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的抗战岁月

小鹿

<h3>昨天是国家公祭日,南京的防空警报拉响时,我正在街头,路上行人停止走动,车辆停下来鸣笛,仿佛在呼唤81年前的魂兮归来。</h3><h3>我低头捻着着脚尖,想起了外公外婆。外公,一个老红军,参加过八年抗战,解放战争,他的名字叫张贤让。</h3><h3><br></h3><h3>对于外公的参战经历,更多的是在爸妈老姨的口中得知的,还有些资料就是安徽宿县的县志上看到的。</h3><h3><br></h3><h3>因为我老家在徐州,外公外婆住在安徽宿县,小时候,每年也就只有在放假时才能去看外公外婆。即使去了,一门心思想的也是怎么和那边的小孩一起玩儿,一起撒欢。</h3><h3><br></h3><h3>外公喜欢给我们孙子辈讲打仗的故事,可是那时我们总是嘻嘻哈哈的,也没有耐心听,他自言自语地说,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听。</h3><h3><br></h3><h3>他喜欢看战争片,尤其是抗日战争片。每次看时,他面色很平静,但是拳头却总是握得很紧,还时不时的会抖动,电视中的日本人被杀死后,他总会用拳头锤一下大腿。腮帮子这时会出现咀嚼肌在皮肤下滚动的样子,很显然,他在咬紧牙关。</h3><h3><br></h3><h3>当时看到外公这幅表情,我很不理解,后来在外公去世很多年后,知道了外公更多的经历,我才慢慢地理解外公当时为什么会这样。</h3><h3><br></h3><h3>后来在他年纪越来越大时,尤其是脑溢血后,越来越像个孩子,他能记的最清楚的回忆就是那段战争岁月,总是让老舅给他买军装穿,出门必须要戴上大檐帽。</h3><h3><br></h3><h3>外公和外婆同岁,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末结婚,那是他们十九岁。结婚二年后,外公就拉起了几十个人的队伍,参加了当地的红军游击队。没几年,随着日军全面侵华,家国沦丧,外公带领着队伍,去了外地,跟随大部队南征北战,和家里失去了联系,外公外婆也不认字,自然也没法书信。外公一路向北打去,一直转战到山东青阳。外婆在家带孩子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过着逃荒的日子。</h3><h3><br></h3><h3>虽然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但是村里人一开始还是没人敢欺负的,毕竟都知道,外公拉着队伍打游击,村里人还是很照顾外婆。</h3><h3><br></h3><h3>就这样,外婆一连七八年都没联系上外公,村里开始有人传假信息,说外公牺牲了,还有人煞有介事说看见外公当大官了,从新娶老婆了,啥话都有,外婆不信,但是也只能自己一人带着仨孩子,靠着几亩薄田,支撑着家。</h3><h3><br></h3><h3>那时外婆也就二十多岁,大舅说过这段经历,那时外婆总是晚上偷偷哭,哭到最后,眼睛里流出的是血,因为已经没有眼泪了,擦眼泪时,都是血红血红的。</h3><h3><br></h3><h3>村里人得知外公有可能牺牲了,开始打坏主意了,开始欺负外婆他们孤儿寡母。那时候的几亩地根本收不了多少粮食,就是这样,地里种的东西还会被人偷和抢。村里人欺负也就罢了,可气的是,一个宗族的亲戚也欺负外婆。</h3><h3><br></h3><h3>他们觉得外公十有八九死了,没人给外婆撑腰了,可是外婆手里还有几亩地,就想把外婆赶走,霸占这几亩地。后来大舅说这段事情时,我恨得咬牙切齿的, 我问大舅是谁,他说是外公的弟弟,我想起来了,就住在大舅家不远的那个干瘪的老头。第一次见他,还觉得挺慈祥。我狠狠地吐了一口老痰朝着外公弟弟家的方向,落在了不远处的杨树下。</h3><h3><br></h3><h3>可是再苦,日子还得撑着过下去啊,好在当时地里的土豆产量还够吃,不至于饿死,但就这点土豆都有人虎视眈眈的。