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谈红楼：耐人寻味的家常对话

鲁焕清

在贾家，每一天都有不同的故事在发生。第31回，晴雯撕扇风波结束的第二天，又因为一个人的到来，把贾家平静的气氛给活跃起来了。谁？史湘云，正是这个老祖宗特别疼爱的内侄孙女，掀起了贾家的又一波高潮。她来的时候，刚好大家都在“贾母房里坐着”，已“经月不见”的他们显得特别兴奋，问长问短，说东道西，从现在说到过去，从亲密的问候说到未来的婆家，从身上的衣服说到睡觉时的梦话，那话匣子一打开，似乎再也说不完。但，就从那些貌似很普通的家常话中，却隐藏着人物命运的不少玄机，耐人寻味。

其一：“都是二婶婶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

当贾母让湘云脱去外面的衣服、王夫人又问“穿上这些作什么”时，湘云脱口作出了这样的回答。端午刚过，天气已热，本不用穿太多的衣服，但湘云却是里里外外裏得紧紧的。为什么？原来是“二婶婶”叫她穿上的。二婶婶为什么让她穿上那么多的衣服？一句话顿现一个悬疑。从小父母就双亡的她，现在和她的叔叔婶婶生活在一起，她的生活情况怎么样？曹公没有直接交待，从二婶婶让她添衣的要求来看，似乎她得到了很大的关心。但王夫人的那句反问和湘云的这句“谁愿意”的回答，却隐隐地揭示出她和二婶婶的关系并不融洽。第32回，曹公还通过宝钗之口，说出湘云曾感叹在“家里累的很”，家里差不多的针线活“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做活常常要“做到三更天”。这或许就是湘云特别渴望来贾家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其二：“只怕如今好了。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们着。”

这是当迎春说湘云不仅“淘气”，而且“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很不安分时，王夫人插说的一句话。尽管大家对王夫人的这句话没有回应，好像都没有听到似的，但这句话却透露出了一个重要讯息：湘云已不再是先前的那个淘气姑娘了，家里已安排给她相亲，她说不定马上就要有“婆家”、成为别人的媳妇了。这从另一个方面也隐示出大观园的少男少女们也正在“茁壮成长”，他们两小无猜的幸福时光从此开始了终结的倒计时。作为贾家的最高长官，贾母因此也发布了关于少男少女生活的第一道命令：“如今你们大了，别提小名儿了。”

其三：“你哥哥得了好东西，等着你呢。”

当湘云的关注点从众人转移到宝玉身上、问 “宝玉哥哥不在家么”时，宝钗立即对湘云开起了玩笑，说她心里“再不想着别人，只想宝兄弟，两个人好憨的”，还是像以前那么“淘气”。和宝钗不同，黛玉则是在宝玉来之后，以一句“你哥哥得了个好东西，等着你呢”，话中有话地把话题转到了前些天在清虚观发生的事情。只这一句话，便可看出黛玉对宝玉那天偷偷把金麒麟藏起来一事的在乎程度。

其四：“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这倒是四个人的，难道小子们也记得这们清白？”

当黛玉“批评”湘云是个“糊涂人”，完全不用把送戒指之事搞得那么复杂、可以在“前儿一般的打发人给我们送了来”时一并“带来”，湘云不但没有接受批评，反而将黛玉抛过来的“糊涂人”称号像踢皮球一样踢还给了黛玉，并说出了一番之所以要自己带来的充分理由，同时明确了她这次带来的4枚戒指所要给予的对象。湘云这次带来的4枚戒指，与上次请别人带来送给小姐们的戒指一模一样，只是这次送的对象是袭人、鸳鸯、金钏儿、平儿等4位丫头。从这些对象中，既可以看出她们与湘云之间那种亲似姐妹的特殊关系，同时也可以看出她们在丫头中的地位之重要，以及湘云与贾家主子们的关系之亲疏，这从王夫人的丫头有、邢夫人的丫头却没有就可以见出一斑。

其五：“他不会说话，他的金麒麟会说话。”

当湘云说了一大堆话讲清自己为什么要亲自把戒指带来送给袭人等的理由时，开始还不明白的宝玉立即夸赞她“还是这么会说话”，黛玉一听宝玉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又帮着湘云说话，就马上变了脸，在旁边“冷笑”着补上了这么一句含意很深、醋味极重的话。不但如此，而且一说完，便“起身”走人。这时候作者没有让镜头跟随黛玉的背影，而是巧妙地转接到了“抿嘴一笑”的宝钗身上。黛玉真正在乎的不是宝钗，也不是湘云，而是宝玉对自己的态度。她知道自己在宝玉心中的重要位置，她也知道宝玉一见了姐姐便会情不自禁地忘了妹妹的个性特点，这也是黛玉心中难以解开的一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