,不知道这哥俩到底谁能赢。只见爹大吼一声,冲上去抓住了七叔的肩膀,七叔也顺势抱住了爹的腰,爹抓着七叔的肩膀往前带,七叔也抱着爹的腰,用肩膀想把爹抵起来摔倒,两个人就这样骠上了劲。可能是力气不相上下,就这样两人在草垛里面呼哧呼哧喘着气,好半天来回地转圈圈。突然爹用腿在七叔腿后面绊了一下,手搂着七叔的脖子使劲一推,把七叔摔倒在草垛里,然后死死地把七叔压在哪里。七叔的腿来回蹬想翻起来,也许是由于草太滑的原因,最终还是被爹压在哪里动弹不得。爹还在哪里问“怎么样,你服不服?”七叔说“不服,我还没准备好,这草太滑了,你放开我,咱俩再试一次!”爹哈哈笑着“我才不和你摔了,你输了就是输了!”三叔嘿嘿的笑着说“老七,认输吧!”我问七叔“叔,你怎么没用你的擒拿术啊?”七叔说“傻小子,我是让着你爹的,擒拿术是用来对付坏人的,不小心把我大哥伤着了,我可舍不得!”然后爹和三叔相视一笑,哥三个又坐在桌子前,继续喝着酒,山南海北地聊了起来……</b></h3> <h3><b>  那时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是我们却在爹和疯妈妈的关怀下感觉很幸福。姐姐们相继出嫁,哥也娶了媳妇成了家。在我上初中中考的时候,虽然我学习一直非常优秀,但我由于喜欢体育报了某学校师范体班,学校对我们县有八个招生名额。我当时考试成绩下来是第三名,可是却没有被录取,后来才知道是被人家有关系的把我给顶替了。当时我非常生气,心里想不通为什么考了好的成绩却不能被录取,这念书有个啥用?虽然当时爹和我三姐鼓励我再复读一年,可是我非常灰心,再加上那几年我妈妈频频犯病,家里的生活也是非常拮据。我一气之下跟随当时在北京打工的哥哥去了北京干活。爹很不放心我小小年纪工地上干很累的活,经常给我写信。记得第一年的中秋,我收到了爹的信:“吾儿见字如面,知悉在外打工实属不易,吾儿承受雨打风吹,强度劳作,为父心疼至极。若有回家复学之意,父盼吾儿早早归来,切记,无论何时都有为父与你相伴……”信读到一半,我已经泪如雨下……也是那次,我喝了啤酒,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喝醉酒,整整醉了一天……</b></h3> <h3><b>  1991年的农历九月,我54岁的疯妈妈突然得了脑溢血倒在了家里的土炕上。在医院经过五天的医治最终没有挽回妈妈的生命。一向能井井有条且游刃有余帮别人办事的爹,轮到自己家里办事却乱了阵脚,不知所措,就好像是傻了一样。只是一个劲地唠叨着“这个疯婆子,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也接受不了妈妈突然离去的现实,悲伤的不能自已。爹把我拥着怀里轻轻地拍着我说“老儿子,没事,还有爹呢,还有爹陪着你呢!”爹安慰着我,我一抬头,看到爹的眼泪流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脸上……</b></h3><h3><b> 妈妈离世的第五天,老家晚上有上街报庙的习俗,我拄着丧棒,跟在哥哥后面边走边哭,由于悲伤过度,我突然晕倒摔在了土路上,大家围着我乱做一团。有人通知了在家里的爹,爹飞奔而来,将我背回家里放在土炕上。我在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中,朦朦胧胧地感觉到爹在呼唤我,那声音好像非常远,特别缥缈,就像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爹焦急的眼睛和爹额头上因着急而淌下的汗水。我尝试着慢慢地转动头,看到姐姐们也都围着我身边,喊着“弟弟,弟弟!醒醒!”看到我醒了过来,爹扑上来,一把将我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放声大哭……妈妈在世时,由于妈妈有病所以有时候爹和妈妈也会吵架拌嘴,但是妈妈过世后,爹却非常地想念我的疯妈妈。爹的一个朋友曾经和我说过,爹有一次在朋友家喝完酒以后半夜回家,睡到半夜口渴得不行。迷迷糊糊中爹用胳膊肘边捅边说“嗨,老婆子,去给我倒杯水,我渴啦!”等了半天没有反应,爹突然惊醒过来,打开电灯,这才想起来妈妈已经不在了。爹抱着被子嚎啕大哭,边哭边说“你这个疯婆子,你怎么就丢下我走了呢?我喝完酒口渴谁给我倒水喝啊!”就这样,爹抱着被子,哭到了天亮……</b></h3> <h3><b>  妈妈过世后的那年春节(1992年),是我和爹一起度过的。