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脚印》（10）

袁公

        脚印，在尚未留下的时候，它的模样是可以选择的，但是一旦踩出了印痕，它就被载入史册。

                                  ——题记

第十章

为哄娘欢谷关林趣聊同事

求博友笑高大叔戏话传言

谷家人在无奈地接受了检查结果后，唯一的心愿，就是盼着苏双菊的病能尽快治好。

在刚到医院进行检查的整个过程中，苏双菊的态度一直是比较抗拒的，但据医生说还算不错，没像有的病人那样，非采取强制措施才能进行检查，只是一个劲儿地叨叨：“我又没病，住什么院哩！白花钱儿！”

苏双菊的病房里，共两个床位，她来之前就住着一个病号。经叙话方知，坐在床上的一男一女是夫妻，患病的是妻子，姓陈，陪床的是丈夫，姓高，都是四十多岁。他们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近期准备出院。

谷关林通过这对夫妇了解到，陪床的没有另外睡处，晚上只能跟病号挤在一起凑合。吃饭，既可以在食堂买，也可以自己做。

头几天的治疗，用的主要是镇定药，苏双菊每天多半时间是在睡觉。由于医生在药量上把控得好，一般快到吃饭的时间就醒了，饭后半小时继续吃药，犯困了接着还睡。几天后，可能是保证了睡眠的缘故，苏双菊的情绪逐步趋于稳定。可是，谷关林发现母亲的饭量明显变小，便去问医生，医生说用的药没这方面的副作用。哦，谷关林明白了，一定是母亲心疼从食堂打饭花钱，舍不得多吃。于是，他就留心观察别人自己做饭都需要些什么。

住院十多天后，鉴于母亲的症状明显好转，谷关林决定回家去带些米面油盐和餐具炊具来，自己做饭。这样，既方便，又节俭，或许还能让母亲吃好。于是，他向医生请了假，并留下一天的饭票，把母亲托付给同屋的老高照管，一大早便离开医院往回赶。

临走的时候，母亲特意嘱咐他别忘了把她砸好的那包儿杏仁带来。

谷关林按照他算计的时间，先赶到他的工作单位吃过早饭，又借用单位电话向他哥哥通报了住院后的情况，说了些有他在不用哥嫂惦记之类的话，他哥哥也告诉他钱已用挂号信寄去，注意查收。然后，带上放在单位的高考复习资料，急忙又动了身。

　　谷关林满身大汗到家后，立即找他姐姐给拾掇了一些吃的用的，还特意把父亲生前在城里养病期间常用的那个柴油炉子带上，吃过午饭就又急忙往医院返。半路上，又在道边的棉花地里采了两大把油菜叶。甭管一天多么紧张和忙碌，总算在晚饭前往返一百五十里路又赶回了医院。

        自此，苏双菊、谷关林母子便具备了自己做饭的基本条件。通常是，每天三顿以馒头为主的主食和中午的炒菜从食堂里买，其它的都由自己来做。早晨，一般是熬玉米面粥，切两刀自家腌制的白萝卜当咸菜吃。晚上，多是小米稀饭，偶尔也变变样儿，换成面片汤或疙瘩汤；炒菜则是用小擀杖把三五粒杏仁砸扁放在锅里煸出渍做底油，炒点儿自采的油菜叶儿吃。苏双菊通常是吃主食少，喝汤粥多。谷关林知道母亲又是在算经济帐，因为馒头是买来的；还知道拗不过母亲，只好在做汤熬粥的时候掌握着适当稠一点儿。

        有天中午，由于上午给母亲输的液比以往多了一瓶，结束的时间晚了些，谷关林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光有馒头，没了炒菜。

        同病房里刚吃过饭的老高，不会儿见谷关林端进来的还是一盘儿杏仁炒油菜叶儿，不胜感慨：“哈！又是一份‘谷氏炒菜’。”随后，他把目光移向妻子：“看这娘儿俩多会过日子哎！”

        “嗨！”谷关林说，“咱又不是招待外宾，填饱肚子就得了！”

