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后院：邂逅在卢瓦河谷

梅 （美）

有道是在法国看艺术去巴黎，看历史去卢瓦河谷（Loire Valley）。与巴黎的浪漫和前卫所不同的是，她的后院卢瓦河谷恬静而古典，纯粹的法兰西乡村风情让人回味无穷。就如我们中国人视长江黄河为中华古老文明的摇篮，法兰西历史在她的母亲河卢瓦河沉淀，尤其中游河谷，这里曾是法国王室的直辖地，也是法语的发源地。无论是两岸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城堡，还是藏于林中的花园，人文风光与自然景观在卢瓦河沿岸完美融合。

布洛瓦（Blois)

【无独有偶话中西】

2018年8月，我从巴黎坐火车到240公里之外的卢瓦河谷主要城市之一图尔（Tours），途径香波堡所在地布洛瓦(Blois)时下来转了一天。就在这两个月之前，我夏天回国期间从北京去了一趟承德，也是坐火车，相距228公里。而中法二国行宫的年代，居然也非常接近。没想到，当我绕过大半个地球，一东一西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竟有了穿越时空的联系。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如同承德避暑山庄始于木兰围场，卢瓦尔河谷的城堡、以及后来巴黎凡尔赛宫的雉形，一开始也是皇亲国戚们的狩猎行宫。所不同的是，卢瓦城堡年代更早，最初的城堡始于十世纪，500年后才大兴土木具有现在看到的规模；数量更多，一共有三百多座，因为除了法国国王，贵族们也纷纷效仿，各造各的以致布局分散，总长延绵280公里，但整体建筑风格基本一致，充分反映出西欧文艺复兴的思想与理念。

图尔（Tours）

随着法兰西历史的风云变幻，这批豪华山庄自然而然地成了国王们的避难场所。十四世纪起，卢瓦河谷成为法国的政治中心，直到十六世纪中叶，国王弗朗索瓦一世才迁回巴黎。1665年起，路易十四化了整整50年建凡尔赛宫，直到1710年完工，之后巴黎成为王室的永久驻地。而同一时期在我们古老的东方，康熙大帝于1681年开辟木兰围场，八旗精兵木兰秋狝。前后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承德避暑山庄于1703年耗时89年建成。

承德避暑山庄

【文艺复兴之理念】

我在卢瓦河谷一共五天，选了最著名的十几座城堡逐个探访，几天下来发现已信息过剩，厚重的法国历史毕竟不是到此一游者所容易消化的，也不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至于城堡本身，网上有大量图文及攻略，我想自己若能以一张照片和一个标签来概括每一个主要地点，那就不虚此行了。这次轻装上路，此贴所有照片均为手机。

Villandry 维朗德里堡： 最美花园

Ambroise 昂布瓦斯堡： 达芬奇于此长眠

Chambord 香波堡：楼梯由达芬奇设计

（这种自助式实景介绍很酷）

Chenonceau 舍农索堡：女人故事的女人堡

（跨在河上，但从这角度看不见水和桥）

Chateau d'Usse 于塞堡： 童话睡美人原型

除了香堡、希农等个别几处有火车或大巴直达之外，其它城堡没有车的话交通不便。我参加了图尔（Tours）游客中心专为散客提供来回城堡的小面包车，最多五、六人同行，而且不含导游，非常自由。不过，我发现去卢瓦尔河谷的中国人不多，可能大都奔巴黎去了，倒是好几次遇上日本游客的大团，这种情形在如今的欧洲很少见到。每次小面包车上也总有一两个安安静静的日本人，唯一话多些的是一位会法语的日本女教师，一问，原来以前在英国留学，但经常来法国。

【从要塞到法兰西精神】

Chinon 希农: 圣女贞德抗英的要塞

其实，chateau一词译为城堡不太合适，卢瓦河谷的chateau多数是庄园式宫殿。只有少数是真正用来防御的要塞forteresse, 其中以河谷西端的希农（Chinon）为代表，有火车可以到达。我在这里没有碰上任何旅游团，不仅人少幽静，而且展品丰富，是我河谷之行中印象最深、最喜欢的地方。

既然喜欢就多写几句。希农古堡（Chinon）的全名是Forteresse royale de Chinon，干涸的护城河，残破的堡垒，窄而扁的门楼，作为古迹遗址具有其他华丽城堡所没有的沧桑感，真实而依旧美丽。在断壁残垣上登高望远，周边是与古堡截然不同的景色：郁郁葱葱的葡萄园、生机勃勃的市镇，蜿蜒其间的是那条倒印着蓝天白云的河流，开始我以为是卢瓦河，查下来却不是，而是在不远处汇入卢瓦河的维也那河(Vienne River)。把古堡筑在二河交汇处的航运要道附近，足见作为要塞的地理位置选的得天独厚。

1100年规模

1429年规模

从上图不同阶段的模型，可见希农古堡历史之悠久、规模之宏达，扩建主要是因为亨利二世当年的钟爱。1418年英法战争其间，王太子查理七世到此避难，但当时在被英国占领北方的法国，其1422年的即位存有争议。1429年，芳龄17岁的圣女贞德（Joan of Arc)正是在这里与国王查理七世见面，力谏出兵抗英，由此掀开了英法百年战争中逆转战局的序幕。之后，圣女贞德带兵多次打败英格兰的侵略者，促使拥有王位承继权的查理七世于同年夏天得以加冕。

值得一提的是我在希农火车站遇到热心人。在巴黎的任何一个地方呼叫优步Uber都很方便，但是在希农这样的小镇，出了站便不见任何车的影子。去古堡只有1.6公里，我正准备步行，路边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热情邀我过会儿坐她朋友的车。

