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群山5》

留得残荷听雨声

<h3>大家踡缩在湿润冰凉的掩体里稍稍打了个盹,就被冻醒了。零下十度以下的奇寒让这些有的来自于中国南方的战士们一时措手不及。一件衬衫外套着一件军棉袄,穿在身上总显得空荡荡的让凉意钻了个透。这还是现在补充分配来的新战士的着装。而那些先前入朝来的老战士有的还是灰土单军装里套了一件夹祅。凛冽的寒风把手撕裂开了一道道血口子。两脸被冻得像猪肝一样的紫色,干燥的嘴巴翻起来一层薄薄的皮。但他们一双刚毅的眼睛依然烔烔有神,趴在掩体上端着枪警惕的注视着前方。</h3><h3>凛凛的寒风吹动着枯草断枝“呼啦、呼啦……”地直响。</h3><h3>苟贵将毛瑟步枪放在掩体一旁,两手交错的放在棉袖套里半卧在地上浑身抖动个不停。几天几夜的穿插奔跑,苟贵已感到是疲惫不堪,在掩体里吞了几把炒米,喝了几口水一会儿就睡着了。还美滋滋的做起梦来。他梦到了家里的柴火坑、那个熊熊的柴火旺旺的窜起几尺高的火苗;土灶锅里飘起阵阵甜玉米窝窝的诱人的清香,惹得馋水从嘴里直淌;突然,他看到自家的几只羊从羊圈里跃出,向外跑去,他着急的打着赤脚就追,羊越跑越快,他越追越急,倏地前面出现一条潺潺流动的湖泊,只见羊儿扑通扑通的直往水里跳,急的苟贵毫不犹豫地跟着往水里跳。只是哪个水啊冷浸刺骨的忍不住让苟贵“啊!呀!……”叫出声来,一下子惊醒了。他睁开眼一看,只见大家都端着枪趴在掩体上。也许他被惊醒的声音不大,也许大家也根本没注意到他,也没人去理会他。但是他还是惊动了一个人,那就是离他不远的曾昌昇。</h3><h3>曾昌昇扭头看了苟贵一眼,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终归没说出来话来。扭过头去平视着山下那土路的远方。</h3><h3>傍晚的天空灰蒙蒙地一片低垂着似乎近在咫尺,简直是要和灰黑的大地粘连在一起了。顺着风向一团乌黑的如云如烟般的灰尘从远处缓慢地向战士们潜伏的方向移动着。有经验的老战士们都知道那是敌方的人马车队卷起来的滚滚灰尘。曾昌昇隐隐约已感觉到一场恶仗即将到来。果不起然,渐渐的由远而近、从灰尘里出现几点昏暗的灯光,开始像几点萤光,慢慢的越来越亮越来越多。这是被志愿军40军118师迎头痛击溃逃下来的美21师第九团的一部分美国鬼子的车队,潜伏在公路不远的战士们甚至能目测到卡车上美国鬼子模糊的身影了。战士们打开枪机保险,有的则悄悄地拧开手榴弹。曾昌昇端起枪喵准着卡车上鬼子的身影,只等令下,他会坚决果敢地扣动板机,杀死这些侵略者。</h3><h3>眼看着两束灯光移过阵地又缓慢照向了前方,美国鬼子的运兵卡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开了过来,当第一辆运兵车即将驶出路口的时候,战斗打响了。隐藏在公路右侧的二四式马克沁重机枪吐着长长的火舌率先打响了向野蛮的美军王牌师21师第九团的正义枪声,射出了仇恨的的子弹。一刹那,步枪声,轻重机枪和手榴弹爆炸的声音像节日的鞭炮一样疯狂的响彻在朝鲜清川江和安州之间的安坝上空。</h3><h3>曾昌昇平端着三八大盖步枪,喵准着汽车上人影扣动了板机,只见那被喵准的人影一晃荡倒下,他知道已干掉了一个。先驶过来的那辆卡车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得慌不择路一下子撞在了路边的石头上,车上一半美国鬼子被从车上掀下,“呜哩哇啦……”的乱叫,有的美军一边匍伏在地用自动步枪和大口径机枪疯狂的反扑。跟在后面的两辆卡车则撞在了一起,运弹不得。紧跟最后面的一看情形不妙,调头后撤。</h3><h3>经历了二战的美军实战能力还是很强,在遭到突然伏击的情况下而并不显得慌乱,几十个美军在强大的火力之下甚至和志愿军打成了个平手。几个扔手榴弹的战士刚扔出手榴弹就被美军的大口机枪径打成了个大窟窿,气得胡子孺端起一挺轻机枪朝着美军就一顿狂扫。