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惊

自在飞花

小楠沉浸在刚学会织围巾的兴奋中，全然忘了是在上英语课。她低头一针一针用棒针挑着黑白两色相间的粗毛线，看着围巾的雏形一厘一寸在自己手中不断生长，眼前浮现出了高二年级学长林宇那张英俊的脸，想起了他在篮球场上矫健潇洒的身姿，林宇要戴上这条围巾该多帅啊。想到这里，她笑了。

不知何时，英语老师已经站在了她旁边，盯着她说：“拿出来！”这英语老师，难道是属猫的，脚下有肉垫，她走路怎么就没有一点声响呢？左边的女生事后告诉她，你织得太投入了，我用胳膊肘碰了你两次，你无动于衷啊！英语老师是那种不怒自威的人，平时很少在课堂上发脾气，但她那张紧绷着的脸，让人还是有点害怕。小楠尽量把织了半截的围巾往长羽绒大衣衣襟里面塞，低头看脚下，腿脚尽力伸向课桌底下，用小腹贴紧课桌，好让塞在衣襟里的半成品围巾不被英语老师看见。她等着面前的这个中年妇女发怒，等狂风过后暴雨倾盆。然后，低头不吭声，老老实实地“认罪伏法”，完了写一张检讨交给老师，至于写检讨，从小学写到现在了，比写作文都拿手，写完检讨，再向老师“诚恳”认错，保证以后不犯，这事就了了。总比让老师没收了辛辛苦苦织了半截的围巾好；总好过叫家长来学校。进入更年期的妈妈发起火来那情绪失控的样子，英语老师跟她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妈妈不光会冲她歇斯底里地发火，还会委屈得大哭，哭诉她独自一人带大女儿的不易。她周小楠宁肯选择被老师剋一顿，也不愿让妈妈来学校。爸爸不会为这种小事来学校的，他大概已经忘了还有她这个女儿，他的心思全扑在那个新家上了，心里装的也许只有和那个女人生的宝贝儿子了……

当英语老师把手伸向小楠的时候，她依旧低头不语。教室里的空气也凝滞了，静得人敛声屏气。唯有窗外的那只受不了这冬晨寒冷的麻雀，试图贴近窗口透出的一丝儿暖气，叽喳叫着。英语老师四下环顾，想找藏起来的“赃物”，与小楠邻桌右边的男生说，我没藏。左边的女生也怯怯地说，老师，也不在我这里。“拿出来吧！”英语老师再次说这句话时，语气中似乎流露出的不是威严，是平缓平静安然。小楠并没有动，英语老师忽然看到了小楠脚下那黑白相间半截围巾，上面还穿着一根比小拇指细一点的竹棒针。左边的女生捡起来，递给了英语老师。

“织得还不错么！”英语老师打量着手中的还不成形的围巾，用手抚摸着。小楠抬起头来，看英语老师，英语老师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小楠发现老师眼神中流露着对自己的肯定，不是讽刺挖苦，还有一点慈祥。没有声色俱厉的批评，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忆起有一次上晚自习，自己拿着一包方便面啃得正香。班主任突然冲进教室，一把抓过她手中的方便面，扔得又远又准，不偏不斜正好扔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班主任年轻时也是灌篮高手吧？班主任的怒吼声至今似乎还在小楠耳机萦绕，”就知道吃 ，都上自习了还吃？你怎么不拿一坨屎吃去？”全班几十双眼睛聚焦在她身上，她那时曾想，世上要有隐身术该多好！而此刻的英语老师看到了一张女孩子青春靓丽的脸，虽稚气未脱，但眉毛精心修过，那张嘴微微张着，嘴唇上涂着口红，口红颜色很暗，与这个年龄不大相称。青春期逆反，这词在她脑海中迅速闪过。

“老师上大学时才学会织围巾，没有你织得好。”老师冷不丁说出的这句话更让小楠吃惊。

“不过那时我们都用纯白色或奶油色的线织，不要这种色彩斑斓的。”老师说这话时，似乎回忆起了自己青春岁月。她下意识扬着头，抻长着脖子，向后仰去，习惯性的用手摸捏脖子的右后侧。老师也有颈椎病，妈妈颈椎疼时就做这个动作。小楠断定。

“我们刚学会织围巾，织毛衣那会儿，也是顾不得吃饭，不愿意睡觉，赶着织。把织了半截的围巾围在脖子上，一边听老师讲课，一边在课桌底下用偷偷用棒针戳着线织另一半。”老师说到这里顿了顿。

“你这围巾一定是给男生织的。”老师说话的语气十分肯定。老师微笑着，眼角堆起了细细的皱纹，那皱纹干巴巴的。

小楠脸红了。

“但是，我要说的是，我们织围巾的时间，是在上大学的时候。”“上大学”那三个字，是从老师嘴里一个一个重重地甩出来，似乎要砸向一个地方，一个能接住它们的地方。

小楠好像听懂了老师在说什么。

“下课时间到了，老师你们辛苦了!”广播声响起。下课了啊，学生们嘀咕着。“好的，下课，下课”，英语老师说。

“老师，教我织围巾织到最后怎么收头吧！”老师没想到这女孩子会这样要求。

“好，没教会你英语的单词句式，把这个给你教会。”老师反应够快，见招拆招。

老师果真拿起了棒针，一针一针示范起了怎样收完最后的线头。“学会了吗？”

“嗯，会了，会了，谢谢老师。”

“上我课时不要织围巾，就是谢过我了。”

“我要给这围巾收头了。”她对老师也好像在对自己说。

她想:反正那个帅帅的林宇从来没关注过自己，即使自己精心化了妆，为他喊加油时喊哑了嗓子，人家只是淡淡地瞄过自己一眼。那眼神，像看着操场的跑道一样空洞平常。给他织围巾的女生多得是。小楠不知怎么的就由林宇想到了自己的爸爸，似乎从林宇身上看到了爸爸年轻时的样子，又想象着林宇如果将来做了爸爸，也很像自己爸爸的样子吧？她心里一阵莫名的失落。

“织了半截就收头？”老师惊愕。

“嗯，老师。半截就收头。”我要考上大学后再织完剩下的半截围巾。小楠心想。

这次英语老师惊讶地圆睁了那双近视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