</h3><h3><br></h3><h3>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时的大舅大姨已经能帮外婆干地里活了。大舅说,外婆那时候二十多岁就和现在五四十岁女人容貌一样,完全把自己当个男的使唤。后来外婆年纪大时时,腰就再也直不起来,走路时腰都是和腿呈九十度角,就是因为早年过度操劳累的原因。</h3><h3><br></h3><h3>外公那几年在外地南征北战,也是九死一生,他当初参加红军时,从村里带出去了几十口子人,到最后全国解放,只活下下来三四个。</h3><h3><br></h3><h3>八年抗战时间,外公做到了连长兼独立营副营长,最惊险的一次是和日军的遭遇战。</h3><h3><br></h3><h3>现在我们看抗战片似乎八路军战士每人一把枪,实际情况是那时候没有那么多枪,清朝留下来的汉阳造都是好枪,要是能缴获一把38大盖,那一般人还用不上,拿着鸟铳和大刀的的比比皆是。</h3><h3><br></h3><h3>当时大部队转移,遭遇到日本一个中队的堵截,最后外公带领一个排的人掩护大部队撤退,战斗到最后弹尽粮绝。</h3><h3><br></h3><h3>直到最一颗子弹打完天快黑了,敌人开始在重炮火的掩护下,陆陆续续冲上了阵地,外公带领战士准备拼刺刀。一发炮弹在外公不远处炸开,外公被冲击波震晕了,身上压了两三个战友的尸体,之后的事情就是全排的战士战死沙场,全牺牲了。</h3><h3><br></h3><h3>战后日本人打扫战场,拿着刺刀对着一个个战士的尸体开始补刀,外公这时已经醒了,听到了身边都是日本人死啦死啦的声音。他没动。</h3><h3>一个日本兵到了外公跟前,外公这时在一个弹坑内,身上有土盖住,上面躺着两三个战友的尸体,把他自己盖住了。日本兵直接一个刺刀对着外公身上的八路军战士的尸体刺下去,刺刀从战士的心口窝扎进去然后从后背穿出来,直接狠狠地扎在了外公的嘎子窝处。</h3><h3><br></h3><h3>外公后来说,就差几公分就刺到胳膊上了。直到日本兵慢慢走远,听不到声音了,外公才从死人堆里爬起来,准备站起来走,这时才发现他的腿已经断了,无法走路。于是用两只手扒地,趁着夜色,白天躲起来,晚上爬,一点点的爬了几十公里,爬了三天,才找到了部队。那次掩护的一个排就外公一个人活了下来。后来上级要升外公当营长,外公说自己不认字,没知识,还是让别人当吧,让了贤,真的像他的名字一样,张贤让。</h3><h3><br></h3><h3>还有一次冬天,外公的连队队作为侧翼偷袭日军据点,完成作战任务后,大部队向北撤退,外公的连队断后,吸引住日伪军的主力,边打边向西南撤退,来到了泗河边。</h3><h3><br></h3><h3>大冬天,刺骨寒风,湖面已经结冰,当时制定作战任务时,外公的连队是准备从泗河的一座小桥撤到对岸,然后把桥炸掉,再向北寻找大部队。但是在撤退时,日军真的将外公的连队当成了主力,并且调集兵力竭尽全力的的围追堵截。到达预定的泗河上的那座桥时,忽然发现桥面有了日军重机枪把守,打乱了战前的计划,于是外公带领敢死队依据有利地势,把桥上的日军炸死,但是桥也塌了,一路转移杀到了一个没有桥的岸边,似乎是死路一条了。</h3><h3><br></h3><h3>后有追兵前有大河,清点部队,这时,连队已经伤亡过半。外公决定游过河去,寒冬腊月,武装泅渡虽会冻个半死,但是也比被打死的强,就这样过了河后,身上的棉衣全冻成了硬邦邦的冰疙瘩。枪栓也拉不动了,全冻上了。</h3><h3>零星的日军已经出现在在河对岸,容不得喘气,一直跑出日军射程外,找到了一个破庙宇,才停下来,烧火烤衣服,外公说从此后就烙下了严重的腿疼,一要下雨,膝盖关节就专心的疼。</h3><h3><br></h3><h3>其实外公不是没给家里写过信,部队也有文化补习班的,外公作为一个连队领导肯定要学习,但是寄了很多封信,都石沉大海。因为当时很多地区都是日占区,很多信即便能发出去,能不能被收到,全凭运气。无奈,外婆的运气很不好,一封信都没有收到,外公身在部队,有纪律和责任,更是不可能随便回家。</h3><h3><br></h3><h3>但是很多事总是会出现机缘巧合的时候,就在外婆已经等的忘记了生活里还有外公时,出现了转机。