一边扫射着还一边向美军扔着手榴弹,全然不顾如雨般的枪弹“嗖嗖”地在他身边乱飞。</h3><h3>“排长,你不要命了,卧倒……”。二班长曹德旺一跃而起,拚命将胡子孺扑倒。然而此时一颗要命的子弹击中了曹德旺的腰部,子弹从左侧一直穿过了右侧。曹德旺哼都没哼一声就浑身是血的倒在了血泊中。</h3><h3>曾昌昇被战友们舍身忘死的战友情感动得热泪盈眶。</h3><h3>他横滚着翻过几道土坡,两手抱着排长的双腿一拖,硬是将排长胡子孺压在身下喊道:“排长,你别这样好不好,敌人的大口径机枪火力太强悍,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敲掉它再说。<span style="line-height: 1.8;">”</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你真能敲哑它,我给你请功,”。说完,胡子孺用手狠狠地握了握他的手。曾昌昇知道这是排长对自己的信任,也是战友对战友的殷切寄托。</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他看看排长血红样的眼,然后坚定的点了一下头。曾昌昇手拿三八式步枪,除了腰上还有三颗手榴弹外,又从排长身上抓了两颗插在腰上。然后向前爬行着向美军机枪手靠近。在距离美军重机枪手大约一百米的距离,曾昌昇屏住了呼吸,一秒,两秒,三秒……。她终于扣动了板机。只听见一声枪响,虽然这枪声也许只能自己听得见,但随着枪响,只见那个美国鬼子头歪向了一边,另一个鬼子刚接过机枪,说时迟,那时快,看得真切,曾昌昇的枪又响了。那个美国兵的头晃荡了一下再也没有抬起头来。。就这样连续几次点射,那威猛无比强悍的12.7毫米大口径重机枪再也叫不出声来,而美军则对那挺重机枪是躲</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之不及,再也没有人向那挺重机枪去靠近,害怕脑袋被敲掉。至此,我们的火力终于把那几十个美军压在了那山下。曾昌昇接连向美军投了几颗手榴弹,排长胡子孺趁机端着轻机枪带着战士们</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从山上冲了下去,连长陈敏也带着一排和三排的战士从公路的左侧压了过来,一番短兵相接,将那些个剩下的还在顽抗的美军给灭掉了。</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东边,朝鲜安州方向的隆隆炮声也响了起来,这是从安州城出来增援美军欲给美军21师第九团解围的土耳其旅和南朝鲜第一师一部和我们担任安州警戒的119师及120师360团在安州城外发生了激烈的遭遇战。</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解放安州的战役就这样在进攻、穿插、包围和阻击战中拉开了序幕。</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span></h3><h3>连长陈敏一把甩开正为他包扎胳膊的的卫生员的手,指挥战士清理战场,抢运伤员和阵亡的战士遗体。</h3><h3>胡子儒将浑身是血的曹德旺平放在刚挖好的一个土坑中,用手轻轻地给战友整理了一下军帽,用毛巾遮盖的住他的脸,庄重的向战友行了一个军礼。然后猛一挥手,转过身去,一行热泪已悄地从脸上滑落。过湘江,爬雪山.过草地、跃马平型关、三下江南、四保临江……在他眼前倒下的战友有无数,他没有流泪,他把仇恨化作了无比顽强的勇气和大无畏的精神,把正义的子弹射向敌人,和战友们一起把胜利的旗帜插向了一个又一个高地。可是,今天他落泪了。</h3><h3>这不仅是因为曹德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更主要是因为曹德旺的一家为了革命为了新中国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一家三兄弟,他是老三,大哥二哥参加抗联队伍,一九三八年三月先后在黑龙江宝清县小孤山的战斗中和三江地区壮烈牺牲。