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村小史》之——元明多士子

芦苇

宋代300余年，一直都是重文抑武，在军事上屡受外敌之辱，常被称为"弱宋"，但在经济、文化、科技、农业、工商业、手工业等诸多方面都达到了中国古代的巅峰，其成就超过了之前的隋唐和之后的明清，它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抑制工商业的朝代，且极力发展对外贸易。华夏文明在宋代领先世界。当在军事上，却抵挡不住蒙军的铁骑，节节败退。南宋祥兴二年（元至元十六年）正月，南宋残军被元军兵追至崖山。双方在此海域展开历时20多天的大海战，双方投入兵力达50余万，动用战船2千余艘。二月初六日晨，崖门海域风雨交加，元军发动总攻，宋军血战至黄昏，最终战败。太傅张世杰护杨太后突出重围，左丞相陆秀夫携少帝突围无望，遂杖剑驱妻子入海，并背负年仅九岁的少帝赵昺蹈海殉国。十余万军民也纷纷投海殉国。最终宋军全军覆没，南宋灭亡。

元代前期，科举制度废而不行，实行种姓制度，切断南方士子的仕进之途，使其生存状况发生根本变化。因士人"无以为官"，为学的热情自然消减，废学、改辙之举成为普遍的趋势。他们或教授乡里，或弃儒从商，或委身为吏，或由儒入道，或习为杂学。正如当时文士揭傒斯说："自科举废，而天下学士大夫之子弟，不为农则为工、为商。"

1、民间诗翁陈仲能

宋元之际，一度与朱熹理学抗衡的永嘉学术也从显学走向衰落。入元以来，永嘉之学多靠布衣儒士在民间传播和延续。文风鼎盛的江南垟尚留星星之火，这得益于缪家桥的缪主一，字子静，别号天隐，后来移居郡城，他是温州叶味道的弟子，而叶味道又是朱熹弟子。南宋末期，缪主一以疾辞职回家，隐居教授乡里子弟，他的弟子中，就有元代钱库诗人陈高。平阳县在南宋是科举大县，文士辈出，但科举制度废黜后，不少文人将精力投注在诗歌创作上，宋元易代给他们精神上带来冲击，使他们在心态上有一种国破家亡、身不我属的悲怆之情，最典型者以平阳诗人林景熙为代表。在江南垟，还有著名的文士如章均垟人章嚞、项桥人项仲升、彭家堡人彭仲辉等。

这批失意的文士中，也有柘园瑄公后裔雅店桥陈氏派系陈仲能，生卒不详，大约活动元代中后期，曾著有《鼓缶集》，可惜没有存世。陈仲能生活在民间，深知百姓的疾苦，他的诗歌文辞平易，内容朴实，但不失清新流丽，读来朗朗上口，目前存诗四首：其一《织布谣》（两首）：

柴门半掩风淅淅，破屋寒生无四壁。

老妻呵手拈寒梭，冻丝寒落哪能织？

一梭一断还一泣，织到残更不盈尺。

布成早得官债偿，宁使儿曹无饭吃。

元代时期，江南垟咸通里人（今小河川底村），进士陈高（字子上）从外地引进棉种（橦花），在家乡试种成功，自此江南垟家家户户机杼之声不绝，男耕女织，手工织布成为普通家庭除了种田之外的的一项收入，这是陈高对江南垟百姓所作出的贡献。江南妇女勤劳，白天劳动，晚上织布，直到天明，故所织之布又名"鸡鸣布"。

但在朝廷苛政之下，织布并未给江南垟民间的普通家庭带来经济改善。陈仲能的《织布谣》生动地描绘了一幅普通江南垟妇女织布生活图画，一间柴屋，在寒冬难掩风雨。屋内家徒四壁，年老的妇女在一架机杼织布，双手被冻僵了，几乎拿不住梭子，但为了生计，她只能呵手再织。第二首，这位妇女织布时断时续，织到残更天明，还不盈尺，生活的艰难让她暗自流泪。这亲手所织的布不是给自己家人御寒，更不是那里换钱买粮，能给孩子们能够吃得上饭。而是偿还官债。可能当时朝廷对百姓的压迫之重，百姓生活之艰。

