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浩然

如惠文堂

宿醉

快九点才起床，昨天纷沓而至日夜不休的雪片堆积了窗外的世界，此刻竟有阳光在白色的世界开出金色闪耀的花。
 
昨夜，我究竟喝了多少，好像有人趁我沉醉的时候，将一个巨大的锈钉钉入了我的大脑。
 
桌上一片狼藉，散乱的啤酒瓶，一团团揉皱的纸巾，电脑的灯还闪着，点开，上面是你发给我的照片。
 
照片上，你戴着一条彩虹的围巾，我泪流满面。

桂林

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我已经毕业了一年，去桂林旅游，在顺着漓江而下去阳朔的船上相遇。
　　
那天突然一阵雨，接着雨停了，你的背后升起巨大的彩虹，像绚烂中出现的王子，那一刻，我就爱上了你。
　　
剩下的几天，我们入驻了同一家旅店，我叫你浩然，你喊我素素。
　　
我们穿梭在大街小巷，在每个地方拿着各自的手机拍照，不停转换角度，互相提意见，一副提着长枪短炮的专业摄影师架势。
　　
每个地方时间都凝固了，等化开的时候，才发现太阳早就悄悄溜走了。
　　
夜晚，月光洒在青石路上，我静静走在你身边，听你聊你去过的天南海北，空气里是我丁香一般的眷恋，手悄悄地蜷缩成一个拳头，试图阻碍时光的沙漏。
　　
我们一起去了溶洞，一起游了八十里画廊，我们好像说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最后一天，你伸出修长的手和我相握，说：素素是最好的旅伴。
　　
可我不甘心只成为你的旅伴，将所有的勇气聚集胸腔，爆出一个弱到变调的声音：“能留下QQ和电话吗？”
　　
我明显感觉你的手迟疑了一下，然后温和地笑笑，说：“好啊”然后，我们交换了电话和QQ，我回到南方的小城，你回到北方的城市继续攻读你的研究生。

双城记

在QQ上我们继续交谈，总是我发过去，你的回复从来不过分及时也不过分延迟，不冰冷也不热烈。

我却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生活与你分享，看的书，听的歌，吃的早饭，包括被老板批评的不开心，你从来没有不耐烦，无论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孩语言是如何琐碎和无厘头。

我以为这样你就是和我爱你一样爱我了，尽管不热烈，尽管我们谁都没有说过爱这个字。

你的不热情我以为是理科男的特点，你的彬彬有礼我认为是有学问的素养。

听说你的城市下了大雪，我偷偷地织了一条羊绒麻花围巾。细细的羊绒线在我笨拙的指尖穿梭，从短到长，每一针都是思念。

我终于有些不满你的不热情不主动，在QQ上问你，“如果我不主动联系你，你是不是就把我忘了”。

你的人头像在电脑屏幕上闪烁，删了又写，写了又删，似乎是我问了一个“哥德巴赫猜想”。

终于，你回了一句：“你储存在我大脑的硬盘里，永不格式化”

我的脸隔着屏幕变得绯红，躲进了长长的羊绒围巾中。

哈尔滨

我偷偷地请了两天假加上周末，带着长长的羊绒围巾，踏上去哈尔滨的列车，我告诉自己是因为自己想去看冰雕，其实我只是想去看你。
 
下了火车都没有给你打电话，因为想给你一个远在天边近在咫尺的惊喜，像浪漫电影里的情节。电话拨通时，我就站在你的门外。
 
你愕然在我的指挥下打开了门，看见披着一身雪绒花的我，你脸上的表情让我有一丝迟疑，那是似乎是惊愕，而我期待的却是惊喜。

你的背后闪过一个顽童的脸庞，清醒后，你给我介绍他是你的室友凯凯。
 
我把手伸向凯凯，他装作没看见，我觉得你也是装作没看见，所以我收回我的手，陪你们一起演了一场视而不见的戏。
 
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都是你在说话，凯凯一言不发，我好像一个鲁莽的闯入者，倍感委屈，又觉得无从说起。
 
