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我那嫁给了渣男的二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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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br><h3>01</h3></br><h3>我叫樊二梅。我出生在一个西北小山村。</h3></br><h3>我的家乡很美,群山环绕,河水清澈,没有雾霾,山间的空气永远有苹果味的清甜。</h3></br><h3>然而,从懂事起,我心心念念的就是离开这里。</h3></br><h3>看惯了山里人的生活方式,我太明白,做大山里的女人有多不易。</h3></br><h3>家乡的男人们常年在外打工,偶尔回来一趟就是家里的天。为数不多在家的日子,他们也常常喝得醉醺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女人的伺候。打牌抽烟是男人的日常,而女人却永远在忙活着操持不完的家务和农活。</h3></br><h3>我的二表姐曹冬梅就是这众多悲剧女人中的一个。</h3></br><h3>02</h3></br><h3>二表姐曹冬梅和她丈夫刘坎儿的结合完全遵循大山里的传统,由其父母一手包办。</h3></br><h3>二表姐是刘坎儿花了八千块聘礼换回来的老婆。</h3></br><h3>二十多年前,八千块足够曹家在村里盖两间崭新的大瓦房了。而有了这两间大瓦房,二表姐的大哥也就不愁娶媳妇了。</h3></br><h3>二表姐的父母自觉给女儿找了户好人家——</h3></br><h3>刘坎儿长得大人高马大,浓眉阔鼻;刘坎儿的妈也是把干活的好手,将来帮着闺女带娃不成问题;最重要的是,刘坎儿的爹在镇上的军马酒厂上班,每月能领好几百块钱的工资。</h3></br><h3>虽说,刘坎儿的爹有喝了酒之后打老婆的恶习,但二表姐的爹妈想的是,这村里好多男人不都这样嘛!再说了,爱打老婆的是老头儿,又不是刘坎儿。</h3></br><h3>上门那天,刘坎儿穿着件灰黄格子的西装,手里提了两瓶军马厂酒,背上还扛了只宰杀好的整羊。</h3></br><h3>刘坎儿坐在外屋跟二表姐的父母寒暄,眼珠子却一只往二表姐屋里瞟,那眼神像在看一块马上到嘴的红烧肉。</h3></br><h3>二表姐和刘坎儿从未打过交道,她实在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看上了自己。</h3></br><h3>二表姐是不满意这桩婚事的。</h3></br><h3>她还不到二十岁。</h3></br><h3>她不想,那么早就变成在村口河边背着孩子洗衣服的憔悴妇人。</h3></br><h3>而且,刘坎儿那两条黑乱的硬眉,大笑时粗粝的嗓音和看她时眼神里闪烁的东西,都让她觉得害怕。</h3></br><h3>二表姐还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恋爱,但这并不妨碍她在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构想如意情郎的模样。她脑海中的那个男人,可能是英俊的,温存的,也可能是孔武有力、满身正气的……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刘坎儿这副模样。</h3></br><h3>可大山里的女人,又有几个能掌控得了自己的命运?</h3></br><h3>二表姐终究还是嫁了。</h3></br><h3>婚后第二年,二表姐生下了儿子。同年,刘坎儿的爹因为长期酗酒,得了中风。</h3></br><h3>顺理成章的,刘坎儿接替父亲的岗位,也进了军马酒厂。</h3></br><h3>家里突然少了一个劳动力,又添了一张嘴,多了一个病号,生活的重担压下来,刘坎儿的日子再不像从前那般舒坦了。</h3></br><h3>渐渐的,刘坎儿变得跟他爹一样,也开始酗酒。</h3></br><h3>喝了酒就打老婆,也是山里男人的一项传统。</h3></br><h3>刘坎儿把所有的不顺,都怨在妻子头上:“当年,要不是为了娶你,老子能把家底都花光?”</h3></br><h3>“臭娘们,丧门星!”</h3></br><h3>二表姐的婆婆被自家男人打了一辈子,留下了后遗症,她一看见儿子扯住儿媳妇头发那架势,就条件反射吓得浑身发抖。