当然返程我是独自走回火车站的，踏着斜阳下长长的树的影子，沿着维也那河一路往东。对岸，一片又一片的葡萄园让人臆想着闻到酒香。“我们彼此的心，红得已越过希农的葡萄酒了。” —当年法国著名作家乔治•桑给肖邦的情书绝大多数是在希农写的，这让希农红酒更具浪漫色彩。远处，偶尔有教堂的钟声从鹤立鸡群的尖顶传来，然后和夕阳一起在每一个街角、每一座楼顶、每一片树林缓缓落下，小镇便又宁静如初。

Chinon希农火车站

【图尔邂逅匠人】

此次行程，我选了在卢瓦河谷的居中城市图尔（Tours）为住宿点, 以便“声东击西”。图尔在罗马时代因其地理位置已是重要城市，十九世纪第一条铁路的贯通，使她成为法国中西部的枢纽。

图尔街头巷尾的游客，大多是和我一样去周边城堡的途经者。这一带是著名的酒乡，尤其希农红酒（Chinon）享誉世界。到了黄昏，人们三五成群地享受美酒加咖啡，一眼看去，很容易分清谁是走累了的游人，谁是下了班的工薪族。落日余晖投向巧克力店的橱窗，使本已诱惑力超強的甜品更令人垂涎欲滴。

这里的店铺门面一般不大，大都是具有个性的地方产品，没有大城市的连锁店与品牌，这种情况在欧洲中小城市很普通。当我走过一家小提琴铺时，橱窗里精致的手工和原木质地吸引了我（下图）。进去见到女主人，原来她除了手工制琴之外也教学生拉琴，正忙在与一位带着孩子的家长交谈，我不便久留多问便退出来了，没机会拍她有点小小的遗憾。

到了回巴黎的时候，我来到图尔火车站，原以为就此与卢瓦河谷告别了。没想到，因为邂逅了一对图尔母子，我的卢瓦河谷旅程随火车继续延伸。

在图尔火车站排队时，这对母子在我前面。妈妈背着吉他，儿子手里拎着个鲜红的工具箱，也非常引人注目。

火车徐徐离开站台，那位母亲并没上来，原来是来送儿子的。隔着窗户，只见她深情地一个飞吻接着一个飞吻。

回头看那小伙，他似乎忘了该进车厢，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深情地望着窗外的母亲。

等他进来坐下后，我冒味地问：“是不是第一次离家？”

小伙很大方地自我介绍说，他名叫Diego，今年19，从小在图尔长大，这确实是第一次出远门。说到初次离家时，我觉的他有些腼腆。

我问他：“这是去上大学吗？” 他告诉我说，已经在本地一个职业学校修完二年的课程，第三年是去Nancy实习，在巴黎转车后再往东4小时就到了。我发现他说着说着两眼熠熠发光，声音依旧低迴婉转，但不再腼腆。我想起在站台上等车的情景，他母亲和我聊天时说自己是个歌手，晚上在酒吧驻唱。于是我好奇地问他，“你是学吉他吗？”

他的回答出乎我意料之外：“是专门学习制作吉他的，当然我也会弹。”  

我把手机递过去，给Diego看了自己这些年在世界各地拍摄的匠人照片，也说起在图尔时见到过一位小提琴制作师，当时很想拍她。小伙子说，以后再来图尔，可以去他的母校拍学生学艺。他还补充道，在职业学校里只学二年，之后得化八年时间去世界上八个不同的地方拜师学艺，Nancy只是他的第一站，8年后回母校任教三年，然后才正式出道。2+8+3，前后一共13年，匠人之路何其漫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进巴黎站之前，我让小伙写下手工艺学校的全名：Compagnon du Devoir。据学校网站介绍：校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纪，传授手艺多达三十多种，如今在49个国家有分校。学生在完成2年学业后再去国内外学艺8年，每年换一个地方，这是为了使学生有机会在不同环境下认识自己，并学习当地文化。

在卢瓦河谷大兴土木的五、六百多年里，这所有着九百多年历史的职业学校一共为周边的古堡和庄园输送了多少工匠？现有人口中有多少是当年工匠的后裔？这些我都无从考证。但我们不妨去想像未来：匠人的视野如果超越了自己的一双手，对传承与创新会有什么样的影响？8年后，当Diego带着那个红色工具箱和他亲手制作的吉他回母校教课，他将传授给学生哪些书本上、甚至手艺上所学不到的东西？

落笔成文时，我担心把昔日城堡和未来匠人放在同一篇里会显得风马牛不相及。然而，当我把Diego的故事抽出单独成篇后，却发现变成纯粹的邂逅经历而少了灵魂。如果没有文艺复兴的历史背景和图尔这座城市的生活环境，Diego就象是一棵树失去了其赖以扎根的土壤。所以我还是把整个卢瓦河谷的所见所闻汇一集，希望谈古论继往开来，内涵外延相互衬托。谨奉此文以饷读者，同时以勉自己。

© C. Mei 梅慈敏 版权所有

2018.8.28于法国图尔Tours

【关于作者】

梅慈敏，自由摄影师兼撰稿人，《中国国家旅遊杂志》特约作者。出生于中國上海，毕业于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1985年赴美留学，1992年开始学习摄影。近年來聚焦世界各地人的传承故事和鸟的湿地故事，因为两者皆在日渐減少。 2018年3月《鹤之旅》摄影个展由美國休斯敦美术学院举办（2018 国际摄影双年展分会场）。著有《手工匠人》摄影故事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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