        “苏大嫂！”陈病号冲着苏双菊喊了一声，说：“你还说日子没法儿过哩，看你这小子多好，既好看，又懂事。”

        陈病号没想到，她这句本是为了让苏双菊开心的话，却触痛了她的心。苏双菊先是“唉”地一声长叹，然后说：“都怨我，都怨我，连累孩子也说不上个媳妇儿……”面带忧郁。

        陈病号紧把话接上去：“看你说的，赖的咱还不呢！”然后朝谷关林扬了一下脑袋：“你说是呗，小子！”

        “那——是！”谷关林的回话是那样有底气。

        其实，谷关林在刚听到陈病号这话的时候，眼前猛然闪出了小琴的身影，但他没有让这段不愉快的事影响他的情绪，更没有、也不会把这种悲观情绪传递给母亲，所以才把话说得如此底气十足。

　　老高夸说苏双菊母子“会过日子”，这让谷关林不由得想起了母亲的一些往事。

        有一年，电力局副局长林二校，就是谷家荣患病后曾陪同回老家的那个林副局长，到谷关林的家乡谷家庄下乡，因其与谷家荣的关系，苏双菊偶尔会派儿子关林去请来吃顿饭。有一次，林二校疑惑地问苏双菊：“怎么不见你吃干哩哎？”他说的“干哩”，是方言口语，“主食”的意思。在场的谷关林，听母亲“哈哈”一笑说：“不怕你笑话，晌午吃得太饱了！”谷关林心里想笑，但知道不能把这个秘密说穿。母亲是趁去锅台盛饭的时候，猛往嘴里塞几口黑乎乎的小柿子面饼子，然后急忙过来接着陪侍吃着馒头的客人。

        谷关林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细粮少，但是再少，母亲也能量入为出利落下来，宁可平时不吃，也要保证逢年过节、头疼脑热、亲来客到等该吃白面的时候有白面吃……

        谷关林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不知不觉陪着母亲吃完饭。他拾掇起碗筷到外边很快刷洗回来，趁离吃药还有一段时间，更考虑到刚才的话题无意中触痛了母亲的心事，便故作高兴地说：“娘！我给你和俺叔叔婶子讲个笑话吧！”

        谷关林这话刚出口，女护士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谷关林接过信，一看正是哥哥寄来的，边拆信边朝他母亲高兴地说：“俺哥哥寄钱儿来了！”然而，苏双菊听到这话却没有显出高兴来。

        正在吃药的陈病号在一旁又冲着苏双菊感慨地说：“看，二小子伺候，大小子出钱儿，多好啊！都这么孝顺。”

        苏双菊又是“唉”地一声长叹说：“光让孩子们花钱儿。”

        谷关林刚把护士送走，返回来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又有人敲门。他一见来人，惊讶地喊了声“尹科长”，急忙接过尹科长手里的礼物，问：“你怎么过来了？”尹科长道：“看你说的，我怎么不能过来哎！”然后坐在谷关林搬过来的凳子上，看了一下谷关林说：“我说怎么好几天不见你，一打听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地区里在这儿开了个会，趁机会我就过来了。”然后跟苏双菊说了些宽心的话。