而偏瘫在的公公,气急了也只能在床上哼哼两声。</h3></br><h3>听自家女人的哭嚎声,成了刘坎儿烦闷生活里的一大消遣。</h3></br><h3>大多数时候,没有人去拉架。</h3></br><h3>我家离二表姐家不过二十米的距离,每当这样的时刻,二表姐凄厉的哭嚎声就毫无遮掩地破门而入。</h3></br><h3>我问母亲:“妈,你咋不去劝劝?“</h3></br><h3>母亲淡然:“劝有啥用?男人啊,你越劝,他打得越来劲!”她叹了口气,“多少女人,不都是这么熬过来的……”</h3></br><h3>母亲弯腰专心地刷洗灶台,仿佛全然听不见屋外女人揪心的哭泣。</h3></br><h3>我关上窗户,打开书本,逼迫自己投入到功课中去。</h3></br><h3>可不知为什么,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h3></br><h3>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我究竟是在为大表姐的命运而悲愤,还是为自己那看不清的未来而忧心。</h3></br><h3>只是,从那一刻起,“走出大山”的信念就顽强地种在了心底。</h3></br><h3>小学毕业时,我以全校第二的优异成绩升入了县城初中。</h3></br><h3>县城离家远,为了节省时间,我住校了。</h3></br><h3> </h3></br><h3>到了初中,我更加拼命地学习,几乎每学期的期末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h3></br><h3>我丝毫不敢松懈,是因为我心里清楚:哪怕成绩有一点不如意,父母都可能让我辍学。</h3></br><h3>并非他们不爱我,只是祖祖辈辈的血脉相承,让他们早就习惯了不假思索地遵循大山的传统——若是生了女儿,能识字就够了,要紧的是省下钱供儿子读书。</h3></br><h3>二表姐只有一个哥哥,而我,上有哥哥,下有弟弟。</h3></br><h3>不读书,我的命运会比二表姐更悲惨。</h3></br><h3>03</h3></br><h3>初二那年寒假,我回家。二表姐来家里找我。</h3></br><h3>母亲去地里烧荒了,我一边烧着火,一边捧着课本温习。</h3></br><h3>二表姐抱着一条红围巾进了门。</h3></br><h3>那围巾看起来蓬松又柔软,很长很粗的一条,红线里还夹杂着闪光的金丝。正是县城里最流行的款式。</h3></br><h3>“这,给我的?”我的神情难掩兴奋。</h3></br><h3>“嗯。”二表姐点头,笑了。</h3></br><h3>她的笑容很恬淡,因了那一脸的疲惫,更显出一种让人心疼的美。</h3></br><h3>二表姐帮我把围巾戴上:“二梅,你戴上真好看!”</h3></br><h3>软软的羊绒线搔着皮肤,有一种温暖的舒适感。</h3></br><h3>“表姐,你的手可真巧!”我由衷地夸赞。</h3></br><h3>我不能想像,在繁重的生活间隙,二表姐熬了多少个夜晚,才织出这样一条精致的长围巾。</h3></br><h3>看着镜子里那个被红围巾衬托得更加俏丽的少女,我胸口涌起一丝酸涩的愧疚。</h3></br><h3>二表姐摸摸我的头,柔声说:“二梅,姐能求你个事吗?”</h3></br><h3>“表姐,你说!”</h3></br><h3>“姐,想离婚。”二表姐望着我,眼神里有种温柔的坚毅,“你能不能帮我写个诉状?”</h3></br><h3>我一时怔住了。</h3></br><h3>没想到,柔弱的二表姐竟也有了离婚的勇气。</h3></br><h3>我当然愿意帮她,不是为了红围巾,而是为了同为女性的那份怜惜和心意相通。</h3></br><h3>二表姐一早就去县城法院问明白了起诉的流程和诉状的格式,按她说的,我很快就起草好了一份起诉书。</h3></br><h3>临走告别时,二表姐的眼睛红红的。她再三叮嘱我:“二梅,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只有考上大学,才能离开这个地方。”</h3></br><h3>03</h3></br><h3>几个月后,等我再回家时,二表姐跟刘坎儿闹离婚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村。</h3></br><h3>村里人都说,二表姐可真了不得——因为不想挨男人的打,就放着刚上小学的儿子不管,跑去法院闹离婚,这在村里还是头一份儿。