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房契折射“王三畏堂”盐业家族的兴衰

陈桥

<h3>  承自贡资深藏家割爱,我有幸收藏到了这张自贡盐业世家“王三畏堂”1950年变卖房产的房契。面对这充满沧桑感的房产契约,我没有心情欣赏它上面毛笔所书的优美文字,以及契约上众多雕刻精美印章之篆刻艺术,而是被房契上这些文字内容所感叹:“王三畏堂”这个曾经“富甲郡邑”的自流井最大盐业家族,其后代怎么沦为靠变卖家产渡日呢?</h3><h3><br></h3><h3> 令人感慨的房契文字</h3><h3><br></h3><h3> 这份由盐商王氏家族出买高山井店面房的契约,虽然着墨不多,但其文字却令人颇为感慨。在此,特将其正文部分照录于后,相信每一个看到的人,一定会产生很多联想。</h3><h3> </h3><h3> &nbsp; 立出杜卖店房交约人王双全经手,王刘氏跟同媳王陈氏,孙王众乔、孙女王淑等,情因前上公粮所需,贷款偿付外债,自愿将先夫所置王三畏堂之业,地名:第一区高山井贰拾陆堡第九甲九户店房门两间(实有壹间半),今凭证一并卖与陈益兴名下,子孙永远管业。全部门扇窗壁齐全,毫无提留顶打。其价款:房屋上丈计人民币四拾捌万柒仟五佰元正;地基计人民币柒万伍仟元正,两共人民币伍拾陆万贰仟伍佰元正(依照贸易公司牌价,碛米老斗三万柒仟伍佰元,共应折合碛米壹石伍斗)。该房左壁系与刘德三共栵 。而价款立约之日,当众一并交清,毫无短少。其中并无贷款扣折,。其地基址前至街心,后至石坎壁为止,至房捐地价等税,一九四九年止概由王姓上纳,一九五0年起由陈姓自行上纳。自卖之后,如有内事不清,外事不明,概由王姓自行理楚,不与陈姓相涉。恐口无凭,特立杜卖店约一纸为据。</h3><h3><br></h3><h3>“王三畏堂”卖房契约:</h3> <h3> “王三畏堂”的来历</h3><h3><br></h3><h3> 说到自流井的“王三畏堂”,就必须要说王朗云。</h3><h3> 王朗云,名照,朗云是其别号。王朗云生于清嘉庆十八年(1813年),卒于光绪十年(1884年)。他的祖先由明末清初(1660年)前后自湖北迁居四川富顺县自流井,后在自流井与同姓四人联宗,结为兄弟,于自流井珍珠寺建立王宝善祠,五人依年龄大小定其支派为金、木、水、火、土五支,朗云家族属木支,其支祖由余姓还宗,故复性王余,亦称王余照。曾祖端笏(号秉刚)武痒生,祖父玉川(号清莲),候选州同,父楷,候选布政司理问。王余照弟兄中的三人命其堂名为“王三畏堂”。同祖父弟兄八人,在其家族中称为八大房。王朗云的曾祖、祖父、父亲在他拜加按察使衔,赏二品顶戴以后,均为清廷累赠荣禄大夫,曾祖母李氏、继室杨氏、祖母李、陈氏、母赵氏也都累赠一品夫人。</h3><h3> 王朗云世代以凿井为业,在兴盛时期,是一个“富甲郡邑”的家族,后渐中落,在道光中叶(1830—1840年间),其父辈时期家境益困,后移居于仙滩(现仙市镇)附近的河底坝。</h3><h3><br></h3><h3> “ 天一井”大振家业</h3><h3><br></h3><h3> 为了恢复和光大家业,王朗云于道光十八年(1838年)倡议家里“三房分产分居;提留祖遗插占而来的田土、山场,以及新垱、桐垱、龙垱三垱(当时富厂以地段划分为桐垱、龙垱、新垱、长垱、邱垱五垱)废井数十眼,包括其中的高山井、扇子坝(又名大冲),永作玉川祠蒸尝,此项产业由他经营管理”。当时,自流井盐场“井火旺盛,黄卤不足,黑卤居奇”。而王朗云手中可用的钱又很少。于是,他便一边加深高山井附近的“天一井”,希望凿得黑卤,一面又利用自家的土地和废井灶基,招商引资。他利用陕西商人雄厚的资金而无土地之商机,开放扇子坝,与陕商合作开凿新井,以图发展。