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黑梦之行

青唐散人

<h3>  昨夜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死了,走了一遭让人们一提起来,就不寒而栗又无法回避的那个地方。怎么突然会做这样的梦呢?自己正值当年,无痛无疾又无欲无争,谨小慎微又循规蹈矩地生活在世上,真是太意想不到了!</h3><h3> 和往常一样,昨天并没有什么变故,按部就班作息,朝九晚五工作。虽然匆匆碌碌,但习以为常过得很实在。一切都在井然有序中进行,没有大起也无大落,生活平静得像一池午后的绿水无波也无漪。</h3><h3> 清晨,随意吃点东西垫肚子,就拎着包上了和我同样表情又拥挤不堪地公交车,倦怠冷漠地望着那些早已熟悉到麻痹而模糊的城市形象。在那个得以换取生存的地方,怪戾机械中,我强迫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去看手机屏幕上时间地缓慢变化,终于到家了。在黄昏的夕阳里,我享受着锅碗瓢盆发出的脆响,很自然也很舒适。辅导孩子功课、背诵,这是一种快乐也是我的希望。夜深人静的时候,上网是一种消磨也是一种放松,更是一种对不久后,周而复始的朝阳薄雾企望又无助的心态。</h3> <h3>  在我没有了时间概念也摒弃了白昼里一切错综情绪的沉睡中,隐隐觉得有人在拽我起床。迷糊着眼,借着透过窗帘的皓月之光,朦胧中我看到两个高大的人影立于床前,扯着一根套在我脖子上的铁索在狠劲地拉。他们一黑一白的长袍,让我顿时惊悟,想去挣扎去叫喊却又无法自己。</h3><h3> 在他们地强拉硬拽中,我终是无力抗争,顺从地向屋外走去。我努力扭着脖子,回头望着自己尚算洁雅规正的家,多想再听听家人熟睡时那均匀舒缓的轻鼾和梦呓。尽管对这个让我为之付出和眷恋的地方万分不舍,但终究是抵不过他们地摧促和驱赶。</h3><h3> “劳烦快些赶脚,怎可这般拖宕!冥王上尊与众吏役衙堂候着,错过时辰,我俩个如何吃罪得起!”身后的黑袍者极为不满地催促说。</h3><h3> 忍着后脖颈被他用棍重击后的生疼,在拖曳中我低着头穿门而出,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夺眶横流。</h3><h3> 一路上,我脚不点地,像一支随风而舞的羽绒,被牵引着从半空中掠城而过。此时,身下的城市遗忘了白天的繁忙和喧吵,已无华灯初上的绚丽与光彩,但依然比眼前那寥落的疏星夺目。</h3><h3> 别了,我的家与亲人!别了,我记忆中模糊笼统的城市!</h3><h3><br></h3> <h3>  在我还对已逝岁月的深深沉缅和悲恸中,不知不觉被带进了一处古风古色、飞檐斗拱、亭台楼阙的白墙黑门的院落外。面对那四十公分高的门槛,我知道跨进去意味着什么。远处传来的各种凄厉的惨叫声,一下让刚才很轻飘的身躯须臾间,如泰山压顶般的沉重不堪。在心脏狂突和几乎窒息中,我像没了筋骨的一堆肉,瘫倒在门槛前,随后又被铁索硬生生地拖进了大青石块铺就的殿宇。“嗵”一声,扔在了那冰凉渗骨的地上,不敢动弹地趴着。</h3><h3> 囚杖敲击地面声和着两侧衙役低吼的“威——武”声,震得地颤房揺,震得我双耳热流喷涌。“啪”!惊堂木的脆响,让所有的声音嘎然而止。在突来的肃静里,早已全身战栗的我,听着自己的心脏隔着胸肋捶打地砖的疯狂之音,还有汗水顺着发稍淌到地面的“滴嗒”声,到后来的“汩汩”声。</h3><h3> “堂下那副臭皮囊,孤乃`幽冥界’天子——转轮王!尔姓甚名谁,家居何处,抬起嘴脸,与孤俱实报来!本王辖界从无无名之氏,不论世间三公九卿,翘楚显贵,亦或是凡夫俗尘,定一概视之,绝无半点徇私苟且。尔可知,黄泉路上无老少之理?休论青树叶或是黄树叶,大限之期终有时。世间所犯罪孽,活时或可逃遁隐匿,但在本王所治界内,自有薄文记备在案,自当审得滴水不漏,毫厘不差!既来之,则安之。