</h3><h3><br></h3><h3>当时宿县是小片的解放区,镇里里每天会有解放区的报纸。这天外婆去赶集,碰到了一个在镇里工作的亲戚对外婆说,好像在报纸上看到了恁家男人的名字了,看上面的介绍,说的也是咱宿县的,现在是战斗英雄了,估摸着是恁男人。</h3><h3><br></h3><h3>外婆听到这事激动地篮子也不要了,直接对那亲戚说,你带俺去看看那报纸吧,带俺去看看那报纸,近乎哀求着。</h3><h3><br></h3><h3>跟着亲戚一路小跑的到了镇政府,看到了那张报纸,外婆其实不识字的,但是却深深地认得外公的名字。她还把外公的名字用黑炭写在了床头。</h3><h3><br></h3><h3>颤巍巍的拿着报纸,亲戚给外婆介绍报纸内容,外公在青阳战斗中立功受奖,被表彰为战斗英雄,还奖励了一个钢笔。宿县出去当兵的叫张贤让应该就是外公无疑了,因为外公的辈份在他们那儿姓张的里面是最大的了,村里很多比他年纪大的都要叫他叔。</h3><h3><br></h3><h3>外婆哀求着镇上的人把报纸给她,小心翼翼的把报纸放在布袋子里,绑在了自己怀里。</h3><h3><br></h3><h3>回到家,就把所有的存粮全部拿了出来,和孩子一起,交给了一个可信得过的亲戚,请他们代照顾孩子,自己带上些干粮就出发去山东青阳了。出发前很多人劝外婆不要去,这一路从安徽到山东青阳,很多地方还在打仗,要经过日占区,被敌人抓了就没命了。可是外婆心意已决,没人能劝得住。</h3><h3><br></h3><h3>外婆听不进去说,不行,俺得去,俺要是不去,找不到俺男人,俺死不瞑目。就这样外婆把自己打扮成了男的,用锅底灰把脸,脖子,身上全涂抹成黑包公一样的色儿。</h3><h3><br></h3><h3>后来我问过外婆,这一路走了多久,外婆说走了一个多月,上千里路,因为一路鬼子太多,一碰到就要躲起来,一躲就是大半天不敢出来。再后来带的干粮不够吃的了,就一路要饭,一路往北。要是白天经过日占区,就躲山里,没山就躲在草堆里,晚上再走。</h3><h3><br></h3><h3>有时实在没东西吃,就啃草,啃树皮,只要毒不死人的东西,能吃的都吃。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活着找到外公,哪怕见到就死了,也值得了。</h3><h3><br></h3><h3>外婆讲,一路上,她睡过死人堆,睡过墓穴,睡过山洞,这些她都不怕,外婆还说,当时去的路上一滴眼泪都没掉过。但是外婆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却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没了牙齿的牙床已经撑不起嘴唇,瘪下去了的嘴角,褶皱更明显,刀刻一般的皱纹里显得有些黑,仿佛是当年为了去找外公时,脸上涂抹的锅底灰还没有洗干净一样,印记一直留到现在。</h3><h3><br></h3><h3>我听着讲述,看着外婆的一脸沧桑,忍不住,哭了,没有哭出声,我还努力的想让自己泪眼婆娑时,露出笑容。</h3><h3><br></h3><h3>外婆笑着用她满是老茧的手抹去我的眼泪,抚摸我的脸颊时,我的脸被她手上的老茧和倒刺扎的生疼,我没躲开,终于憋不住的哭出声了。仿佛被她手上的老茧扎到了心里柔软的地方。猝不及防。</h3><h3><br></h3><h3>不哭了,不哭了,乖乖啊,lang ning(我们那儿都是这么叫外婆,第二声和第四声)不该说这些事的,顺势就把我楼进了怀里。那么大熊孩子了怎么还哭鼻子啊,lang ning在笑我。</h3><h3><br></h3><h3>我从lang ning怀里起来,继续坐在她身边听她讲。她牙齿掉光了,只有上下两颗门牙还完好无损,而且在不能对准咬合的位置,她用牙床磨着嘴里的花生米,蠕动着口腔慢慢地磨碎花生,手里剥着新从地里收的花生。</h3><h3><br></h3><h3>外婆继续说,后来就这样走走停停,一个多月才到了青阳。可是驻扎青阳的部队那么多,怎么找,虽然途中走了接近两个月,但是从报纸出版到外婆看到报纸再到走到青阳,这个时候其实已经过去半年了,外公的部队还在不在青阳还是回事。