</h3><h3> 可是,在没有等到复凿的“天一井”见功的时候,“王三畏堂”的流动资金已经是非常紧缺了,以至于不得不将扇子坝出卖与陕商。就在扇子坝的出让价格初步议定,并约至自流井八店街(时为商帮八大盐号聚集之所)立契时,“王朗云见商帮探得其业,卖与不卖内心交战甚烈,乃趁机鏖价未遂,(在对方)犹豫时,托词出街小解,以延长考虑时间”。洽在这时,“天一井”的管事奔跑而来,告之井以出卤,兴奋不己的王朗云抛下陕商,直奔“天一井”而去,扇子坝因此得以保留下来。</h3><h3> “天一井”起推之初,月推卤水就达二、三千担,再加上天天都不时喷水,高至丈余,为了不浪费掉这些外喷的卤水,井上的工人就将一个竹木制成的盆盖在卤水之上,使卤水从盆周围倒流下来而由笕入楻桶。其时,烧盐的“灶户每日订购卤水一担,即可先收订金银一百两”。因而,王朗云家族获利甚丰,经济为之大裕,此为王氏家族暴富的起点。王朗云则又将此项利润用于淘办扇子坝旧井,大约自道光末期至咸丰年间(1850–1860年)十年中,在扇子坝自家淘办的和于他人合作的卤井皆陆续见功,如著名的三生井、金海井等,井产黑卤甚丰,而且咸量达到每碗三两三钱以上,在自流井盐场都称之为头等咸,再加上曾经又是自动喷水(卤),喷水的时间也特别长,“使王氏家族盐产量达到富荣盐场总产量的十分之一”,居全场第一。“客井进班分红和自推获利颇大”,“王三畏堂”家业大振。</h3><h3><br></h3><h3>“王三畏堂”卖房契约局部之一:</h3> <h3> “王三畏堂”的鼎盛时期</h3><h3><br></h3><h3> 王朗云自主政“王三畏堂”以后,因“天一井”复推成功,使家业大振。不久又适逢前所未有的“川盐济楚”的大好商机,于是,王家盐业顺势强力发展,并由此“赢得数以百万计的财富”,成为“富甲全川”的盐业家族。 </h3><h3> 1853年,太平军占领南京,淮盐长江运道受阻,清政府特批准川盐济楚。王朗云在巩固自身井、灶业务的同时,乘机开设“广生同盐号”,新增加盐运业务。</h3><h3> 资料显示,“当时厂地(富荣盐场)物价不高,制盐成本低廉,而楚岸盐价奇昂,在湖北售盐一斤,可以换一斤棉花运回四川”。而且有传闻:自流井一个名叫刘昆池的中小盐商,运盐一载买通防守封锁长江浮桥的清兵,冒险下运出售,售价竟高达一斤银子一斤盐之巨。尽管这“诚属骇人听闻,而刘昆池因以致富,可见(盐运)利润之大”。此时,王朗云把新开设的“广生同盐号”作为盐运总结构,并分别在邓井关、泸州、重庆,以及湖北的宜昌、沙市、洋溪设立分支机构(分号),专运自产之盐销于楚岸。</h3><h3> 正当王朗云借“川盐济楚”,不断掘得高额利润的时候,“王三畏堂”又传来喜迅:之前与陕西商人等合作的卤井先后期满,按照之前所定立的“出山约”(出佃方为主人承租方为客人,每井主方取客方押山纹银一般为400两;主出一井三基,即碓房、车房、灶房的地基,客出资金凿办;井见卤水昼夜能推60担,或见火能煎40口锅时,主方即“进班”,将全井分为30班,又名30天,也就是30股。主占12天,客占18天。主客双方可以合作推煎,也可以各按日份单独推煎,客方推煎届满18年后,即将客人所建厂房、设备,除盐锅、牛支外全部无条件交还主人)之约定,陆续无条件收回;再加之自己复淘和新凿办的的卤井又不断成功,“王三畏堂”一举成为富荣盐场资力雄厚、盛极一时的“大场商、大运商兼大地主”。据统计,在王朗云去世前,“王三畏堂”遍布于富顺、荣县、威远、宜宾等地农业财产达一年收租17000多石;其产盐总额占富荣盐场全部产盐的12%;运盐总额仅楚盐一项,即占全盐场的12%,占场商运楚盐载的24%。是名副其实的“富甲全川”之大户。</h3><h3><br></h3><h3>“王三畏堂”卖房契约局部之二:</h3> <h3> “王三畏堂”的衰落</h3><h3><br></h3><h3> 俗话说,创业容易,守业难。