尔俱实慢慢招来,孤必兼公定夺,亦可少去皮肉之苦!”一个洪亮又震人心胆的声音,从我对面偌大案几后传来。</h3><h3> 我的牙齿磕得“咣咣”猛响,因强烈的恐惧而僵硬的舌头如同木楔,堵住了喉咙而无法说出一字一词,时间陷入了一段等待中的死寂。</h3><h3> “这凡厮,身宽体胖,肠膋肥腻,必是淫邪油滑之泼皮。来啊!左右差役,先予撑嘴四百,看他还有何匹夫之勇,敢置孤圣意于惘闻!掌案判官,卿可先查典此肉胎世间所犯罪恶与龌龊之事,待刑罢,细细对之,严惩不贷!”</h3><h3> 话音还未落定,从两侧忽闪出四个力大无比人身兽首的衙役,一把扯起我左右开工,狂扇猛抽,而且越来越使劲。两声惨叫后,我失去对时间和空间的认识,一切都是慢得出乎想象。</h3><h3> “知罪否?凡尘芸生所有邪淫仵悖、丧信失义、辱德违伦之孽,俱备录薄文,怎可抵懒消藉!尔休存侥幸之心,一条条招来,也免得众吏众役再劳神费力!本官自会斟情而定!”另外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从身旁对我怒喝道。</h3><h3> 我不敢再迟钝,字正腔圆认真地回答了自己的姓名和详细的家庭住址,深怕说错或说漏一个字,但对所犯“罪恶”的确无从提起。因为自己人微言轻,从小到大的成长之路平淡又无奇,比白开水还要乏味,鲜有能让我记忆犹新的事情。虽然以前也犯过浑出过错,可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鸡毛蒜皮之事。不是抬高自己的德性,让我去做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行为,是既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魄力和资格。在我心里最大的成就和期望,就是一门心思把自己那个可以用窝来形容的小家归置好,把孩子教养成人,尽管这很辛苦很劳累,但是幸福快乐!</h3><h3> “咣”,一支令箭掷在了眼前,将我从深深地自责中拉回到现实。</h3><h3> “好个油头滑脑,装疯作傻的泼皮!左右!先予这厮八百杀威杖,折杀他那世间的顽劣德性,看招也不招。如此,方知我冥界之严明公正!”刚才那个震人心胆的声音又说。</h3><h3> 很快我被那几个衙役摁倒在地,一下、两下、三下……</h3><h3> 在我被弄醒时,一丝微弱的气息在胸腔内挣扎着游荡。我惊讶自己经历这样的严刑酷打后,居然还有丝丝的呼吸?可是又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境遇会是什么。悔不该当初自己犯下的那些狂妄不齿的言行,真是自作孽啊!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h3><h3> 在无法形容的剧痛中,我像一堆稀泥几度昏厥又几番清醒。嘈杂的哭叫声中,我隐约听到对面几案后的对话,大概是说有两个差役,因疏忽大意抓错了人,又商议处理善后的事。我很努力地去听,可又听不太清楚。</h3><h3> 又一声惊堂木扎心刺耳的巨响,我抽搐地更加厉害,伴随稍纵即逝的金光闪过,眼幕里漆黑一片。</h3><h3> “堂下之人暂且起身,孤有话讲!”</h3><h3> 我耷拉着脑袋不敢睁眼去看,任由他们揪着衣领,在极度惊惧地颤栗中等待着,冷汗直流。</h3><h3> “因尔与该罪之人同名姓氏,且你二人所处街巷仅一字之别,往来差役未曾细斟分辨,故错拿了尔。所谓:家有家规。孤府界亦有冥法,自会赏罚分明。现仍谴二役送尔归去,再命判官在文薄上为尔添寿一纪,也不枉此番辛苦,也念你往日凡尘时,言谨行慎,所犯之恶,今已折算,故添一纪。</h3><h3> 尔重归之后,自当孝悌忠信,积善存德,莫做有悖纲常伦理之言行,亦不可造次寻衅事端。倘犯科作奸,必恢恢不疏,消除新添,再折原有。切记孤圣训,切记!切记!</h3><h3> 另,往来二差役因渎职枉为,责鞭笞五千,罚禄一岁,以儆效尤。