</h3></br><h3>我担心二表姐的境遇,一放下包,就去了她家。</h3></br><h3>见了我,二表姐很高兴,她张罗着要去给我拿炸麻花。</h3></br><h3>走路的时候,她的腿一瘸一拐的,人也瘦了很多,像是足足苍老了十几岁。</h3></br><h3>我问起来,才知道,她的小腿骨是被刘坎儿给打折了。</h3></br><h3>那份起诉书递交到法院后,二表姐估计着法院的传票快到了,就躲到了同村的大哥家。</h3></br><h3>刘坎儿拿着法院的传票,回家找不到二表姐,就跑去她大哥家闹,让他们“活要交人,死要见尸”。</h3></br><h3>大哥家的铁门被刘坎儿用砖头砸了大坑。他在门口大嚷,说二表姐要是敢离婚,他就放火烧了曹家的大瓦房,还要把二表姐的爸妈也一起宰了。屋外的茅厕,也被他掀了顶。</h3></br><h3>刘坎儿一走,哥嫂一家就围过来劝二表姐。</h3></br><h3>嫂子肚子里还怀着二胎,哭得抽抽搭搭的:“冬梅,这论理啊,嫂子是该收留你,可我实在也是怕啊。你大哥平时又不在家,万一哪天刘坎儿使个疯……”</h3></br><h3>还能再说什么?</h3></br><h3>二表姐只好收拾上行李,又回了家。</h3></br><h3>听了这些,我恨得牙根痒,很想骂一声,“你那哥嫂,也太狠心了”,可转念间,我又想起了自己从前的怯懦,便不自觉地禁了声。</h3></br><h3>二表姐的眼神里全是无望的凄苦:“刘坎儿,他就是看准了,没人给我撑腰,才敢这么作践我。”</h3></br><h3>离婚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h3></br><h3>亲人救不了二表姐,法院也奈何不了一个无赖。</h3></br><h3>我不知道,二表姐的苦什么时候是个头。</h3></br><h3>04</h3></br><h3>没想到,初三那年暑假,我就听到了好消息。</h3></br><h3>二表姐跑了。</h3></br><h3>母亲跟我说这事时,摇着头直叹气:“可怜了牛娃那孩子……那么小就没了娘。”</h3></br><h3>我听了,却忍不住心底一阵雀跃。</h3></br><h3>我不明白,难道一个女人尽母亲的职责,比保命还要紧?山里女人的命就那么不值钱?</h3></br><h3>在我看来,二表姐并没有错,她早就该走了。</h3></br><h3>如果二表姐在,我真想握住她的肩膀,为她鼓劲儿:“二表姐,好样的!”</h3></br><h3>没有人知道二表姐去了哪里。</h3></br><h3>刘坎儿醉酒醉得更凶了。二表姐的儿子牛娃全由奶奶照料。</h3></br><h3>不过,好在牛娃的自理能力很强,他除了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并未给家里添什么乱子。</h3></br><h3>那年春节,我妈包了些羊肉馅儿的饺子,嘱咐我给牛娃也端一盘去。</h3></br><h3>没了二表姐的操持,刘坎儿家里乱得像被打劫过。</h3></br><h3>正是大年夜,刘坎儿刚喝过酒,歪在屋里睡得呼声震天。牛蛙的奶奶佝偻着腰,守着炉子熬一碗黑漆漆的药汤,餐桌边全是横七竖八的各色酒瓶子……</h3></br><h3>而牛娃就伏在那张油迹斑斑的木桌上,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书。</h3></br><h3>这副场景,让我酸了鼻子。</h3></br><h3>陪牛蛙吃水饺的时候,我忍不住问:“牛娃,想你妈吗?”</h3></br><h3>牛蛙摇头,他大口塞了一只水饺,</h3></br><h3>等水饺咽下去的时候,他眼里却起了一层泪雾:“小姨,我妈临走时跟我说了,她说,我是男子汉了,让我别想她。”</h3></br><h3>他又夹起一只饺子,嚼得很用力,两只腮帮子都鼓起了硬梆梆的肉疙瘩:“我妈还说,如果实在忍不住想她,就拼命学习。”</h3></br><h3>想起他平日埋头苦读的模样,我心里一阵酸涩。</h3></br><h3>临走时,牛蛙突然趴在我耳边:“小姨,告诉你个秘密。”他的瞳孔因为兴奋而闪烁,“我妈跟我保证了,她说,总有一天,她会回来接我的!接我去大城市!”</h3></br><h3>望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眸,我的泪终于滚落下来。</h3></br><h3>05</h3></br><h3>我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二表姐。