其二《钓翁叹》（两首）

江头风起波扬澜，老龙不飞江水寒。

大儿鼓楫小扬帆，轻舟棹入波涛间。

得鱼沽酒且莫欢，留鱼卖钱先输官。

南邻老翁课不完，连朝刑法良可叹。

这首诗是写一位钓鱼的老人，在寒冬中也要出去钓鱼，江风冷，河水寒，老人与儿子也要扬帆鼓楫，到波涛骇浪中打鱼，打到了鱼后不能给自己的下酒菜，而是要卖后换钱缴纳官债，在严刑峻法之下，百姓的苛捐杂税交不完，只能无奈长叹！

陈仲能的诗歌《鼓缶集》可惜不传于世，所幸这四首歌谣被收入《东瓯诗集》，后来被温州叶大兵先生收入《温州竹枝词》一书。

2、陈序大孝感天地

元末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爆发红巾起义，群雄纷起。最后朱元璋底定天下。明代初期，百废待兴，朱元璋求才若渴，不拘一格录用人才，授予官职，故隐居乡村的文士纷纷出山。

据民国《平阳县志》记载，柘园陈以诚，字天佑，于洪武庚午年（1390）由人才授雷州经历。陈以诚与从兄陈均用兄弟情深，在上任临行前，依依惜别。

陈均用（1348—1425），贡生，生子叔仪（1369—1450）；叔仪生侃公（1391—1463），陈侃，字秉直，乡之善人。陈侃有五子，皆学文。长子庠公（1412- 1472），字仲能，号乐隐，正统年间岁贡，自幼通《易》，日夜诵读千篇不辍，系柘园陈氏家族东房始祖，

次子陈序（1415-1476），字惟伦，号植柘，柘园陈氏家族西房始祖，是温州有名的大孝子。弘治《温州府志》卷十二"孝友"记载："陈序，平阳人，号植柘翁，参政宣之父也，父侃病笃，三刲股以疗之"。民国《平阳县志》在《陈宣传》中记载："父序，字惟伦，俱处士。侃疾病，序数割股以进，时称为‘孝子’，箸《植柘稿》若干卷。"查柘园《陈氏宗谱》记载更详细："陈序，字惟伦，号植柘……父侃疾危，三割股以疗……公蚤有志不果，以《易》训子登第，敕赠工部主事……坟在北岙交椅山祖垅，其事实敕封入于谱首。"此外，康熙《平阳县志》、乾隆《平阳县志》、《东昆仰止录》、《东嘉先哲录》等地方文献都有类似记载，以"陈孝子"称之。

据陈宣《先公主事府君实录》记载：序公早年也曾有志于科举，却屡失败。遂当社学师，潜心培养子弟读书。

正统年间，父亲陈侃久病不愈，母亲方氏忧心如焚，甚至"祷以身代"，陈序看在眼里，心痛如割。他想起古书上记载，用儿子的肉可以治疗亲人的疾病。便想仿效古人"割股疗疾"之法。他斋戒后，选择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向天祈祷后，自割左边的股肉作药以进，可是父亲的病还是没有起色，于是再割，先后三次。可惜还是无法挽回父亲的生命，但他的孝行感动了世人。陈宣在《先公主事府君实录》中感叹道："公之心何心哉？天地鬼神为之动也！况人乎？"府志，县志将陈序作为"孝子"入传。

明代大学士李东阳曾作诗：《题陈孝子刲股》："伐树勿伐柘，爱此手泽存。爪树伤柘肤，锄树伤柘根。根肤尚可惜，笺肌亦人何？吾肌本亲遗，吾以奉吾亲。茫茫堪舆内，此意诚苦辛。肌笺幸不死，遗胤传儿孙。孙乎慎勿忘，锡类良有因。"此外，当时的朝中大臣吴宽，谢迁等都为陈序作诗褒美他的大孝，后来陈宣将这些诗文编成了一册《孝行集》。明代《东嘉先哲录》、《东昆仰止录》也记录陈序的孝行。

陈庠是柘园的东房始祖，陈序是西房始祖，现在居住在柘园陈氏子孙都是这两房之后。庠、序两公兄弟相爱，乐善好施，曾在当地创建"仁义桥"等善举。但他最成功的之处在于将长子陈宣培养成才。陈序临终前，曾叮嘱长子陈宣今后"汝当官日慎，毋贪毋酷！"后来陈宣秉承父训，以崇儒好学，勤政清廉而著称，成为明代中期一代名吏。陈庠和陈序家族在明代人才济济，出仕甚多。