判官懈怠有误,亦杖三千,罚俸半岁。如此,方可明我界之清誉,还他人之公道!三位役吏可知罪否?若有再犯,必数罪并罚,定斩不饶!从今而始,凡亵渎我界法纪纲常者,此三者为鉴!</h3><h3> 现责成二差役,即刻归谴此人,不得再生事端。到那桥畔,传孤口谕,命孟婆将汤予人,免生梦魇,夜不成寐。公干复命后,与判官一并自领受罚,退堂!”</h3><h3> “啪”,殿堂立时陷入了肃静。</h3><h3> </h3><h3> </h3> <h3>  我呆若木鸡地伏在地上,面对这风云突转的大喜大悲,心中惶惶没了方寸。稍稍平复后,只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地一路顺风,不再生变故地早点到家。</h3><h3> 我归家的迫切心绪被刚才那个低沉嘶哑的高音给打断了。他极为不满地说:“此事皆因汝二役公干时拖曳,倒连累本官亦受这无端之刑罚。皮肉之苦尚且捱之,可亏空偌大,怎生填盈?孰之过?”</h3><h3> “此事皆因这等凡身肉胎所起,若不同姓同名,街巷相似,也无今日之事端,望大尊念及同僚之谊,原凉则个。小役们自有处置,还大尊之缺!” </h3><h3> “也罢!你二役灵性慧悟,但记不可再节外生枝,免遭横祸。暗里对此肉身好言相劝,使其悟得其中之理便可!”说完话就转身走了。</h3><h3> 看着那双白底黑帮的官靴,随着长袍地摆动,忽隐忽现地转入屏风不见后,我的心里却堵作一团,不敢去想象自己接下来所要面对和承受的事,真的是很怕很心慌。</h3><h3> “你这凡厮,何不快些赶脚行程!呆跪那里又是何居心?若误了时辰,鸡唱三遍,岂不枉然?又害得我等一干连坐,如何吃罪得起?这般啰嗦!”</h3><h3> 话还没说完就一把扯起我往外拽。走出大院门没几步,左边穿黑袍的说:“方才判官尊吏所言,你可听得?”</h3><h3> “听见了,就是不明白啥意思。”我低着头看着身下,却又看不见自己双脚的地面懦懦地说。</h3><h3> “怎生得这般愚钝!”</h3><h3> “皆因你姓名居所之故,我二役拿人出错,方才殿堂之上,王上至尊责罚了我等。皮肉之苦无可所匿,俸禄之缺或可填补。你也是明白世故俗尘之人,必晓得其中玄妙!事因你而生,如何脱得干系?可知吾言何意否?”</h3><h3> 我终于开窃了,听懂了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就伸手去摸衣兜,但瞬间又被窘迫弄的脊背发凉,冷风习习。诚惶诚恐小心赔话说:“两位大神,你们接我的时侯,我睡得迷迷瞪瞪的,出门忘换了衣服,现在这身臭兮兮的脏睡衣连口袋都没有,怎么打点您二位啊。求求两位大神先放我回去,从今以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和节假日,我给您二位烧香祭拜,一定说到做到,求您们送我回去吧!”</h3><h3> 他俩停下了脚步,上下看看我后,在一旁低声商量了一会儿对我说:“也罢!现在终是不及,待你回去后,赶明晚子夜之前,面南寻个清静之处,烧些冥钱酒食等祭祀之物,口中念叨我二役尊号,我等自会知晓收取。如过时未见,必向判官尊吏回禀,定将勾去薄文为你新增之纪,再折原有之寿,这等举手之劳,全凭判官运笔之力而已!我俩个亦会三五日间寻你则个,惩戒你食言诳行,让你夜夜成魇难寐。如些,教你知得我役吏之严明厉害!过期不候,自是斟酌!”</h3><h3> 说完话,抬手用棍子在我额头上用力杵了一下,顿时热流喷涌而流。</h3><h3> 白袍者若无其事又狠狠地说:“恐你生变,故留此伤,若恪守信诺,二日后便会自愈,否则终生流那污浊奇臭之浓水,医圣在世也无可治!脚下快些,我俩个还要复命,不可再耽搁!”说完牵着铁索大步流星地向前走。</h3> <h3>  我极力承诺着、答应着,又毕恭毕敬地点头作揖,只想不要再出意外地快点回家。在凶蛮粗野地强拉硬拽中,我低着思考过多反而空白的头不敢做声,迎着一路与我相反方向,各种各样僵硬的大脚小脚,艰难地走着。