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冬天

毛歌

<h3>  父亲那一代人,就一直生活在偏远的村子里。要不是后来把母亲从翻过大山的另外一个村子讨回来做堂客,他也许真的不知道环绕村子的十八座大山外面有更大的世界。他没有世界观念,他的世界观念就是一个叫做棉花园的坨里,那里有被开垦出来几十块菜土,按照自然时间的安排,那个园子生长着极为良好的蔬果,在整个村子十分有名。你根本想象不到,一个人只是凭借了一份安静的努力,就可以依赖土地供应一家人的蔬菜,而且根本吃不完。吃不完的就会被父亲放在堂屋里,比如南瓜,到了落雪的冬天,一片白茫茫的乡下屋里,就会有闪耀着夏季阳光金色肤质的南瓜,刨开来煮着吃。南瓜被刨开的时候,裂开的声音,脆的,令人兴奋。我们喜欢站在父亲的旁边,看那种裂开的痕迹,父亲允许我们用手去摸,甚至允许小妹用鼻子去闻。我们从小没有童话教育,我们的童话就是父亲让我们坐在堂屋一大堆南瓜里,然后母亲故意生气地喊到:“不要踩坏了南瓜啊!”</h3><h3><br></h3><h3> 除开南瓜,还有总是吃不完的红薯。父亲知道母亲的一点人生爱好,就会把红薯放在灶屋储存柴火的土围子里,做完饭菜,灶堂里都是明亮温暖的火烬,松树根残留的整个松林的芬芳值得所有的诗人来讴歌和沉浸。母亲会把黄色红薯埋在火烬里,饭菜吃完,收拾了桌子,煨的红薯也就好了。这是我们饭后的甜品,母亲把烤糊的红薯皮撕开,红薯的油脂就会突然泛滥起来,这是最好吃的地方,我们就等着母亲分配。地炉里的火已经生好,我们坐在那里,靠着墙的一面挂着稀罕的腊肉。大约个把小时后,父亲起身,那意思是该睡觉了。<br></h3> <h3>  母亲的家,在山的另外一边。那里有驼背的矮个子外婆,还有三个舅舅,一个姨妈。外公,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据教书的二舅说,外公长得一表人才,常年穿袍子,袖子里总有一把刀。我后来读书,以为外公应该隶属于曾国藩的湘军,因为再走几个小时的山路,外公就可以走到曾国藩的故乡的。外婆家也是狭窄的山冲,比我们老家的冲更为长,以至于看不到尽头。朴实的人户就靠着山窝生活,打发着一种叫做生命的东西。平时各自弯腰在自己的地里,到了村子里有婚丧嫁娶,就会四面八方的聚拢,大家这个时候才会站起来,彼此打招呼,坐在四方的桌子上,喝酒聊天。他们能够就任何一点小事情都谈得眉飞色舞,实在令人惊讶。这一点和我的家乡完全一致。隔着山,生活却是如此一致。</h3><h3><br></h3><h3> 我们其实很少翻山去外婆家的,都是绕着路走,来回大约二十里。过年的时候,父亲常常挑着箩筐,一头是弟弟,一头是妹妹,我和母亲就跟着父亲,路上遇到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会停下来,聊一会,好像很熟,有时候母亲就会告诉我,刚才聊天的那个人,是她的什么亲戚,遥远得我一生都没有办法记住,只是觉得这样挺好,到处都是亲戚,要是哪天口渴了,就可以随意拐个湾,直接进屋讨水喝的。<br></h3><h3><br></h3><h3> 我们喜欢外婆家的原因,照例和吃有关系。外婆有个坛子,里面装着数不清的宝贝,都是他人送给她的,她就留着,一切和糖果有关系的,后来成为了我们的喜悦。我们很少在外婆家住,吃完午饭就得回家,母亲嫁到我们的山冲后,几乎没有回家住过,这一点多少让她忧郁。她跟着父亲,不大愿意回家,就在安静的另外一个山冲,为了生活尽力做着自己的事情。<br></h3> <h3>  村子里的冬天,实在是寂寞清冷的诗人的影子。不过要是不出屋,就着树兜的火焰烤着,时间就会被镀上一层温暖的光芒。能够从光芒里打开一点缝隙的,是煨的鸡蛋。这种用浸湿了的纸包好的鸡蛋,放在火烬里,要不了好久,就会啪的一声,溅出来火星和土灰。于是,屋子里的空气被激活,被一种喜悦的仿佛天使降临的声音所引诱,我们能够坐在炉子边,把鸡蛋吃完,再看见黑色的鸡婆伏在附近的松针里,鸡的眼睛会反射出来炉火的明亮,这种漂亮的幻影,使得村子里的生活充满了踏实的感觉。</h3><h3><br></h3><h3> 如果走到屋外,雪花堆拥,树挂上满是冰凌。八哥会在樟树里跳跃,弄下来很多黑色的樟树籽。我们的脚上,被父亲拴上很粗的草绳,不会打滑,雪地上的印子就会十分明晰,而那些奔跑到远处的狗的脚印,则会稀疏得如同一幅古画,我们会跟着村狗的脚印,走到另外一个地方,画里面就有远山,有松枝被雪花压弯,有炊烟,还有一点令人惊讶的竹林绿色,叶子偶尔会晃动一下,雪花便松软地飘落……<br></h3><h3><br></h3><h3><br></h3><h3><br></h3><h3>(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