家里一个瘫痪了数年的父亲,这些年来好歹有大嫂二嫂和母亲把家撑着,侄儿侄女的七八囗人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大哥二哥牺牲时曹德旺已有十五岁,那时他就嚷嚷的要参加革命队伍给大哥二哥报仇,一是没机会找不着队伍,更主要的还是父母实在不舍曹家唯一的一个儿子再出一个差错,于是家里亲戚张罗着给他娶了一个媳妇,原以为这样可以让他收了心,但还是没有留住他。四保临江时他硬是找村里乡里要参加队伍,家里看他也是铁了心只好答应了。留下一个新婚一年的婆姨怀揣着一个娃儿哭啼啼地是送了一程又一程。</h3><h3>一家忠烈的大家庭,男人先后全走了,只剩下一家三个寡妇苦撑曹家家门,这样的噩耗要是传到他父母耳中,叫俩老如何面对。还有他那新婚不久的婆姨和未曾见过一面的娃娃。</h3><h3>指导员刘云涛拿着一封被血染红的信走了过来,拍了拍胡子孺的肩膀,把曹德旺那浸着鲜血的家书塞到他手里说:“如果你我能活着回去,我们一定要代表战友,代表组织去看望他父母和全家”。</h3><h3>“同志们!战友们!让我们的战友们入土为安吧!等待着我们的将会更残酷。敌人不会就此罢休,我们的兄弟部队118师正在后面追击着眼前的这帮溃不成军美21师第九团的鬼子,他们一定会狗急跳墙,穷凶极恶夺路南逃。我们是120师的前卫尖刀的尖刀,我们要寸土不让,让这安坝成为埋葬鬼子的坟墓。我们的后面,我们四十军119师和我们的360团已经围上去了,还有我们的友邻部队39军,我们要彻底歼灭安州的敌军,解放平壤,越过三八线,将所谓的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赶下海,赶回家。大家有信心不。”</h3><h3>“有,有,有,把鬼子赶下海,赶回老家去……”。战士们被指导员慷慨激昂的声音所震奋,战士们豪气冲天,振臂高呼着。</h3><h3>曾昌昇热血沸腾了起来。就连一直畏畏缩缩颤抖着的苟贵也挺直着腰杆,挥舞着拳头,心潮澎湃。</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曾昌昇和战友们给牺牲的烈士们身上铺盖上一层树</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枝枯草,然后缓缓地将土一锹一锹的把烈士们遗体掩埋好。</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刺骨的晚风里空气里弥漫刺鼻的硝烟味。除了战士们加固工事的忙碌声,四周静悄悄地,让人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的情绪。</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曾昌昇侧身一望,苟贵还在检查着他那支毛瑟步枪。他看昌昇大叔在看自己,忙向这边靠了靠,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曾大叔,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开始来还有些怕,现在我不怕了。看见鬼子就用枪打他”。</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看着苟贵那略显稚气的样,曾昌昇笑了。</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突然一声巨响,如同天空响起了一个炸雷似的地动山摇。一刹那间,炮弹就铺天盖地的砸了过来。美军眼见车队撤退受阻,便调来重炮对我军阵地来了个遍地开花。一时硝烟火焰便将阵地给吞没了。