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货街

翠微庄主

听闻广货街， 会让人 产生无限遐想。

它地处秦岭腹地的南北交汇处，离黄河、长江水系分水岭仅15公里，曾经是南来北往的必由之路，也是秦蜀两地的商品交易之地。想象中这里商贾云集，店铺林立，人流熙熙攘攘，商品玲琅满目，还有数不清的宾馆驿站。或如武侠小说中的神秘小镇，住着山贼和剑客。

第一次到广货街，为它的暗淡和平凡感到吃惊。

稀稀疏疏的一座陕南小镇，两边是二层楼的旧板房，贴着粗陋的白瓷片。较之其它乡镇，街上的人流并不见多。门面的商品也是千篇一律，腊肉、豆腐、豆干和山货。

亮闪闪的日光下，店家打牌、聊天、招揽生意，和和气气让人烦腻，街道上飘散着腊肉豆干的熏烤味。偶尔几家吃饭的铺子，卖些凉皮、米线、川菜这样的常物。

偶尔，也有一些西安车辆停下来问这问那，带走一些腊味或干货，或者找家馆子吃饭，无非点些豆干炒腊肉、鸡蛋炒木耳之类的普通菜，吃完就走。这些，是像我这般闲散的猎奇之人，闻名而来，到此一游。

当然，广货街并非乏善可陈，不然我怎会一年数趟翻山越岭来往，而且乐此不疲。

最初，只是闲来无聊，和老公开车在秦岭里穿梭。

出城之后朝南去，从沣河峪口入山，沿210国道一路向前，看两边葱绿的山，如门户般张开的石壁和脚下清澈蜿蜒的河水。还有经由的村落，山边的田，升起的炊烟，一个个熟识的地名掠过，凤凰山、沣峪沟、二道桥、蒿沟、黎元坪、喂子坪、鸡窝子、石羊关。

不知不觉到了分水岭，站在高处，吟一句“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感觉很是豪迈。如果继续前行十几公里，便到了广货街。

广货街在秦岭南麓，海拔高，阳光充足。走在街道上，日光白亮亮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身体也变得慵懒。找一个馆子，随便点些东西，挑靠窗的位子坐下，取出自带的好茶，晒一个下午的日头。

我也有冒雨前行的。听店主们兴奋地谈论泥石流、山体滑坡，看后院的小河沟涨满了水。坐下来，看对面山上云遮雾绕，直到雨停。

冬天遇雪行车有些危险，必须四驱，一路的风光却美不胜收。且不说银装素裹的山体分外妖娆，停下车来，拍下路边植物的冰雕玉琢，会让朋友圈叹为观止。只是分水岭的风真的很大，保暖极为重要。

再后来，对广货街的美食着了迷。

一南一北的两个人，却有着共同的属性——吃货。在街边的店铺停下来，主人家极力推荐的是腊肉。嫌一条条风干挂在门口不足诱人，店家便选出一些煮得烂熟，盛在一口大锅中，让香味飘散出来。那切开的刀口肥瘦相间，晶莹透亮，令人垂涎三尺。

在店家热情的招揽之下，一片薄薄的放到嘴里，肥的部分入口即化，瘦的部分嚼来唇齿生香，有人间烟火熏烤过后的浓烈，也有山间风露经月浸润的醇香，甚至细细品味，还有历史的厚重与绵长。

自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对腊肉、腊排骨、腊猪腿，毫无抗拒之力。就连以美食家自称的儿子，也将腊排骨熬锅作为改善伙食的首选之一。

后来，又开发了豆干、豆腐、粉皮之类。作为长江水系发源地之一的秦岭南麓，泉水淙淙、清澈甘冽，其与山区种植的豆类的作合，更是无可匹敌。煎几片腊肉做引子，熬出来的豆腐青菜味道绝佳。

广货街的饭馆中，加油站对面的酸菜鱼生意火爆。食客多是当地人，西安人偶尔撞进来，走时都会赞不绝口。

规模上，这家是整条街道最大，装修是陕南乡镇的最低水平。几张方的圆的餐桌，铺着塑料布子，上鱼用的金属盆也不甚美观。四四方方一间厨房，一头养了一池鱼，一头铺排着土豆青菜等菜蔬。两个厨子，一个片鱼，一个煮锅。上锅之前，将滚烫的菜油泼到煮好鱼片的辣椒上，辣香四处飘散，令人胃口大开。烹饪虽极为简易，可水好鱼好，没有西安鱼肉的腥味，即使最普通的草鱼，也是肉质紧实、鲜美异常。

广货街距西安近百公里，离安康更远，客流极为有限，所以店家都是本地人，卖的只是些当地的土产，价格低廉却实实在在。做腊肉的猪肉都是当地宰杀，不比城市的饲料养殖。

有一次，两人无聊到在太阳底下看镇上人杀猪，把一条条的肉分割开来，挂在门口的铁丝上，再慢慢涂上粗盐。主人家贴心地提一壶开水供我们泡茶，一坐就是一下午。山风吹来，这样的生活和劳作在日光下闪闪发光，令我心旷神怡。

去的多了，对街道也渐渐熟络。经常买的一家在镇子的北面，门头不大不小，主人是一位男子，年龄与我们相仿。每次去，知道我们要什么，一一摆出来任由挑肥拣瘦。然后把烂熟的腊肉一片片切起来先供我临时解馋，当年的新核桃也夹了剥好递上来。这样的热情，总会让我们满载而归。后来塞了张名片，去之前打个电话，他一一备好。再后来又加了微信联系，去得少了，他也会顺道送货到西安。

最近一次去，没有事先招呼，店门关着，让我很是失落，只好到邻近的一家挑选。

店家是个年轻的妇人，手里抱着孩子，招呼依然周到，腊肉的味道也不错。问起隔壁，说家里有事儿没开门，这位大哥做了很多年，味道自然很好，自己刚刚开张，希望我们也经常捧捧场。

回来的路上，和店家通了微信，得知是临时不开张，终于释怀。

我们生活在一个高速发达的时代，眼前的世界日新月异。儿时嬉戏的小河早已干涸，村庄变成了集市。站在高楼林立的城市街道，找不回过去，也看不见未来。

我总是渴望一个地方，回过头去，它一直都在。渴望一种味道，细细品味，总能将我带回过去。

其实，这只是我的一厢之愿。

当生存、发展、孩子教育等现实问题摆在新一代的面前，谁还会为了一种传承而坚持？经年的腊肉日久弥香，在快餐文化充斥的今天，谁还会为了一种味道苦苦守候？

广货街，这个深山之中侥幸保存着的，属于农耕社会的遗迹，终将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