没有了妈妈的张罗,这个春节显得冷清了许多。过完春节,照例又到了我打工出门的日子。正月二十六的那天中午,爹给我做好了饭,竟然还拿出了几瓶啤酒说要和我喝一点,那是我爷俩第一次在一起喝酒。那天爹的话非常的多,和我唠唠叨叨了半天,我听得倒感觉有点嫌烦。爹说让我放心地出去打工挣钱,爹在家里种地也给我攒钱,然后准备给我盖房子娶媳妇用。还说以后要和我大妈家的大姐、二妈家的二姐多多地联系,她们都也不容易,爹一直非常的爱她们想她们。又说了姐姐和哥哥们都成家了,现在唯一就是牵挂我了……爹唠叨个没完,我心不在焉哼哈地答应着,心想爹今天这是怎么了,像个女人似的磨磨唧唧的。第二天,爹推着自行车驮着我的行李,送我和我的一个伙伴到西合营坐车,一路上又是千叮咛万嘱咐。我怎么也未曾想到,这竟然是爹和我最后的诀别。</b></h3> <h3><b>  那年我在北京丰台师范学院工地上干活。到北京以后上班第二天的上午,我正在楼上干活,楼下工头喊我下楼说是有事找我。我急急匆匆下了楼,工头把一封加急电报交给了我。我接过来一看,脑子嗡得一下,感觉一阵眩晕袭来,差点摔倒。电报上写着“父病危,你和你哥以及叔叔家哥哥弟弟速归!”工头安慰我说“你别着急,老人肯定是病得挺厉害,你赶紧找你哥哥们回家看看去吧。”其实我知道,爹一定是没了,要不然不会让我叔叔家哥哥和弟弟都一起归家的。我忍着自己的眼泪,身上干活的脏衣服都没有换,就去河北固安找我哥和我七叔家弟弟。因为走得着急,我居然一分钱都没有带,好心的售票阿姨得知了我的情况,同情的没有让我买票,让我坐上了车。到了固安,见到哥哥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掏出电报交到哥哥手里,然后搂住哥哥放声大哭“哥,咱爹没啦!”七叔家弟弟也过来抱住我一起哭泣。哥看了一眼电报脸色一变,沉吟了一下,呵斥我俩“你俩别哭了,爹只是病了,没事的,咱们赶紧回家!”可我分明看到哥哥偷偷地转过头去抹着眼泪。我们哥三个坐上了回北京的车,去找在另外一个工地上三叔家的两个哥哥。我们哥五个一起到了永定门火车站。</b></h3><h3><b> 那时候回老家车非常的不方便,只有夜里11:59一趟火车,而且只能坐到下花园下车再转汽车。大家怀着焦急的心情等待着,恨不得肩生双翅飞回家中。虽然我内心里知道爹一定是没了,可是仍然幻想着爹也许真的是病重,一定会等到我们回去见我们最后一面。我们转了汽车到了西合营先到了七叔家,七娘见到我们说“你们不用着急,你爹就是病的厉害,你们先喝点水再回去。”七娘说着话给我们拿杯子倒水,可是我看到七娘的手颤抖着,水都倒在了杯子外面。我这心里突然明白,爹是真的没了。</b></h3> <h3><b>  我们哥几个回到了村里,转过三叔家的门口,我远远的看到了我家的院子,我家院子没有院墙,我向前飞奔着,望到了停在堂屋的那口棺材。我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冲进院子,双膝一软咕咚一下跪在那里,傻傻地望着棺材,竟然哭不出来,没有一滴泪水……姐姐们过来抱着我说“宝宝,你哭吧,你难受你就哭吧,不要憋着!”可是不知为何,我真的哭不出来,我就那样直直地跪在那里,仿佛凝固了、傻了一般……我的疯妈妈刚刚过世不到五个月,爹竟然也永远的离开了我!我恨苍天,我恨大地,为何将我父母双双夺去!人都说观音是慈善的,却为何不将你玉瓶里的甘露洒我几滴,把我父母的生命继续延续!风中,我感觉自己像一片落叶,任狂风将我卷来吹去……后来听叔叔们说,爹出事那天是去村里一个朋友家串门,在家里坐着喝水聊天,说是出去方便一下。爹的朋友见我爹半天也没回屋就出去找我爹,却意外的发现我爹倒在了去厕所的路上。爹的朋友通知了我的姐姐赶紧把我爹送到了医院,去了医院,医生一看说是已经无法救治让赶紧回家,否则晚了就怕爹挺不过去命丧半路。把爹从医院拉回来,没多久爹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当时只有我三姐和四姐陪伴了爹生命的最后时光。爹拉扯了哥和我两个儿子,居然在生命临终之时,一个也没有见到……</b></h3> <h3><b>  在爹丧期的那几天,我感觉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傻傻的,也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身体极度虚弱。哥和姐姐们怕我身体吃不消,在丧事那几天所举行的任何仪式都不让我参加。