</h3><h3><br></h3><h3>可是人一旦有了信念,真的是生死无惧。外婆只要碰到八路军就问,你认识张贤让么,然后一个个的部队问过去,找了半个多月还是没有消息。</h3><h3><br></h3><h3>这天,她又找到了一个小股八路军部队的驻扎地,听小姨讲是一个叫大榆树的地方。大榆树是音译,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外婆上去打听,哨兵阻止了外婆进入营地。外婆说出了外公的名字,说是张贤让的老婆。哨兵愣了一下,问外婆从哪儿来,外婆说从安徽一路走过来的。 哨兵不信,说不可能, 这一千多里地,中间要路过日占区,怎么可能走过来,哨兵把外婆当成间谍,就要往外赶。</h3><h3><br></h3><h3>外婆从自己说出外公的名字后,哨兵的脸色变化上看出来了,哨兵是熟悉这名字的。我真的是张贤让的老婆,我真的是从安徽走过来的。然后外婆把这一路自己怎么知道外公在青阳的怎么过来的,怎么躲开日占区的通通讲了出来。</h3><h3><br></h3><h3>好说歹说,哨兵相信了,进去汇报,没多久,哨兵和一个八路军出来了,外婆看到了那个 熟悉的身影,八年了,魂牵梦绕的盼了八年的身影。</h3><h3><br></h3><h3>外公后来回忆起这段经历时说,我一下子没认出来你外婆,她一脸锅底灰,衣服已经破的没形了,黑黑的,瘦的也已经没人样了,直到你外婆喊我的名字我才认出来。</h3><h3><br></h3><h3>贤让。外婆都抖动的嘴唇诺诺的挤出声音,外婆说当时已经喊不出声音了。</h3><h3><br></h3><h3>真的是你!老吴!(外婆叫吴桂英,但是外公叫了她一辈子老吴,从没喊过她名字)玉珍和军慈(大姨和大舅的小名)呢。外公走到面前准备扶住外婆时颤抖地问。</h3><h3><br></h3><h3>外婆这时,已经没有眼泪了,人说大悲无声,痛苦的极致不是大哭,是无声。</h3><h3><br></h3><h3>外婆已经说不出话了,直接晕倒了。晕倒休克是人身体的一个自我保护机制,当伤痛大到身体无法承受的地步时,休克可以避免更大伤害。外婆一路撑着的那根弦在见到外公的那一刻时,终于再也撑不住了,也不用再撑了。</h3><h3><br></h3><h3></h3><h3>外公搂住外婆,铁骨铮铮的汉子,死人堆里爬出来无数次,从来没哭过,那次他哭了,这是外婆后来说的,但是我向外公求证时,外公死活不承认自己哭了。外婆撇撇嘴看着外公,死老头子嘴硬着呢。然后外婆抽了口烟,笑的咳嗽弯了腰,笑出了眼泪。</h3><h3><br></h3><h3><br></h3><h3></h3> <h3></h3><h3>外公从来不抽烟,但是外婆抽了一辈子烟。战争年代外婆抽烟是因为思念的痛苦和生活的劳累,解放后外婆抽烟是因为戒不掉,那个年代也没有吸烟有害健康的说法。</h3><h3><br></h3><h3>一开始外婆抽旱烟,外公就给她晒烟叶磨烟丝,给她用火柴点烟,再后来外婆抽卷烟,外公就给她买烟,用打火机点烟。外公从来不抽烟,但是一直随身带着打火机。</h3><h3><br></h3><h3>外公有严重的胃病。常年的南征北战,高强度和紧张的战争以及物资匮乏的原因,很少能安稳的吃顿饱饭和热饭,更多的时候吃的是斜挎在肩上袋子里的干粮,干粮基本是炒熟的豆面和红薯面。这种东西吃多了,容易反胃酸,胃也糟蹋坏了,外公说,最疼的时候,满地打滚。</h3><h3><br></h3><h3>那时候吃都吃不饱,更别提医疗条件了,疼的实在受不了,头撞墙,后来一个老乡说可以吃点石灰试试。于是外公就抠墙上的石灰吃,石灰是碱性的,理论上可以抑制胃酸,可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可就是石灰那时候也不好找,因为那时候很多的墙,都是泥墙,还得特意去找。</h3><h3><br></h3><h3>最后,胃酸是缓解了,可嘴和舌头开始烂了,因为石灰腐蚀性太强。吃石灰吃了很久,直到解放后,条件好了,医生说可以试试小苏打,每次一买小苏打都是买十几斤,每天都是一把把的吃小苏打,然后喝口水顺下去。