成化二十三年（1487），皇帝下旨敕封陈宣父母："尔陈序……迪善累仁，晦迹弗耀，庆钟令子，效用于时，禄养既违，宠恩宜锡。兹特赠尔为：承直郎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尚克承之，永贲幽壤。"正德三年（1508）七月，致仕后的陈宣念及亲恩深重，在江南龟山北岙交椅山重修父墓，并勒"敕命碑"。陈宣因怕自己年力衰惫，"恐于公实行不能大诏昭于时"，便亲撰《先府君主事公实录》一文，记述父亲陈序生平事迹，以"俟大笔者采择焉"，此文藏之宗谱，班班可考。

可惜陈序的坟墓在北岙交椅山在文革时遭遇破坏，墓碑遭遗弃，置于河底数十年，龙港陈家宅村误认该碑为其先祖陈经邦之碑，又置于陈家宅祠堂数年，后来被柘园陈氏后裔陈文苞辨别取回，现安置于柘园大宗祠堂。（详见陈文苞《"陈孝子敕命碑"发现记》一文。

3、凤凰后贤多良宦

陈序对陈宣督学甚严，不仅亲自传授易学，还让他跟从南监儒士杨譓（号嗜古）学作时文。临终时，他叮嘱陈宣以后当官时要"毋贪毋酷"。陈宣刻苦自励，后来终于考中成化辛丑科进士。

明代的进士与南宋时期不同，南宋只有半壁江山，且每科人数都有一千多人，考中进士比较容易，所以在南宋科场，有时出现了父子、兄弟同中进士的现象并不奇怪。明代朱元璋统一中国后，采用八股取士，使科举制度走向成熟规范，明代科考与宋代相比，举子来自全国各地，录取人数少，试题难度更高，明代的进士的"含金量"是相当高的。因此，陈宣考中进士很不容易。难得的是，陈宣为官廉洁有为，官至云南布政使左参政。官府为他立了四座牌坊，其中"翔凤"就立于柘园。

陈宣之后，柘园人文鼎盛，出现了岁贡陈宥（宁德训导）、陈使（常州教授）、陈激（字衷一，号缨泉，授桐庐训导）、选贡陈会极（山阴训导）、陈侣（福州训导）、陈王庭（钦授鸿胪序班，摄休宁县丞）等一大批的官吏。

隆庆平阳知县赵郡为明代选贡陈激立石门，上书"文魁"匾额。明代乐清文学家何白为岁贡陈庠、陈宥、陈使、陈激、陈会极书写"义隐遗芳"四字，刻碑纪之。明万历年间，柘园还出了一名举人陈典学，授静海、枝江知县，可惜于任上去世。

如今，柘园的牌坊已经不见，但赵郡和何白题字的匾额尚在，现安置于"文魁楼"，这些牌坊、匾额记录了那份年月的殊荣。

明代瓒公派下也是人才济济，其中最著名者为陈玑，字文奎，其生卒年龄不详。遗憾的是，对于这位重要的人物，平阳史料记载不多。宣德五年（1430），何文渊走马上任温州知府，为教化温州百姓，他深入调查，选拔当地良家俊秀子弟约30余人，入温州府学学习。平阳陈玑有幸入选，其余还有乐清章纶、南昱、陈钝、永嘉周旋、梁宏等，何文渊亲自讲课授业，这批学生都大多考中进士。陈玑于正统三年(1438）中浙江乡举，正统七年（1442）高中壬戌科刘俨榜进士第三甲第11名，赐同进士出身。在平阳昆阳坡南曾有一进士牌坊，据明、弘治《温州府志》明、隆庆《平阳县志》等文献载："进士坊，为陈玑立"，现已不存。

陈玑高中进士后，明弘治《温州府志》载：陈玑授官历任刑部主事、后升江西参政。查清雍正《浙江通志》卷131《选举》载：正统七年壬戌科刘俨榜：陈玑，平阳人，江西参政。清光绪的《江西通志》卷十二，职官表中记载："陈玑，浙江平阳人，正统戍午科进士，左参议，按志景泰中任，《浙江通志》作官江西参政（从三品）"。另外根据历代《平阳县志》中记载，"陈玑，有威望，得大体，祀乡贤祠，传阙（余事失载）"。