终于，凯凯说他有功课要做，你拿着我的行李陪我到了校园里的招待所，一楼，暖气充足，你细心地帮我烧了水，泡了一杯茶，告诉我热水怎么用。
 
我看着你修长的手指在各种器物间弹奏，好像一曲《欢乐颂》，吹散了我所有的委屈。
 
你离开的时候嘱咐我关好门，看着你离去的背影，我呆坐了一会儿，转回头，准备拉上窗帘。
 
窗外的你像一个来不及躲藏的小偷，尴尬地被我捉住，我怔怔地看着你，以为是梦里。
 
打开窗，冷风蜂拥般呼啸而进，刮擦我的面庞，然后你握住了我的手，我终于知道这不是梦。
 
你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脸庞，小心又微妙，神奇地划过一串颤栗的符号。如果你是个坏蛋，那你的手指一定是最邪恶的部分，包括你触碰过的茶杯，都有幸福的味道。
 
院子里传来一声呜咽的婴儿啼哭，我刹那打个寒蝉，你笑笑：这是院里的猫，猫在最冷的冬天求偶。
 
我也笑笑，你抽回手，说：素素，早点睡，明天我带你去看冰雕。
 
第二天早上你来接我的时候，眼睛有些浮肿，好像一夜都没有睡的样子。我心疼地问你，你说喝了杯茶，所以睡不着。
 
我拿出羊绒围巾，你流出温暖的笑容，说：今天冷，你先戴上，可以留下你的味道。
 
我们在冰雕里穿梭，好像透明城堡里的王子与公主。我们在面馆吃大碗热腾腾的面条，好像一对行走江湖的情义儿女。我们喝了几瓶啤酒，好像故意要把彼此灌醉，但我们太清醒了，谁都没有醉。
 
分别的时候，你告诉我，明天凯凯有时间，和你一起陪我逛校园。
 
凯凯，那个长着顽童一样脸庞的男子，他似乎是不屑我的，他看我的眼神比哈尔滨的冰还要冷，难道那只是我的错觉？
 
第三天的境遇，像一块哽在我喉咙的骨头，无力发声，又吐不出来。

凯凯对着我的脸色是阴郁的，对着你却一脸灿烂，好像身上有个随时转换表情的开关。
 
你们一路谈着无聊老师的无聊轶事，谈着体操老师的绯闻，像普通的男生一样浪笑；你们谈“岩石圈”、“前寒武纪”“大地构造学”等，我像个局外人走在旁边。
 
我尴尬地将羊绒围巾扯来扯去，尴尬地为你每个生涩无比的尴尬笑话发出类似薄膜擦花玻璃的尖锐笑声。
 
晚上，凯凯说有功课要做，你陪我去看了一场电影，女主角爱上一个猥琐男，在单相思中死去。我突然从一天的悲哀中生出一股绝望的兴奋，用余光看着荧幕上五颜六色的光点在你脸上跳荡。
 
周一，我拒绝你送我去火车站的提议，将羊绒围巾交到你的手上，你的眼里飘过一丝不忍，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格式化

回到南方小城，我假装这几天没有在我们这个星球存在过，神色如常地过了几天，每天都听见心裂的声音，阴阴灼痛。
　　
然后，又是周末，我终于忍不住打开了QQ，是你带着彩虹围巾的照片，照片上有一行字：我一直想带上羊绒围巾，可我终究是彩虹的孩子。
　　
接着，你发来了一段旧新闻，标题是——蔡康永含泪紧抱小S：你是我唯一的女人
　　
浩然，我要结束这封信了。我不是小S，小S说除了老公和亲人，蔡康永是她最爱的男人，而你，是我唯一爱的男人。
　　
我把电脑格式化了，包括这封信。我把大脑也格式化了，包括所有对你的记忆。

注：（1）1990年5月17日，世界卫生组织将同性恋从疾病列表中删除，联合国将每年的这一天定为“国际不再恐同日”。

（2）六色彩虹旗在现代成为同性恋群体的象征

夏花秋叶作品链接

 打自己的孩子，关你屁事 弑母的“熊孩子”和他的“熊父母” 你是人间不一样的烟火

 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 敢在你的怀里孤独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