</h3><h3><br></h3><h3>解放后,外婆随军,因为外公的胃病,两人就再也没有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外公不能吃红薯,只能吃白面,而且还不能吃死面,得单独单做发面馍。那时候白面金贵,外公工资的一半都要买白面给外公吃,外婆和孩子吃杂粮。白面吃完了就吃鸡蛋,外婆每天给外公做两顿鸡蛋汤,上面飘着清清的油花。</h3><h3><br></h3><h3>和平了,战争结束了,部队每天要开会,外公肠胃毛病折磨得他坐不住,外公打了复员报告。要求回乡,回到宿县后,县里安排他在县政府里里做领导,外公坐了一个月的办公室,死活要回农村,到基层去。说是身体受不了办公室生活,说自己必须得干活才行,不然胃疼的没法工作。</h3><h3><br></h3><h3>但是有件很奇怪的事,外婆去世后,外婆不在了, 外公的胃病却奇迹般的好了,再也不用吃胃药,也不用大把的吃小苏打了。最后外公如愿以偿的回到了老家农村,做了大队书记,管理者四五个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外婆无怨无悔,没有半句怨言。</h3><h3><br></h3><h3>外公在转业后,部队给了三千多的转业费,那时候五几年,三千多是一笔巨款,但是外公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决定,三千多全捐给了生产队,购置农具,买水牛,补贴困难户。</h3><h3><br></h3><h3>二舅后来很多年后说起这件事还愤愤不平,因为当时外公家里七个孩子,自己还吃不好穿不暖呢。别说二舅了,就是我听到这事时,也想不通,但是在外公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那个年代的人的思维真的是“好傻”,但是也好真。他觉得他枪林弹雨中能活下来就是万幸。钱财是身外之物。</h3><h3><br></h3><h3>大队书记他一直做了三十年,直到他七十多岁因为脑溢血,才彻底退下来。后来那个特殊年代过后,镇里要给他发津贴,他说国家当已经给了好多了,不能再给组织添麻烦了,人家给他说就是组织给你的,这样才接受津贴。</h3><h3><br></h3><h3>虽然我也当过兵,虽然我也是党员,虽然也受过教育,但是扪心自问,我真的做不到外公那个境界。他们那一代人真真的是纯粹的人,脱离低级趣味的人。</h3><h3><br></h3><h3>我这么说不是在给我外公脸上贴金,更不是歌功颂德,而且老爷子已经作古十四年了。</h3><h3><br></h3><h3>有这么一件事更能说明外公的境界。</h3><h3><br></h3><h3>在1960年后的那个特殊的年代,人人自危,为了自己不被打倒,而相互倾轧,互相揭发,无中生有的事比比皆是。</h3><h3><br></h3><h3>这天外公正在田里干农活。大队部有人找到外公说,有个河北的领导来找他。</h3><h3><br></h3><h3>到了队里,才知道是一个宿县籍的河北省的领导,外公脚上泥还没干,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当时连里的战士,现在十几年没见已经是大领导了。</h3><h3><br></h3><h3>老战友见面自然少不了寒暄,然后说到正事,原来这领导正在被调查,被查出档案不全,有被批斗的危险,外公家三代贫农,根红苗正,更主要的是外公是他的当时的入党介绍人。想请外公给他出个证明,证明外公是自己的入党介绍人。</h3><h3><br></h3><h3>当时村里的其他干部,也有部队转业的,拉外公到外面说话,提醒外公别开这个证明,万一最后真的而调查处啥问题,会被牵连。外公执拗的脾气上来了,能有什么牵连,他是我的兵,确实也是我介绍他入党的,出个证明能出多大事,这个证明我开。</h3><h3><br></h3><h3>这个领导感激涕零。后来这个领导回去后,很多次打电话给外公要给外公调整岗位,都被外公拒绝了。再后来听四姨讲,那个人再也没有来过,再后来听四姨说在电视上见过他。再后来外公去世,就再也没有后来了。