        这个尹科长，是谷家荣生前在县计委任职时的老部下，后来调到了商业局。

        大约一刻来钟，尹科长起身，说还要参加下午的会，说了声“安心养病嫂子，说话就好了”，便告辞。谷关林边道谢边送客。

　　送走客人后，谷关林又拾起刚才要讲笑话的话题。他原本是想讲个其它笑话，一想刚送走的老尹也挺逗，就讲起了他的故事：

        尹科长叫尹宝金，他经常在同事间炫耀他的名字好，正念为“银包金”，反读是“金包银”，反正是不缺钱。然而，充满讽刺意味的是，实际情况却截然相反。他原本是外地人，在方兴参加工作后，便在当地定居成了家。他爱人的娘家就是方兴县城的，俩人组成家庭后，就地要了块宅基地，盖了几间房子，还圈了个独门小院，居住环境挺不错。但是，由于他家秉持“没小子立不住门户”的观念，连续生了四个闺女才盼来个小子，紧挨间五个孩子。再加上老尹的爱人是农村户口，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日子过得很紧巴。这种环境，自然造就了老尹非常节俭的习惯。可是，他的节俭，几乎到了不可思议和无以复加的程度。你说他节俭吧，他还挺爱抽烟喝茶。抽的烟甭看是低劣的“一毛找”，那也舍不得抽不变质的，他经常打听烟酒公司或哪个供销社什么时候有发霉的烟要处理。时间久了，人们便知道了他的“嗜好”，会趁机主动给他带过来。即使如此，他吸的烟头儿也舍不得扔，以便日后把它接上去再抽，经常会看到他正在抽着的那支烟，中间有两三道黑圈儿。实在太短不好接了，干脆把平时积攒的若干个烟头儿揉碎，用纸卷起来抽。他喝茶用的杯子，是个足有半尺高的大罐头瓶子，什么时候看见他的杯子，茶叶总占三分之二。咋回事？光添不去呗！茶叶的档次和质量就不用说了。有天中午，机关食堂蒸的是肉包子，一般不在机关吃饭的他，这天打了满满当当一饭盆，一边从食堂的门槛往出迈，一边佯装怒气冲冲的样子说：“豁出来了！”以往人们就知道，老尹是个典型的“妻管严”，老婆对他花钱看管得非常紧，要求得也特别严。自从他说了这句豁出来的话，好几个同龄人就不再喊他老尹，而是改喊“老豁”了。

        谷关林看着同病房的高叔陈婶，包括他特别留心关注的母亲，听得很专注，心里非常高兴。讲笑话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转移母亲的注意力，让母亲开心吗？于是，他又接着讲起来：

        “有天晚上，夜已经比较深了，不爱熬夜的人一般都睡了。当时，我正在复习功课，突然听到走廊对过那屋里好像有人在啼哭的声音。为了探个究竟，我到楼道里屏住呼吸仔细一听，果然是。随后，我就把常住机关的年龄比我一大一小的两个同事叫起来，一块儿走到楼外那个屋的窗户跟前踮起脚朝里一看，正是老尹，桌子上放着半瓶酒，酒跟前有张纸和笔，纸上面好像还有半行字。一看这，俺仨便从楼外返回楼里，敲开了老尹的房门。这个屋是财务室，外屋办公，里屋住宿。进到里屋后，老尹才向俺们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老尹的爱人自打一年前当上本街的妇女主任后，或许是觉得小有名气、出人头地了，用老尹的话说，脾气见长，动不动给老尹甩脸子。这天晚上，老尹为一件事训了他四闺女几句，结果他老婆不算了，甚至还说道：‘没那春风，你甭想得那秋雨’。正是这句话，让老尹钻了牛角尖儿，触痛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之前，他就听到街里有风言风语，说他老婆怎么长怎么短，甚至还说四闺女不是他的。一联想今天他训得正是四闺女，他老婆又冲他说出了这样的话，顿时就觉得心口堵得慌，回到机关便独自一人喝起了闷酒，还把他老婆那句话写在纸上反复琢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俺仨便你一言我一语半开玩笑地说他是胡思乱想，不断地开导他。在他情绪稳定后，天也不早了，俺们准备起身告辞。老尹想表示感谢，他一边往外送俺们，一边说：‘同志们是一百一，谁也比那老婆子强……’，一提到老婆，话没说完，就折反身扑到床上又哭了起来。俺们一看这架势，没法走了，返进去又跟哄小孩一样，好是一顿安慰，这才算了事。”

        老高光听着谷关林不讲了，不知道他已经讲完，瞪大眼睛看着关林问：“完了？”

        谷关林回答：“完了。”

        “嗨！”老高说，“你讲哩这不沾，没把恁娘逗笑。看我哩！我跟嫂子讲一段。”