爹出殡的那天,我就像一根木头一样跪在那里,直到看着一堆人抬着棺材走远,我这才意识到爹真的与我阴阳两隔,我再也看不到爹了,刹那间,我的泪水如雨般倾泻而下,我手脚并用地往前爬,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爹,不要走!不要走……”众人想要把我架回去,我用手使劲地抠着地,将手指抠得鲜血直流……</b></h3> <h3><b>  快要中午的时候,去坟上下葬的人回来了,将爹入土为安了。接下来发生的一件奇异的事情,让我现在也是不明所以。当时我记得在我家西屋,在炕上坐着几个人,分别是爹的几个好哥们:赵叔、张叔、庞叔还有我的几个本家哥哥。这个庞叔是个白铁匠,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哮喘咳嗽,是个典型的病秧子。大家正聊着天,那个庞叔突然一下子坐得倍儿直,说话也改变了语气,动作语气几乎和我爹一模一样。庞叔指着赵叔和张叔说“你们两个都听着,我是你大哥,我借庞弟的身体和你们说几句话!”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惊呆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赵叔和张叔都见得事多,告诉我们说这是爹的灵魂附上了庞叔的身体。我张叔说“老大,我们知道你走得急,你有啥放心不下的有啥牵挂的,你就说吧!”只见庞叔用手一拍脑袋(那个动作像极了爹平时的那个动作)说道“唉!我不愿意走啊!我放心不下我的老儿子,我还没有完成任务呢!我不知道咋的我就走了啊!”说着又拍着自己的腿抽泣了起来。这时候赵叔说道“老大你有啥牵挂的赶紧交待我们,时间长了庞弟的身体受不了啊!”然后庞叔说了一大堆,说自己无法尽父亲的责任了,把我托付给赵叔和张叔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的照顾我,还让我给两个叔叔磕头(也许真的是机缘,后来张叔成了对我恩重如山的二叔,赵叔成了我的岳父)。然后把我哥哥姐姐们都叫过来,我们都跪在地下,又叮嘱大家一定要把最小的我照顾好。哥哥和姐姐们都含泪应允。最不可思议的是庞叔嘴里居然还说了爹都和谁家借过多少钱和粮食,别人谁和爹拿过什么东西都交待了一番。最后庞叔端起酒杯倒了满满一杯酒说“我走了,孩子们都不懂事,我感谢你们哥几个帮孩子们操持这一切!我敬你们一杯,我就走了!”说完,竟然一口就把那一杯酒干了(我那个庞叔根本就是个滴酒不沾的人)!喝完酒庞叔就躺下了,过了有个两三分钟,庞叔坐起来满脸诧异,说“唉?我怎么睡着了呢?”庞叔后来回家身上软绵绵的难受了两三天躺在炕上起不来。我是个不迷信的人,虽然也曾听老一辈们讲述过此类灵魂附体的事情,但是我从来都以为那是编造的故事。可是我自己切身做经历的这次事件,让我真的捉摸不透。我想着,那一定是爹对我万分不舍的惦记与牵挂吧……</b></h3> <h3><b>  爹过世的消息没敢告诉奶奶,怕奶奶知道后承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我们谎称爹去了外地一个工厂给人家看门去了,而且非常忙,没有时间回家探亲看奶奶。每隔一段时间,我们拿着写着字的纸告诉奶奶说爹来信了,然后装模作样地给奶奶念(奶奶不识字),然后又拿钱给奶奶说是爹给奶奶捎来了钱。奶奶只是念叨着“你爹有多忙啊?再忙也不懂回来看看老娘啊,还说你最孝敬,我看你也是个生分子!”我们说“爹那里没人替走不开,等啥时候不忙了就回来看奶奶了。”奶奶拿出来给爹做好的鞋还有缝的棉衣服让我们给爹寄走,说是让爹一定要吃饱穿暖,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看着奶奶念叨爹那种对儿子满脸的慈爱,我们心如刀绞,万分难受。</b></h3> <h3><b>  爹安葬在村北的一片杏树林里,那时候我二叔(就是我爹的好哥们张叔)承包了村里的杏树地,二叔就在地里的房子里看杏。每次二叔喝酒的时候,都坐在爹的坟头,自己倒一杯酒,给我爹也倒上一杯。卷两根旱烟,自己抽一颗,坟头上插一颗。一边喝酒一边念叨“老大呀,我又陪你来了,和你做兄弟我没有做够啊!你不要孤单,老二我在这里陪你喝酒!来,咱哥俩干!”二叔拿起两个酒杯一碰,自己一口干了,将另外一杯轻轻的洒在爹的坟头上。