</h3></br><h3>那一年,我已经大学毕业了,像许多年轻又怀揣梦想的西北人一样,我应聘到了山东的一所中学。</h3></br><h3>来山东发展,是西北人的首选。</h3></br><h3>在西北人眼中,山东像广州和深圳一样,意味着沿海,意味着现代化,而山东人的孔孟之道和实在的口碑又胜过许多其他的大城市。</h3></br><h3>几乎山东的每个城市,都有西北人的老乡会。</h3></br><h3>我和二表姐就是在老乡会上相遇的。</h3></br><h3>后来的故事,是我俩重逢后,二表姐一点点拼凑给我的。我且当做一段故事,继续说给你们。</h3></br><h3>当年,二表姐揣着偷偷攒下的几百块钱,从大西北一路坐火车来到了山东的一个沿海小城。</h3></br><h3>到了山东后,二表姐已身无分文了。为了糊口和尽快找个落脚地,二表姐应聘去了路边的一个小饭店,当起了洗碗工。</h3></br><h3>后来,她又换了几份工作,但兜兜转转都是在跟饭店打交道。她干过饭店的顺菜工,给厨师打过下手,站过吧台,应对过工商局的人,也跟着饭店老板出去要过账。</h3></br><h3>这一行干得久了,她逐渐摸出了门道,有了自己开店的念头。</h3></br><h3>为了攒本钱,二表姐又推着三轮车在学校门口摆了两年的摊儿,专门给过往的学生供应西北汤面和茶叶蛋。</h3></br><h3>终于,来山东的第五年,二表姐有了自己的店面——“冬梅面馆”。</h3></br><h3>这是一家开在窄胡同里的小面馆,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却花光了二表姐五年来的全部积蓄。为了省钱,二表姐把租的房子退了,直接住进了店里。</h3></br><h3>日子比从前更苦了,但二表姐的心是甜的。</h3></br><h3>生活总算步上了正轨。</h3></br><h3>在饭店正式开业之前,二表姐又干了件大事。</h3></br><h3>一件日夜压在她心底,再也不能耽误的事儿。</h3></br><h3>二表姐把儿子偷回来了!</h3></br><h3>当真是偷回来的。她一个人悄悄回了老家,等在儿子放学的路上,儿子一出来,母子俩就直奔了火车站。</h3></br><h3>那一年,牛蛙已经上初中了。</h3></br><h3>06</h3></br><h3>牛蛙来山东后,没有户籍,没有转学手续,便只能暂时以借读生的身份入学——多交借读费不说,如果高考前办不了本地户口,迟早牛蛙还得回老家。</h3></br><h3>于是,为了解决户口问题,二表姐又有了买房的打算。</h3></br><h3>可是,一个没文化的女人,独身带着儿子,想在五六年的时间内买上房子,又谈何容易?</h3></br><h3>其实,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帮衬过二表姐。</h3></br><h3>二表姐初中时的同桌于茂昌就算一个。</h3></br><h3>于茂昌也在这座沿海小城打工。</h3></br><h3>我说过,二表姐年轻时没谈过恋爱。所以,和于茂昌初中同桌的那三年,就是她唯一萌芽的少女情怀。</h3></br><h3>于茂昌天生脾气谦和,和二表姐同桌时,两人从没红过脸。</h3></br><h3>读书时,于茂昌有个在沿海城市打工的舅舅,舅舅偶尔会给他寄些罐头、火腿肠之类的零食。在那个年代,这些东西即使在城市里也是稀罕货。</h3></br><h3>每一次,于茂昌都把好吃的偷装进包里,带到学校分给二表姐吃。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是在山里长大的二表姐从未见过的。</h3></br><h3>初中毕业时,于茂昌郑重地送给二表姐一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里面写了羞涩又暧昧的一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的青春里曾有你。”</h3></br><h3>二表姐结婚后,有很多次,在被刘坎儿家暴时,她也会忍不住下意识地幻想,如果当初嫁的是于茂昌,那么日子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苦了?</h3></br><h3>在老乡会上再见面时,二表姐发现于茂昌比少年时又高大魁梧了许多。他的脾气还是那么温和,依然不抽烟不喝酒,一点儿也不像老家的男人。