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且住,不言别离

君子兰

<h3>  写下这些文字,不觉眼眶已湿。转身走出房间,眺望远方。仿佛,父亲曾经挺拔的身影,隔窗可见。</h3><h3><br></h3><h3> 小城的深冬,雾霾重重,久久不散。而遥远的江南,依旧雨雾缠绵,潮润轻柔。今日冬至,虽久居中原,却依然想念家乡的汤团,父亲的汤团。姑且这么称呼吧!因为,至今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软糯光溜的皮儿,包裹着鲜美独特的馅儿,煮熟时,在翻滚的锅里漂浮,一个个娇俏可爱,令人垂涎。</h3><h3><br></h3><h3> 父亲是做汤团的好手。年少时,常常和弟弟妹妹们站在一边,看着父亲为我们包汤团。滚烫的开水,泡在洁白如雪的汤团粉上,在父亲反复用力的揉搓下,变成了光溜绵软的粉团。每揪下一小块,被父亲用大拇指顶着,其余四指转着圈,细细地打成修长光滑的粉团包。母亲则负责在粉团包里塞满事先炒熟的萝卜豆腐炒肉馅,再捏成圆溜可爱的汤团,下锅煮至漂浮,就可以出锅,尽享美味了。</h3><h3><br></h3><h3> 父亲军人出生,做事向来严谨,做汤团也不例外。母亲有时赶着下锅,帮忙做得粗糙,常常会被父亲嗔怪,自己重新动手再做。父亲经手做的汤团,一个个大小均匀,捏得紧实,下锅后几乎从来不会被煮烂。母亲常常说他,干什么事跟绣花一样。父亲却从不以为意,乐此不彼。可是,远别家乡多年,已经很少有机会吃到父亲包的汤团了。</h3><h3><br></h3><h3> 十一长假,因为父亲的一次意外变故,回了趟老家。年近八旬的父亲,已是满鬓华发,皱纹丛生。父亲老了,百十斤的体重,看上去清瘦无比。眼眶深陷,身形佝偻,岁月的积雪堆满发间。父亲就像江南暮色里的一只倦鸟,单薄而孤独。曾经,他也是闻名十里八乡的俊秀男儿,黑鞋白袜,一身戎装,英武挺拔。山村还依旧,人已不少年。他的健步如飞,他的风华正茂,似乎不过是眼前。转眼,已是苍茫暮年。我的唏嘘感慨,唯有在尚健的母亲面前小心翼翼地表露。年迈沧桑的父亲,却似乎早已看淡了一切。他曾经的严苛与寡言,亦被时光打磨得温润而柔软。我不远千里的归来,令他喜出望外。天刚蒙蒙亮,父亲起床了。简单的洗漱后,拎着篮子迎着微醺的晨曦就下地了。十月的江南,正是谷穗飘香、颗粒归仓的季节。田埂上的青豆已颗颗饱满,菜地里的水白菜青翠欲滴,几乎不用太多的佐料便可成为餐桌上难得的美味,也是我这个远方游子想念无比的家的味道。父亲虽年近耄耋,但不再耕地打粮,也才是今年的事。躬耕农田数十年,父亲从来都是乡邻们艳羡的好手。每年的夏种秋收季节,也是父亲最引以为豪的时光。即使蚊虫叮咬、汗如雨下,也成了我们一家人甘苦与共、温暖相依的美好回忆。如今的父亲,虽不愿意承认,但毕竟年事已高,肩挑背扛的重活,确实已难胜任。经不住我们姐弟三人的多番劝说,父亲终于无奈放弃。但种菜种豆这种轻量的农活几乎成了他唯一的寄托和乐趣。父亲一如既往地执着用心,似乎每一寸土地都是他心爱的孩子。</h3><h3><br></h3><h3> 那日下午,陪着年迈的双亲去竹林旁的地里刨红薯。父亲高挽着裤腿,一下一下用力地挥锄,母亲则在一旁捡拾着一串串圆溜硕大的红薯。秋日里的江南,薄风清扬,橘香弥漫。我坐在沙沙作响的竹林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父亲微微弯下的脊背,瘦骨嶙峋,清晰炫目。稀疏花白的头发,在微风里飘荡。松垮宽大的裤管下,细细的双腿布满了点点老年斑。或许是因为常年干粗重农活的缘故,父亲的手指粗大、弯曲,几乎无法伸直。紧攥着锄柄的双手,看上去有些费力。个把小时的时间,两畦地的红薯终于全部被刨完,满满的两担子,我主动要求和父亲一人挑一担。窄窄的田埂两旁,是一米多高的青豆梗。疏离农活多年,我的肩膀已经很难承重了,簸箕不时地撕扯着豆梗,几十斤的担子,一公里的距离,我走得跌跌撞撞,肩膀被磨得生疼,歇了不下五六次。而曾经健壮如牛的父亲,也早已步履踉跄,气喘吁吁了。可面对我手机的镜头,一贯要强的父亲却流露出他开心而难得的笑容。</h3><h3><br></h3><h3> 返回小城前,父亲依了我的请求,与我们姐弟三人还有孙辈们在老房子前拍了合影。六年的军旅生涯,赐予了父亲严谨而自律的个性。即使常年生活在农村,干完农活后的他从来都是衣裤整洁,鞋袜净爽。家里家外,有条不紊。照相前,父亲照例细心地整理了衣裳。这座斑驳沧桑、青苔丛生的老房子,一砖一瓦都由他和母亲亲手垒砌,是他们大半辈子风雨相依的见证,也是我们分居三地的姐弟三人眷恋无比的暖巢。暖暖的阳光下,父亲端坐在长椅中间,儿孙包围下的他,笑得像秋日莲田边的格桑花,自在而温情。几代人的衔接处,光阴只是窄窄的台阶啊!</h3><h3><br></h3><h3> 长亭古道,杨柳依依,千百年来送别场景,莫过于此。不知有一天,看倦了世间风物,父亲是否还会依着村口的那棵千年香樟,在梅艳芳菲处,等候我的归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