二叔就这样喝着,自言自语着,不知道喝了多久,最后竟然依在爹的坟头沉沉睡去……</b></h3> <h3><b>  2011年的中元节,我和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一起去给爹妈上坟。一个灰蒙蒙的阴沉天,仿佛我们姐弟此刻沉痛的心情。二姐是第一次来给爹上坟,那时候是爹和二妈离婚以后,二姐还不到三岁的时候二妈带走了二姐,所以二姐对爹一直心存怨恨。其实二姐心里无时不刻的都在想念着爹。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对生命的无限感悟,二姐对爹的想念愈加强烈。我们在坟前摆好了祭品,一起跪下焚烧纸钱。二姐扑倒在爹的坟前,嚎啕大哭,悲伤的不能自已。二姐用手捶打着坟头哭喊着“爹,闺女看你来了!爹,我想你啊!我早就不恨你了!我好后悔当初你要背我的时候我不让你背我!爹,我喊你,你答应答应我吧……”我们姐弟几个围在一起,相互依偎着,在那种强烈思念爹的氛围中,让自己的眼泪尽情的宣泄……纸烧完香燃尽的时候,二姐拿出来一个塑料口袋,在爹的坟头取了土装在口袋里,一边装一边说“爹,我带你回家,以后闺女想你的时候就可以看到爹了!”装完土以后,二姐把装了土的口袋紧紧地贴在胸前,就像紧紧地依偎在爹的怀抱一般……</b></h3><h3><b></b></h3> <h3><b>  此时,唯有诗句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b></h3><h3><b> </b></h3><h3><b> 中元之日天阴沉,思念亲人欲断魂!</b></h3><h3><b> 父母坟前轻声语,悲切难抑泪湿襟!</b></h3><h3><b> 往事历历在眼前,一把黄土贴在胸!</b></h3><h3><b> 千山万水隔不断,血浓于水兄弟情!</b></h3><h3><b> 兄弟姐妹一条心,以慰在天爹亡灵!</b></h3> <h3><b>  爹走后,我成了父母双亡的孩子。那段日子对我来说是灰暗的、悲痛的、孤寂的。我曾好长一段时间沉浸在那种伤痛里不能自拔。我感觉自己就像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被无情的脚将我重重踩下。在生活的荒原里,我如负重的老牛一样脚步蹒跚,那曾经绽满笑波的眼角,都会留下一道道痛苦的纹理……任凭大雨滂沱,任凭狂风肆虐,我不屈不挠,依旧微笑着,面对美好的生活……爹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乐于助人的优良品质、孝敬老人的传统美德一直影响着我。我时常会想起爹,每次想爹的时候,我最喜欢哼唱那首《父亲》,充满浓浓感情的旋律响起,爹那音容笑貌萦绕在我的脑海,我忘情的倾述着“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生活的甘甜有十分,您却尝了三分,这辈子做您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您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b></h3><h3><b> </b></h3><h3><b> </b></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b><br></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b><b>李君武于2019年1月6日初稿</b></h3> <p><br></p><p><br></p><p><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i>作者简介:</i></b></p><p><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i> 李君武,70后,河北蔚县白乐人,现为北漂一族。喜欢文学,爱好摄影、唱歌、户外运动。希望用文字表达自己真实的思想感情。曾在《雪绒花原创文学》、《宝玉文学社》、《桃花源文学艺术》平台上偶有拙文发表。常怀感恩之情,心若阳光,一往无前!</i></b></p><p><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i>▼</i></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