</h3><h3><br></h3><h3>老爸说过,其他和外公一起打仗的的战友,有两个到了很高的位置,但是外公从来没想过在自己子女的未来前途上去找过他们,总是叮嘱,要靠自己,原则性强的有些不近人情。舅舅和老姨们因此没少埋怨过外公,但是外公始终觉得,自己是赚了,已经很好了,当初参加红军带出去的几十口子,没几个活下的,不该再去麻烦别人和组织了。</h3><h3><br></h3><h3></h3><h3></h3> <h3><b>外公张贤让,属马,生日不详,04年,阴历8月12日去世。<br></b></h3><h3><b><br></b></h3><h3><b>外婆吴桂英,属马,生日不详,97年,阴历11月27日去世。</b></h3><h3><b><br></b></h3><h3><b>他们两同岁。</b></h3><h3><b><br></b></h3><h3><b>外公和外婆的和合影也仅剩这一张,他们俩也没怎么和过影。身后是他们的老房子,现在已经没有了,一辈子相依相偎,粗茶淡饭,外婆说无怨无悔,外公说值了。</b></h3><h3><b><br></b></h3><h3><b>大大姨,三岁时和外婆战乱逃荒,躲山里时发烧去世。</b></h3><h3><b><br></b></h3><h3><b>大姨玉珍,解放前生,后来学杂技,走江湖,没得过外公的任何关照。已经去世,不去世的话,今年也得八十多了。</b></h3><h3><b><br></b></h3><h3><b>大舅军慈,外公参加红军那年生,取名军慈,务农。</b></h3><h3><b><br></b></h3><h3><b>二舅军喜,解放前,外婆徒步千里寻夫,在山东青阳生。务农。已去世。</b></h3><h3><b><br></b></h3><h3><b>二姨藤梨,解放后,外婆随军,在部队驻扎地藤县生,务农</b></h3><h3><b><br></b></h3><h3><b>老妈薪金,排行老三,出生那年,部队刚实行薪金制,取小名薪金。家庭主妇。</b></h3><h3><b><br></b></h3><h3><b>四姨军英,外公转业后生人,老师。</b></h3><h3><b><br></b></h3><h3><b>小姨卫星,小姨生那年,放第一颗卫星,取名卫星。早年跟随大姨办的杂技团走江湖,最像外婆,年轻时很漂亮,她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少如天仙,老如猴。她儿子我表弟,很像吴奇隆。</b></h3><h3><br></h3><h3>这是外公外婆的抗战岁月,也是我们的家史,更是民族的伤痛史。</h3><h3><br></h3><h3>国家公祭日,南京的街头,防空警报想起时,又想起了这些往事,久久的不能平静。我能想起来的和他们二老经历的相比,太少太少。是的,民族的伤痛,个人的伤痛总归都会远去,就像这防空警报一样也会停止。我们是要向前看,而他们的事迹有一天也总归会被淡忘,直到消失不见。</h3><h3><br></h3><h3>随着他们这一辈人的去世,远去的不止是伤痛,还有我们不可理解的精气神。我总觉得有些东西不该被我们淡忘的,但是很可惜,我们总是在遗忘。</h3><h3><br></h3><h3>因为连我自己都已经好几年没去外公外婆的坟前祭拜了。</h3><h3><br></h3><h3>祝好,晚安</h3><h3><br></h3><h3>南京</h3><h3><br></h3><h3><b><font color="#ed2308">文章原载于者小鹿的个人微信公众号:肆巴。</font></b></h3><h3><b><font color="#ed2308"><br></font></b></h3><h3><b><font color="#ed2308">公众号每天更新!</font></b></h3><h3><b><font color="#ed2308"><br></font></b></h3><h3><b><font color="#ed2308">美篇不定期更新!</font></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