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花翩翩舞，只剩传说

曹淑风

小区里的扶桑树下，长了密密的紫花酢浆草，每次看见她们秀气的模样，都会想起那些大片大片的苇子。

春天总是从村子前面的苇地开始。许是因为苇地所处的位置比较低洼，可以躲闪开气数将尽的冷风，亦可以多拢到怀里一缕阳光温暖自己。 

棉衣还没离身，尖尖的苇芽儿就顶破土皮，露出或紫红或青绿的头来。跟苇芽儿一起出现的，还有野草。野草开出各色小小的花儿，四面铺展开去，像巧手人绣出来的锦缎。野花当中，就有酢浆草。细细的茎，顶着三片头碰头紧挨在一起的心形叶子，开五个瓣的黄花。稍起一些风就轻轻摇，那孱弱的样儿，让人有心疼的感觉。心疼归心疼，还是会连茎带叶带花一起扯下来，洗也不洗，直接塞到嘴里大嚼。酸，腮帮子都要掉了！所以有个土名儿：酸溜溜。

苇芽儿长得极快，它们趁人低头挖猪草的间隙，忽悠一下子，就超过脚面了，又忽悠一下子，超过膝盖了。超过膝盖的苇子绿得让人心里发慌，眼睛望着它们，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表达对它们的喜欢，本想大声说些什么的，最后却转换成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用苇叶做笛子，是孩子的乐趣，也是大人的乐趣。手巧的用舒展开的苇叶折，笨的拨出苇尖最外层不曾打开的卷叶直接吹，嘀嘀嘟嘟，老远就能听见。也可以用三片叶子抽成三角形的荷包，孩子们挂在身上，捏在手里，可以玩儿上大半天。

野草是跟着苇子一起长的，虽然不及苇子长得快，当然最后也不及苇子长得高，却依然以苇子为榜样，努力向上，向上。酢浆草亦和其它草一样，长得高了，身子却越发细弱，颜色也因为晒不到阳光，由深绿转为嫩绿。

当苇地里的野蒜苗长到一尺多长的时候，苇子尖也高过了大人头。此时钻到苇地里，耳边就只有自己的心跳，和苇叶相互摩擦发出的细碎的瑟缩声。曾在这样时节的苇地里看见过一只黄色的野兔子，它安静的呆在那儿，任我悄悄走过去把它抓住也不动一下。我以为它生病了，慢慢松开手，想看看它到底怎么了。然而我的手刚离开它的耳朵，它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倏地跑远，再也不回头。还看见过一粒暗红色的花生米，当时两个妹妹也在场，我们像发现了新大陆，高兴得直笑。我把花生米分成三份儿，一人一份儿，各自放到嘴里，香甜地嚼起来。只不过才嚼了一下，就都使劲呸呸呸吐起来。花生米是臭的，不知为什么臭，或者那根本不是花生米，而是什么动物的粪便。

麦子灌浆时，端午节也快到了。附近十里八乡，我们村的苇子算是最多，质量也是最好的，又宽又长，包粽子最合适。你看村子南边，几大块苇地连在一起，排成厚厚长长的绿墙，把整个村子都挡住了。每年端午节将近，都会有外村人不远几十里来我们村偷苇叶。队里每天都会派人看守。有一回，我和小姨也去偷苇叶，她在里面，我在苇地边上。看苇叶的人来了，问我怎么偷苇叶，我说是小姨带我来的。小姨只好走出来，拉着我回家。

直到开禁那天，苇地里热闹起来。远远近近，都是噼里叭啦打苇叶的声音。这个时候，哪里的人都可以来打，打个够。大家闹哄哄忙活几天，原本叶叶相连，密不透风的苇地里，便显得空荡荡起来，透过光溜溜的苇杆儿，可以看到苇地深处。像一个深邃的人，敞开了心给大家看。

吃过粽子，苇地里便冷清下来。等再长出一些新叶子，苇子也就不再往高里长。苇叶渐渐转老，变硬，变脆，边沿的齿越发能把人拉伤。苇地里的草，也都老了去。若没什么事，大家也就不愿意再去苇地里了。

杨树叶飘落的时候，苇子开花了。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灰白，在秋风里翩翩舞，有些悲壮苍凉的意味。

我以为，这样的风景会一年年，一季季持续下去，直到我的头发也如苇花一样白。

然而有一天，苇地被一块块分割开来，你家一块，我家一块，他家一块。有人把牲口拴在苇地边上吃草，有人挖了苇子种上庄稼或草药。苇地里都是高大的杨柳树，种在树下的农作务收成并不好，也不能像苇子一样，让整个村庄有安全感。苇子越来越少，最终，消失了。不光我们村的消失了，其它村的也都消失了，那一眼望不到头，绵延十几里的苇子啊！就连酢浆草，也只好长到田陌的边边角角，不能像锦缎一样织在苇地里了。

编苇席的人失了业。再到端午节，村子里的人只好到集上去买苇叶回来包粽子——曾经，从村子到集上，公路右边都是苇子，人和车，都像走在绿色甬道里。失去绿围墙的村庄，一年四季暴露在原野上，像个孤儿。

苇花翩翩舞，连张照片，也不曾留下。

苇花翩翩舞，只剩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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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绘/文章：曹淑风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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