</h3></br><h3>知道二表姐的店面后,于茂昌就常来面馆吃面。</h3></br><h3>他说,二表姐做的面里有家乡的味儿。</h3></br><h3>周末的时候,他会去超市买上满满两大塑料袋的各类吃食,拿到店里给二表姐和牛蛙吃,还要顺便把店里坏了的地漏,堵了的马桶,和漏水的笼头全部检修一遍。</h3></br><h3>在外打工的人,家外有家是常态。</h3></br><h3>二表姐在饭店当服务员时,就遇见过很多对男女,他们平时好得像一个人,你侬我侬,互相照应。一到逢年过节时,却各自带上赚的钱,各回各家。</h3></br><h3>这些人常年在外打工,伴侣和孩子都不在身边,他们也需要温暖和关怀。当然,也需要解决一些生理上的需求。</h3></br><h3>打工圈里的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h3></br><h3>生活那么难,二表姐又正当一个女人最芬芳的年纪,面对温情款款的于茂昌,她也不能做到铁石心肠。</h3></br><h3>一个雨夜,在关了门的面馆店里,于茂昌终于揽住了二表姐。</h3></br><h3>他掏出新买的纯金项链,含着泪,向这个朝思暮想了多年的女人告白:“冬梅,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其实,你结婚那天,我哭了一夜……”</h3></br><h3> </h3></br><h3>二表姐把头埋进了于茂昌的怀里。</h3></br><h3>她辛酸地听着这份迟来的告白。</h3></br><h3>“高三毕业那年,家里本来想让我再复读一年的,可是,一想到你都嫁人了,我就再没有心思上学了……”</h3></br><h3>屋外,大雨下得酣畅淋漓,瓢泼的雨水像是要把整座小城倾覆。</h3></br><h3>小店里,两人紧紧相拥。</h3></br><h3>那一刻,他们仿佛遗忘了全世界。</h3></br><h3>二表姐伏在于茂昌怀里无声地哭了——哭她那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夭折了的爱情,也哭这操蛋的命运。</h3></br><h3>那时的二表姐已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男人的真情假意,她能看得透。</h3></br><h3>她知道,于茂昌对她是真心的。</h3></br><h3>可是,这样一份爱,她又怎么能坦然接受?</h3></br><h3>于茂昌家里还有妻儿。他真能割舍下自己的骨肉?</h3></br><h3>就算他能,老家那个可怜的女人又做错了什么?</h3></br><h3>又或者,他们就这样家外有家的苟且着,可自己怎么跟儿子交待?</h3></br><h3>想清楚这些后,后来的日子里,二表姐就主动远离了于茂昌。</h3></br><h3>在某个他来看望她的周末,她亲口告诉他:“茂昌,我知道你的心意。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活着听你讲那些话,我知足了……可也不敢再奢求更多。“</h3></br><h3>于茂昌不是刘坎儿那样的无赖,他懂二表姐。从那以后,他很少来店里了。</h3></br><h3>我佩服二表姐对自己的狠绝。</h3></br><h3>在那样艰难的时刻,她能清醒地拒绝一份唾手可得的温存,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h3></br><h3>07</h3></br><h3>牛蛙读高中的时候,二表姐的生活里出现了第二个愿意主动帮衬她的男人。</h3></br><h3>面馆旁边的小区里,有位退休的老干部常来吃面。</h3></br><h3>老人虽然五十五了,但保养得当,皮夹克一穿,仍然很有精气神。</h3></br><h3>他总是夸赞二表姐的面做得好吃,说跟他在西北当兵时吃过的是一个味儿。</h3></br><h3>知道二表姐独身一人带孩子后,他吃完面后,便常常留下一张百元大钞,不等找钱就走了。</h3></br><h3>积攒的钱数多了,二表姐只好亲自把钱送到他家里去。</h3></br><h3>那一天,老头开门见是二表姐,高兴得直搓手。</h3></br><h3>二表姐打量着老头凄清的豪宅:餐桌椅都是红木的,沙发是真皮的,占了半面墙的大彩电上蒙了一层灰尘。沙发上散着穿过的衣服,垃圾桶里的果核已经堆得要溢出来了。</h3></br><h3>“您,是自己住?”