　　老高故作神态地抻了抻脖子，清了清嗓子，先声明是听别人讲的，好像怕有人说他侵权似的，然后便开始讲起来。他说：

        “有个大学教授，生了三个闺女，没小子。这仨闺女，不但个个都非常聪明，而且长得也都很漂亮，那简直，那简直可以说是天下无四……”

        “拉——倒吧！”陈病号把脖子一拧，截住丈夫的话，轻蔑地反驳道，“那叫天下无双！”

        老高不愠不火，仍然很平静而且声音并不大地说：“无四。”

        “无双！”陈病号见丈夫不服，便提高嗓门，把两个字吼了出来。

        老高“嘿嘿”一笑说：“有理不在言高。你也不怕把你这嗓子吼出个好歹来！我说是‘无四’，你还不待听。本来是仨闺女都漂亮，你非要说‘无双’，那不等于说有俩不漂亮嗷？真是！”陈病号这才回过味儿来，老高甩给她一句：“瞎掺和！”

        陈病号心服却嘴不软地说：“那你说，你说！”

        老高接着说：“老教授这仨闺女，都在国外留过学，并且都已经成了家，大的在美国纽约，二的在英国伦敦，三的在法国巴黎，三对儿夫妇都在各自的地方工作和生活。这一天，是老教授的七十岁生日，女儿女婿们都回来给老爷子、老泰山祝寿。老教授是属马的，席间，为活跃气氛，他出了个题目，让三个女婿以形容马跑得快为题，各作一首诗。老教授这考题一出，酒场顿时安静下来，三个女婿都顾不上喝酒了，只是夹口菜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思考。老教授问：‘谁先来哎？’老太太说：‘从大到小吧！’大女婿沉思了一会儿，猛然抬起头，吟诵道：‘火上燃鸡毛，纽约走一遭。策马来祝寿，鸡毛还没着。’赢得了一片喝彩声。二女婿想，大姐夫用的是‘火’，那我……来个‘水’？围绕‘水’，稍思片刻，张口也来了四句：‘海里抛根针，飞马奔伦敦。乘兴来贺喜，银针还没沉。”四句诗刚吟诵完，掌声和叫好声再次响起。到了三女婿这儿，有点儿卡壳儿，几个人还催着他快说，越催越着急，越着急越上不来词儿，急得他脑门儿和鼻子上都噙出了汗珠。有道是：有命之人不用慌，河边自有救命草。恰在此时，丈母娘屁股底下发出“咘”的一声响，一家伙激发了老三的灵感，激动得他两手一拍道：‘啊哈有了’，随口吟曰：‘岳母放个屁，纵马飞巴黎。急忙赶来时，气门还没闭。’三闺女不无醋意地反问道：‘你看见来嗷？’”

        老高讲到此处，他爱人便“嘎嘎”地、前仰后合地笑起来，苏双菊跟着也微微一笑。谷关林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好”。他这个“好”，表面上是给老高叫的，实际上更是冲母亲来的。在谷关林看来，能博得母亲一笑，那是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虽然，前一段他趁回老家的机会，从单位把高考复习资料带来，也尽可能抓紧时间在复习，但是，他没有忘记自己第一位的职责是照顾好母亲，让母亲开心。谷关林在叫了那声“好”之后，紧接着喊了声“高叔”，夸赞道：“怨不得您姓高，就是高！”

        几个人只顾着高兴，忘了控制嗓门儿，竟然把护士给惊来了。护士一听说是给病号讲开心故事，本想劝阻的话也没忍心出口，只是用根手指朝自己耳朵指了指，便微笑着走出了病房。

        有道是：病断夫妻伴老情，郁极终致祸神经。孩儿找乐搜肠肚，只为愁娘卸苦容。

        曾一直苦苦追求谷关林却遭无情冷脸的李翠萍，竟然给“负心人”介绍起了对象，你信吗？请看下章。

题图来源：百度

插图摄影：王吉业

本章字数：约5200字

袁公致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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