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老家那个小村要拆了。</h3> <h3> <br /></h3><h3> 皮之不存,毛之焉附,老屋也不能幸免!两百余年的历史,终是敌不过城市化进程的滚滚洪流。站在老屋的天井,那些雕花的窗子已被取下,只余窗框寂寞洞开。抬头望着青灰色瓦当映衬的蓝天,一只鸟儿孤独静立飞檐,屋顶上长满不知名的植物,枯黄、在风中摇曳,凭添几分萧瑟。这个冬日的午后,阳光煦暖,然,内心无端地悲凉起来。</h3><h3> </h3><h3> </h3><h3><br /></h3> <h3> 这个曾经是私塾的老屋,上溯多少代先祖曾在这里生老病死,演绎着平常人家的琐屑,如今已随着奶奶父亲的过世无从求证。七岁前的记忆在老屋,家族里三家人共有的一颗印老屋,一家炒辣椒三家呛,我家的老猫绝了三家鼠患,大爹家的黄狗看了三家的门······15瓦晕黄的瓜灯下听父亲讲《杨家将》《隋唐演义》,母亲读《小红帽》《海的女儿》,这些故事,在懵懂年纪每日只闻鸡鸣犬吠鸭嘎嘎的乡村女娃听来,犹如天籁!小学时父母在老屋旁建了房,老屋除了喂猪、捡鸡蛋、堆烧柴,似乎没有了一定要进去看看的理由。彼时,大爹家的堂哥在昆明一个大学里教书,口才极好,每次回家总来和父母闲聊,讲城市、讲大学里各种新鲜事。我坐在草墩上静静的听,那于我,是个新奇的世界;昆明,是遥远的城市,骑单车我找不到路,村里的小马车也不到那么远的地方,虽然,昆明我去过---学校组织为数不多的春游:昆明动物园、大观楼、工人文化宫。那些,是农村孩子的远方!儿时的我眼里,老家的村子是不讨喜的:没有堂哥口中的各种便利生活;我的小伙伴,穿着妈妈纳的千层底的布鞋,玩泥巴、抓石子,没有漂亮的红皮鞋、花裙子,不像春游时见过的城里孩子那般有一种自然流露出的干净淡然(后来,我知道,那叫差距);白天村子里鸡鸭乱跑随地拉屎,不经意还会蹿出一只狗追得你鞋子跑掉都不敢捡;夜晚到处黑漆漆没有父亲陪着不敢出去上厕所;下雨天泥泞、湿滑的路面等等,全都是不喜欢的理由。至于昨天邻居奶奶送了碗爱吃的萝卜条,今天这个孃孃给了棵白菜这些淳朴的乡情,青涩的少年,有感谢却无感触。</h3> <h3> 初中时离家住校,呆在家里的时间渐少,后来父母也搬到了县城。昆明 ,不再是我的远方。我已经慢慢不习惯老家简陋的条件,成家后更是如此。然,父母是固执的,退休后的生活,总有一部份时间住在老家,每年春节总是要在老家过的。他们根深蒂固地以为,城里是房子不是家。父亲去世后,母亲身体每况愈下,拗不过女儿、女婿们一再坚持,在老家的时间少了些,但每年春节与中元节,母亲一定是要回去的。此前很多时候,我理解不了母亲这样的执着,却也接受不了母亲的孤独,春节必定要回去陪母亲。老家无疑是温馨的,条件不好不影响我心之安宁,但这样的安宁留不住我,我回来,只因接受不了母亲眼里的孤独。</h3> <h3> 此后的某一年,母亲终于同意在城里过年了,我在窃喜之余发现,离开老家,这年过得与平常日子无二,连小小的屁孩儿也说,城里过年没意思,明年还是得去村子里才好玩。此时,我几经搬家,曾经的远方不再是远方,我的孩子,也似乎自带从容,生活早已过成我儿时的企盼。只是,我却感觉自己什么也没有了,如一叶浮萍漂泊无依;家,是个动态存在,那几年在A处,这几年在B处。那一年,我渐渐理解父母的老家情结,开始在回老家时去看看我出生的老屋。它静静立在那里,破旧却不颓败,那些雕花房梁、檩条、窗子,岁月烟尘掩盖不了它的精致,质朴中透着厚重;斑驳泛黄的墙壁上那些繁体字,无言诉说曾经的历史!老屋,如同檀木手串上的包浆,华美非一日可成,又如一杯陈年老酒,非细品不知醇厚。那一刻,如醍醐灌顶,忽然明白,为什么别人问我家是哪里的时候,我脱口而出的总是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城里的房子,我从来都只说我住在那里,只因为,我的房子,千篇一律的钢筋水泥丛林中的一个细胞,没有特色没有历史也没有底蕴,如同一部有情节没情怀的电视剧,而故乡,无论我在哪里,来或不来,老家、老屋,它们都在这里,不动、不摇,几十年、几百年,一直都在,那是蕴味大片儿啊。我的根,在这里啊!那一瞬,轻抚墙壁,淆然泪下。心之所依乃归处!</h3> <h3><br /></h3><h3> 那一日,母亲说老家要拆了。她每天早出晚归穿梭于城里与小村之间,在她与父亲如燕子衔泥般建盖的屋里收拾他们一生的记忆,每每伤感不已。她收拾爷爷的算盘、奶奶的小柜、她与父亲的各种证书、出售全家曾经的课本······我回去,打开挂锁的抽屉,取出青春年少的日记与书信,放入那年上学时外公送我的皮箱。潜意识中,记载那些岁月的文字,是属于故乡,属于老家的,在那些记载里,我是奶奶的孙女,是父母的女儿、是原本的自己、是渴望走出的女孩,不是牛同学的妻,也不是非儿的娘。拎着箱子,茫然一片:老家即将不存,我该如何安放这只记忆的皮箱?再次来到老屋,站在老屋的天井里凝望,在这凝望中,深深理解了病中父亲竭力表达要回老家的渴盼:他的根在这里,他渴望回归!我的根,也在这里,而我,却再也找不到回归的路!来年的中元节啊,父亲、奶奶和那些先袓们,魂灵将归依何方?</h3><h3> </h3><h3> </h3><h3><br /></h3> <h3>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故乡的小村子,即将从地图上消失,取代它的,是宽敞的马路?是高耸的楼房?还是美丽的公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故乡,即将成为咫尺天涯的远方。小村的名字,即将成为从前,在岁月的长河中淡化消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我搬走了母亲陪嫁的柜子,将记忆锁进我的皮箱。</h3> <h3> 翻年后,这片村落将变成一片废墟。此后啊,乡愁,是清明时节先祖方方冰冷的墓碑,是房间里那个母亲的陪嫁柜子,是阳台上盛放多肉的两片瓦当,是发呆时浮现的青瓦土墙,缕缕云烟······</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