</h3></br><h3>“是,我老伴癌症去世好多年了。女儿也嫁人了。就剩下我自己了。”</h3></br><h3>他的话里似乎有旁的意味。</h3></br><h3>二表姐装作不知,抱着可怜他的心态,挽起袖子,帮他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h3></br><h3>“这怎么使的,怎么使的!”老头搓着手,嘴在推辞,脚却已经挪进厨房倒水切水果去了。</h3></br><h3>老头来店来得更勤了,不但如此,他还把两鬓的白发染得漆黑,老年运动鞋也换成了铮亮的皮鞋。</h3></br><h3>吃完了饭,他不着急走,而是帮着二表姐收拾打扫。</h3></br><h3>二表姐觉得他有趣,抢过他手里收下来的碗:“看您,穿得这么体面,哪干得了这个?”</h3></br><h3>老头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想打扮得年轻点嘛!可别拖了你的后腿。”</h3></br><h3>这话就暧昧了。就差一层窗户纸的事儿。</h3></br><h3>老头面皮薄,不好意思点破。二表姐也就不说破。</h3></br><h3>她还在犹豫,老头的年纪比她大了20几岁。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孤身在外,能结交个有身份的人,也不是件坏事。</h3></br><h3>为了捧二表姐的场,老头介绍了一帮退休的老同事都来店里吃面。</h3></br><h3>这帮人常打趣二表姐:“大妹子,我跟你说,老王的人品没得说,家底也是有的。就他那两套房,买了就值这个数!”说话的人用手比划个五,意思是500万。</h3></br><h3>“大妹子,老王是当兵出身的,别看他年纪大,身体好着呢!他女儿也嫁人了,没有负担。”</h3></br><h3>二表姐严重怀疑这些人都是老头派来的说客。</h3></br><h3>她呵呵笑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问得急了,就说:“别瞎说,我就是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可不敢高攀。”</h3></br><h3>一天晚上,快打烊时,店里来了个穿黑西装的年轻女人,女人化着精致的妆,一进店门就上上下下地打量。</h3></br><h3>“你就是曹冬梅?”</h3></br><h3>二表姐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有点不知所措:“您是?”</h3></br><h3>“我是王建成的女儿。”女人抱肩斜睨着二表姐,好像看她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h3></br><h3>女人拉过一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怎么着,开店赚不来钱,就勾搭我父亲?信不信,我让你人财两失?”</h3></br><h3>这是来者不善的语气。</h3></br><h3>二表姐早就听老头吹嘘过很多次自己的宝贝女儿,说她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是税务部门的科级干部了。</h3></br><h3>二表姐听明白意思了,她心里对老头的最后那丝犹豫也没了。</h3></br><h3>想明白后,二表姐把围裙解下来,团了团。然后,“啪”地一声扔在了桌子上。</h3></br><h3>女人的表情明显惊了一下,她暗中观察了好几天了,可没想到这个一直低眉顺眼的村妇还有这样的一面。</h3></br><h3>“哎哟哟,共产党的干部现在管得这么宽了?不但管得了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还管得了自己的老爹找对象?”二表姐越说越来劲,嗓门也大了,“莫说我对你父亲没那个意思,就是有那个意思,我们是缺德了,还是犯法了?你要是敢动我的店,明天我就上你单位,闹得你失业!不信咱就试试!”</h3></br><h3>这幅光脚不怕穿鞋的泼妇劲儿,把女人给镇住了。</h3></br><h3>女人气得脸黑一阵白一阵,恶狠狠骂了句“泼妇”就摔门走了。</h3></br><h3>她一走,二表姐就拉上了铁闸门。</h3></br><h3>背靠着冰冷的铁门,二表姐哭了。</h3></br><h3>一股悲凉的孤独感潮水般席卷了她。