呼啸的炮弹声,弹片四散开来的尖锐叫声,爆炸的气浪掀翻着尘土四处飞扬。</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战士们紧紧趴伏在地下,一动不动。没想过也没想到这大炮的威力竟是如此的凶猛。曾昌昇突然感到脸上一热,他用手一摸,粘糊糊的一手,他知道脸上被炮弹炸飞的石子擦掉了一块皮。耳朵嗡嗡地满嘴是土。他听见有的战友痛苦的呻吟声。他想抬起头来,他想到了不远处的苟贵,叫了几声名字,也没见回音。他借着炮火,爬着摸了过去,炮火把工事炸得近乎淤平。曾昌昇一边低声的叫唤着苟贵的名字,一边用手在松软的泥土工事里触摸着。突然,他心里一颤,他先用手拉出一条枪来,是一条毛瑟枪,在枪的下面,在两尺厚的泥土里他抓住了一只手,然后用劲拖了出来,软绵绵的一动不动,已没有了呼吸,准确的说是不能呼吸了,在闪闪的炮火里闪烁下,他能清楚的看见那头的头盖骨已被炮弹皮炸飞,一股浓浓地腥味在空气里弥漫。</span></h3><h3>他惊呆了,心里一阵阵紧缩,他知道这没有头盖骨了的人就是苟贵,那还剩下的一只眼睛,那鼻子,那嘴巴,那略带稚气的脸……。</h3><h3>曾昌昇痛苦的闭上眼。他干呕了几口水。强忍着趴在地上,抖抖索索的从背包里摸出一条用白线织成的围巾把苟贵的头从上到下严严实实包好。怒火和仇恨已在心里被点燃。</h3><h3>半小时过后炮火逐渐稀松了,只见美军卡车在八辆坦克的掩护下再次向路口蜂拥而来。</h3><h3>两百米,一百米,八十米……。忽然,在半坑泥土的工事里,马克沁重机枪又首先向美军吐出了火舌。刚才消失了身影又一个个从泥土中从暗处冒了出来。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不绝于耳。但面对着美军的坦克,枪弹打过去就像蚊子撞钢板一样。而美军的坦克还不断向我们阵地打炮,眼看着第一辆坦克耀武扬威地从我们阵地前通过了。</h3><h3>“用炸药包炸那个龟孙子”。</h3><h3>话音刚落,只见阵地上已跃出了十几个抱着炸药包扑向坦克的战士。有的中弹倒下还向前爬行了一段距离才牺牲。冲到坦克边的就引燃炸药包连同身体滚向坦克。面对着火力比我们占优势的情况,连长陈敏急了,他想这样守在阵地上被动的挨打,还不如冲下去避开坦克专打鬼子的卡车和人不是更好。</h3><h3>他抓过一支枪,向各排传达了一个指令。每排留一个班掩护,其余冲下去缠着敌人打。只听一声令下,战士们已争先恐后扑向了美军。曾昌昇刚听到排长胡子孺喊冲下去的时候,已接连向美军投了三枚手榴弹,人已冲到了路边,端起枪放倒了一辆卡车上美军司机,卡车左右一晃荡停住了。</h3><h3>战友们嘶喊着冲向美军,有的投手榴弹,有的用机枪扫,有的抱着炸药包专找坦克炸。美军被这样不怕死的打法看傻眼,有的没回过神来就稀里糊涂中了枪弹。有的卡车被熊熊火焰所吞没。五辆坦克也让炸药包炸得不能动弹,余下脱逃的几辆坦克也只管向前狂奔,再也不替美军卡车护行了。黑色的夜里,缠在一起的相互两方真是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来形容了。零星枪声,枪刺声、捶击声、呻吟声,怒吼声、碰击声……响成一片。</h3><h3>曾昌昇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干掉了几个鬼子,他的枪刺挑断了,就用枪托砸。枪砸断了,就挥着拳头捶。蓦地他一阵昏晕,头像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他回过头来,原来是个美军在后面用枪托砸了一下。他趍趄了几步终于站稳了,站直了身体,并一步步向偷袭者逼过来。那是一个很瘦弱的美军,一张娃娃脸,像个十八九岁的孩子。他惊恐瞪着眼,握着步枪的手颤抖着,看着曾昌昇不知是在摇头还是在点头,三魂七魄已掉了一半。(待续写于宜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