“王三畏堂”的衰落似乎为我们诠释了这个说法中一些只可意会的东西。</h3><h3> 王朗云大富,而且朝野知名。及至晚年,王朗云恐其子孙变卖产业,不能守成,特提祖祠蒸尝,以冀传之无穷。于是除在板仓坝新建规模宏大的玉川祠以外,并与其三房弟侄议定,仿照范文正义田法,提留井田“以绵禋祀”。且于光绪三年(1877年)禀详申奏清廷立案,刻碑于玉川祠,使子子孙孙永远遵守。其井田碑的主要条例如下:</h3><h3> “设立义学,本支子孙均可入塾肄业,或疏远而有志读书者亦许在塾肄业。本支子孙,生监应乡试者,助场费银二十两,童试县、府、院每场助卷费钱二串,入泮者助银一百两,乡试中试者助北上银一百两,拔贡者与中试同,会试中试及钦点翰林官京师者每年助银四百两,以外任者不给,本祠佃户有六十岁以上者每岁给谷一石,本祠酌派各房贤能者一人总理祠事,每岁给舆马钱二百四十串,中元日齐集族众算结年帐,除公用外,如有赢余,以一半添业,一半添置三房产业按股均分,以期久远而免争执。本支节妇贞女请旌建坊,本祠给银五十两”。</h3><h3> 然而,让王朗云万万没想到的是,其后世为了各人本身的利益,不顾其“永远不能分业各管”、“以期久远而免争执”之初衷,对碑中“如有赢余,以一半添业,一半添置三房产业按股均分”等文字按各自理解,自行解释,因此产生家族内讧,并随着家族矛盾日益尖锐,“王三畏堂”从此失去合力。这是王氏家族衰败的主要原因之一。</h3><h3> “王三畏堂”衰败的第二个原因,是分裂割据导致企业瘫痪。</h3><h3> 王朗云死后二房的王惠堂被推举总理公堂事务。王惠堂上任便在长灶房附近修建其新笕,从山脚到半山新建房屋达百余间,其豪华程度宛若一个道台衙门,大门两旁还有鼓乐台。此项投资花去铜钱20余万串,致使“朗云积蓄之现金为之使用一空”。后他又在板仓坝玉川祠侧修建其私人的“承德堂”大厦,尽用楠木,而且,新建的承德堂还广高于祖上的玉川祠,以族人反对,乃将已成中柱锯短三尺,因此房大而高度不称。后来卖给王德谦才收回价银8万元。这时,族人更以其亏挪公款10万元为由,加推王达之、王星垣二人任副职,以资监督。然而事与愿违的是,“王三畏堂”的高管“各不相下,事权不统一,各行其是,形成割据之势”:幺房星垣掌握经济枢纽的“广生同盐号”和增寿灶的大权而任意挥霍;长房王达之占据金丰井柜房与所属各井而扩营私业;王镒山占据同兴井柜房及所属笕灶;王彤臣占据贡井方面的笕井;二房王子高占据洪顺、瀛海两井,王玉山占据三生等井。“王三畏堂”如此四分五裂,各霸一方,再加上王惠堂次子王作甘,王育材皆捐知县实官,分发浙江、直隶候补,在“广生同盐号”的宜昌、汉口分号“强用多金,酿成井停灶歇,企业(处于)全部瘫痪状态”。而总理王惠堂因为身有挪款之污点,而不敢管教,对其他割据者更不敢过问,困守其新视,而一筹莫展。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的“王三畏堂”只得走上负债经营的道路。</h3><h3> 据统计,1890年止“王三畏堂”外欠债达银近70万两。其中,多数为向渝沙债团的贷款。到1922年时,“王三畏堂”仍然欠债约649544两。后因始终未能走出入不敷出之困境,“王三畏堂”一直就依靠处置堂族家产用以偿债。</h3><h3><br></h3><h3>主要参考资料:</h3><h3>《自贡商人》</h3><h3>《自贡市盐业志》</h3><h3>《自流井盐业世家》</h3><h3>《自贡文史资料选辑》</h3><h3><br></h3><h3> 2018年12月22日·重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