我刻意加快步伐频率,却发觉越是努力双腿越发沉重。冰凉又湿漉漉的睡衣像一层厚厚的皮肤,紧紧裹着我此时迟缓的身躯,收缩并压迫着越来越起伏的胸口。深一脚浅一脚,没有生气地沿着那条无声也无痕的河,一跛一瘸走在河边湿滑泥泞里,最后被停在了河岸桥头。</h3><h3> 两个衙役对守桥的那个已不再花容月貌的妇女,嘀嘀嘀咕咕小声说了一番后,那女人便颐指气使压低声音向我怒斥说:“凡过此桥之人,皆要先喝下这碗浑汤,想你在世间必是有所闻知!今番你枉走一遭,且又有府界尊王口谕,理应爽快放你过去。然,终是因你而连责我辈同僚役吏,不使些人事便拂袖而去,岂不是便宜了你这肉身俗尘!快快奉上,好换取碗中之汤解乏,休要籍口!”</h3><h3>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真是比吃了十斤黄莲还要苦恼,僵硬麻木的双腿也突然软了,跪在地上百口难辩地磕头求饶。</h3><h3>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伶牙俐齿!莫非你眼中无我这碗中汤?休得狡辩!只道是雄鸡鸣唱三遍后,你若想回也是作罢。真要回世间,何不快些奉上!”</h3><h3> 我没有任何办法来换取她的那只黑瓷大碗和那浑浑黄黄的汤,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停地磕头博取饶恕和体凉。时间随之陷入了僵持,我的头胀痛不已,似乎那一颅快被震碎的脑仁随时都要迸裂而溅。</h3><h3> 身旁的两位衙役或许也厌恶这倒霉的差事了,扭头又对那个有点年纪的女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她终于黑着脸点头答应让我过桥,但满满一大碗汤被泼进镜面一样平静的河水,只留了一点碗底。我端起碗抑脖不敢浪费一星半点,小心谨慎的将干净如洗的空碗还给了她。</h3><h3> 她将碗掼在地上后,说:“今日尚看二位差役公干之情,老妇才予你些汤,不然空碗也叫你碰不得!喝过所剩之汤,是让你记得所允之事,不可失信,也好记住此番之苦,去后不失做人之本。我最恨那薄情寡义,有口无人之人,你回世间后,若口是心非,失信我等,自有往来差役敲你筋骨。诚信守诺,即为今日也为来日方长,自珍自重!且上桥去!”</h3><h3> 我千恩万谢后,战战栗栗踏上了晃晃悠悠的索桥,不敢东张西望,更不敢去看那条黑墨般静止不动的河,一步又一步地向着对岸走去。</h3><h3> “只送到此处,我俩个自回复命受罚,还要查阅薄文,再寻那遗漏之人,也好补足俸禄,你自觅路而回!”</h3><h3> 还没下桥,我就被他们一脚踹到了岸上,于此同时,后脑勺也挨了重重的一棒。</h3> <p class="ql-block">  我从梦中惊醒了,一骨碌翻起身子。而这时黎明的曙光已穿透窗帘,让卧室显得明亮又朝气,心里也平定了许多,发现自己已是大汗淋漓,湿了枕头和睡衣。 </p><p class="ql-block"> 悄默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我点了一支烟长长吐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家是那么的温暖和热爱。这里是我为之努力和付出一生的地方,有我血脉和亲情的过去及未来,是幸福和满足。</p><p class="ql-block"> 再回想起昨夜那场黑梦之行时,虽然惊恐但也让我懂得了许多,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番警示,做人做事多一些磊落秉直,生活应该更为快乐轻松!</p><p class="ql-block"> </p> <h3> 十一月五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