据统计，明代平阳籍贯进士总人数25人（有争议的不计），凤凰山陈氏支派占了两位，即陈玑和陈宣。巧合的是，陈玑于大明正统三年(1438）中浙江乡举这一年，柘园陈宣出生，后来考中成化年间进士，官至布政司左参政。陈玑和陈宣两人都官至布政使，同属从三品，陈玑在江西为官，而陈宣在云南。

瓒公和瑄公自唐代同隐凤凰山下，同献学基，同享胙肉，同辈排行，直至今日依然手足情深。虽然两族迁居两地，历代往来不绝。如明代柘园瑄公派下进士陈宣（字文德）升任云南布政使左参政，他将瓒公派下尚在幼年的族侄陈博（字宗望，号荆山）带到云南，在自己身边着意培养，亲授《易经》。陈博十六岁补邑庠生，嘉靖庚子由岁贡授福建兴化府训导，后转沔阳州学正，年老告老还乡，在乡间德高望重。据谱记载，陈博"天性朴寔，笃厚好学……以年老致仕，公居家仁慈，处乡党宗族醇厚笃实，周贫济苦，乡人推重，林下优游十余年，邑大夫礼请乡宾，岁无间席，享年八十一岁。"

又如瓒公派下陈焌，字让伯，公性"和厚沉毅，读书穷礼，好善嫉恶，卓有古人风，致寿九十有三。"朝廷锡以优老冠带，亲友以礼以诗称庆。陈宣致寿诗："九十承恩力未衰，春风扶醉上轩墀。一臞风度看商皓，百岁衣冠袭汉仪。分拟君臣无责守，道闲天地足栖迟。长怀称庆何由得，注目飞云不尽私。"

附件一：

陈玑公存世文章稀缺，笔者在《嘉峰潘氏宗谱》中找到一篇文章，先人遗墨自当珍惜，现录于下：

任五公圹志铭

赐进士出身前刑部主事江西布政司参议同县陈玑撰文

乡贡进士永兴王府教授同县项佑篆额

乡贡进士湖广华容教谕同县夏朝甫书丹

潘氏处士，其先世有家于昆邑之嘉峰者，世德显硕，详载宗谱。处士讳佾，字信安，行仁五，曾祖讳文思，院大使；祖讳国瑞，父讳诚初，皆隐德弗耀；母叶氏。处士生洪武壬戌四月十八日，幼而聪警，长而好学，其倜傥轩迈，居家事父母、尽孝道、处兄弟、甚友爱，轻财重义，善积善散，凡桥道便于人者，不惮远近，悉与修整之。观寺倾圮，与夫佛像之损坏，皆捐金帛装饰之。人贫不能存活者，周给之无难色。又喜周览名胜，日以诗酒自娱，凡士君子罔不内交焉。抑好文辞，不拘小节，遇事果断，待亲戚故旧尤曲尽其意。族人创祠堂于门东，禴祀以享祖宗，西启书塾，延师以训子孙，处士之用心又过于人者皆类此也。一旦疾革，召族之子孙立于庭，强举而谕之曰："吾家累世积德，故有尔众，尔等当以先世之心为心家，门岂不昌大乎？"言讫而逝。时正统戊辰四月初九日也。闻者莫不痛惜。享年六十有七。配郑氏。吴江县簿齐顺之妹也，甚淑贤，相夫子有道。男三：曰暊，曰曏，曰晏；女辄适冯抱，孙男三：琩、璹、理。以景泰辛未十二月二十日葬于西湾山之原。其长子暊先期以厥襟兄邑庠生孔鹏致书请铭。刻石而纳诸圹。吾邑人也，知其事为详，故书之。呜呼！人之生在世如梦一觉，生不能自立，其没也与草木同腐，乌足以齿及哉？生有益于时，其没也人所仰慕，又有贤子能刻石以昭，潜德如处士者，世岂有多？是宜铭曰：

仙湾山高，仙湾水清，类乎其人；大车之任，大车之载，类乎其德。怀宝不售，人所共惜；埋玉高冈，人所同戚。镌石有铭，垂光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