</h3></br><h3>08</h3></br><h3>后来,老头再来吃面时,二表姐就板起一张脸,再不与他嬉笑打哈哈。</h3></br><h3>其实,她心里是同情老头的。</h3></br><h3>这么个孤寡的老人,没人疼也没人爱的,想找个老伴,还要被虎视眈眈的女儿盯着。</h3></br><h3>可她能怎么办?</h3></br><h3>她早就不敢再希冀爱情。</h3></br><h3>爱情和婚姻,对她来说,都不是必需品。</h3></br><h3>这么多年的孤苦都熬过来了,她也没有必要再看旁人的眼色过活。</h3></br><h3>她对老头女儿说的那番话,不过是嘴硬。</h3></br><h3>其实,她是绝不敢拿儿子的未来冒风险的。</h3></br><h3>对她来说,守住面馆才是最重要的。</h3></br><h3>毕竟,只要她还能动,只要店还在,儿子的未来她就能一碗面一碗面地揉出来。</h3></br><h3>09</h3></br><h3>很多年以后,二表姐带着牛蛙一起来参加在我二胎宝宝的满月酒。</h3></br><h3>她穿了件驼色大衣,人看起来洋气了不少,气色也不错。牛蛙戴着银边框的眼镜,斯斯文文的,个头比他妈高了一大截。</h3></br><h3>二表姐当真把牛蛙培养成了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毕业后,牛蛙在一家上市公司做顾问,工资以年薪计算。</h3></br><h3>酒席散后,我和二表姐交换着彼此的近况。</h3></br><h3>我告诉二表姐,我被校领导任命为教务处主任,工资长了一大截,房贷也还得差不多了。来这座沿海小城的第8年,我才算是真正在这里扎下了根。</h3></br><h3>只是,我那在外企的丈夫很快会被派往德国,而我也将随后辞职,带上一双儿女随夫移民,开启另一段前途未卜的人生。</h3></br><h3>我们还聊起了刘坎儿。</h3></br><h3>饶是再坚强,二表姐仍是红了眼眶。</h3></br><h3>她叹息,自己的前半辈子算是叫刘坎儿毁了;她也感叹,多亏当年狠心出逃,才赚来这意想不到的后半生。</h3></br><h3>军马酒厂改制后,整日醉酒误事的刘坎儿很快被辞退了。</h3></br><h3>刘坎儿的妈死后,刘家屋里就常年无人了。</h3></br><h3>虽然有老乡陆陆续续带回了二表姐的消息,但刘坎儿从没来山东找二表姐闹过。</h3></br><h3>他的蛮横也只敢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沟里施展,更重要的是,他明白长大了的儿子再也不容许他欺负自己的母亲。</h3></br><h3>老家人说,刘坎儿已经沦落到流浪要饭的地步了。</h3></br><h3>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儿子的电话,时不时地给牛蛙打电话,讨些零花钱。</h3></br><h3>牛蛙给或不给,二表姐从不干涉,但婆婆在世时,她曾借着儿子的名义,给老太太捎过好几次钱。也好让那个懦弱了一辈子的老太太放宽心,知道她的大孙子在外头混得还不孬。</h3></br><h3>我和二表姐都是从西北山村里走出来的,命运给我们安排了极低的起点,我们别无选择,唯有拼死反抗,才能搏出一片新天地。</h3></br><h3>在异乡打拼的这些年,我从未忘记过年少时二表姐泣血的叮嘱。</h3></br><h3>我记得很清楚,在老家昏暗的宅子里,在那灶散发着霉味的炉火边,二表姐把她亲手织的红围巾围在了我的脖子上,她扳住我的肩膀,看了又看,然后眼含笑意地夸:“二梅,你真好看!”临走时,她摸着我的头发,含泪叮嘱:“二梅啊,你记住,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才有机会离开这个破地方……”</h3></br><h3>不知为什么,14岁那年的场景,一直在脑海中鲜活如初。</h3></br><h3>这次告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h3></br><h3>但我相信,二表姐一定能经营好以后的人生。</h3></br><h3>因为,她就是那种西北女人——那种把坚毅是刻入了血脉的西北女人!</h3></br><h3>她们就像生长在戈壁滩上的胡杨林,虽孤独而沉默,却迎风而立,霜雪不侵。</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