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阿桂

一川烟雨

阿桂

初识阿桂是七月下旬的一天。

苏城娇阳似火，炎热的天气，使人心烦气躁。适逢单位放假，夫人又去了西北老家月底才回苏州。一寻思，装上二件换洗衣服，一大早就离家了。

几年来的自驾习惯，早已形成思维定势，大向方自然是浙江西部的那一片山水。

在高速入口处停下车，略作攻略，遂想起前段时间百度中跳出来的广告推荐一一临安核桃缘农家乐，感觉不错。看导航约三小时路程，一路向西急驰而去，在龙岗岀口下高速即折向东北方向，便一头扎进了浙西的青山绿水中，关掉空调打开车窗，山谷里独有的清鲜空气扑面而来，气温也下降了许多让人体感惬意。在一段不算险峻的山路上盘绕了约四十分钟后，我停在了一个山头的小场坪上，这是个一有着数十户人家叫五星村的地方。这里紧邻黄山余脉浙西大峡谷，属黄山支脉清凉峰国家自然保护区，海拔约800米。因出高速时打过电话给桃核缘农家乐的老板，他估算着我的车行时间，早已等在村里这唯一的进出口处了，见我江苏的车牌便笑盈盈的迎上来，接我去了不远处的家里。寒暄几句后，告知我今天他家里已经客满，但可以安排我去他叔叔家里，为了多接待客人，他们自己一家四口也暂住在他叔叔里，他随手向西边指了指。

百米开外一幢贴着降红色瓷砖的小楼在绿色的山林中很是醒目，人字形的屋檐下五星村农家乐的铜字招牌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金光。

男主人姓桂，很热情地将我的车引导至他家院子里，他看着不出50岁的样子，敦壮的身体，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眼睛炯炯有神，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帅哥。一问竞比我还大二岁，再有二年不到退休。我连忙将"小桂"在喉咙口刹住，转口道:“桂老板好，你这个姓姓得好，今天来算是遇到“桂“人了"。他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忙说道;“哪里，哪里，叫我阿桂就好"。

安顿好房间，心情也为之平静，四下转转，山风徐来，全无热躁，这种说走就走的孤独旅行，已经习惯了，且喜欢这种无羁绊的孤独。这是一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山村，房屋依地形而筑，如棋子撒落般散在山顶的各处，四周高山环绕，绿树相拥。阿桂家的院南外是几块梯田层层而下，碧绿的稻禾已缀着沉甸甸的稻穗，高山上引来的溪水从稻田中依高而下，日夜流淌灌溉着这片高山梯田，偶有泥鳅，青蛙受到惊扰，弄起一片水花。再远处山岗上是一片茂竹。紧贴院墙外有一棵高大的松树，阿桂说，他小时候，这棵树就很大了，为防山里的雷电，阿桂在翻造这幢楼时把树尖给锯掉了，紧挨松树边是一棵碗口粗的枣树，斜长进院墙内挂满了待熟的栆子，院墙外东角处一棵杜仲树，枝繁叶茂，油绿厚实的叶子在风中摇曳，在阳光下闪着光，东墙外是一块菜地，几个成熟的蕃茄夹在枝蔓上红绿相杂，青绿的辣椒，地瓜、玉米、茄子豆角等数种蔬菜…。东北角有两棵李子树，听女主人讲，开花时节一片粉白，果熟时节，核桃大的李子一黄一红两个品种挂满枝头，口感很甜。李子树坡下一片竹林围养着十几只土鸡，北面的楼角下种着几排紫苏叶，叶子的上面嫩绿背面则暗红色。西北面坡坎上的小屋养着几只兔子，再往上弃用的老屋内还养着两头猪。院内墙边角上也种满了花草，两个小水缸里荷叶婷婷，荷蓬盈头。院门口处摆放绿黄两只垃圾桶，垃圾分类已进入偏远山村，院子的水泥地面打扫的很干净。这是一个充满温馨，和谐，富足，清静的农家小院，看得出女主人的细致与勤劳。

晚餐，家里没人其他客人，女主人为我准备五菜一汤，蔬菜都是田园地头上现采的，小鱼是阿桂前两天在山下水库捕捞的，这种溪流鱼一指多长，浑圆的身体表面有着纹身一样的花纹，当地人叫石斑鱼，很是鲜嫩…。

车上取了瓶带来的白酒，请阿桂同饮，二人边喝边聊，闲谈中方知，这是个户数虽少却很古老的村落，几乎都姓桂，远近沾着亲，有什么来历已无从考证，有两幢老宅还在上面。

阿桂夫妻二人，有个儿子在临安城工作，孙子已经上幼儿园了，他父亲曾是这个村的书记，改革开放之初他曾在村办厂跑过供销，天南地北的跑过不少地方，这对一个大山里的青年来说，也算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了，现在吃上了公家饭，在山下一个小水电站当站长，上一天班休息一天……。

不觉间，屋外漆黑一片，山影迷蒙，远处山腰处几点灯火，那里也有着几户人家。屋内笑意融融，让我对这个五星村和阿桂有了些许了解。一仰喉，我俩干完了这瓶53度的茅台镇白酒。我已经到了上限，阿桂却提议再喝瓶啤酒，并说:“我不管喝多少酒，最后总是要一瓶啤酒的，习惯了"。我自知半斤高度酒下去再混啤酒，明天无疑将是天龙地火般的难受，忙摆手，撑着胆子说:“啤酒我不喝了，再喝一杯之前你说得自泡药酒吧"。而这杯药酒让我大半夜睡不着觉，午夜时分，站在窗前，一轮明月照在院墙外的那棵杜仲树叶上，油亮的叶子在夜风下微微摇动，像挂满树丫的碎银子，也像夜空里眨眼的星光，本就寂静的山村更加静谧幽靓，只有夜风在林梢上轻歌漫舞，这样的夜晚极美，美的能把你的灵魂在恍惚中轻轻漂起。

第二天睡到近晌午，浑身无力的我到楼下厨房，见阿桂的女人正准备中饭，才知阿桂一早就开车去上班了。

我初识了阿桂的善饮。

再去五星村是一周后，夫人西北回苏州，在苏州享受了一周忽冷忽热的空调，终忍不住燥热带着夫人又出发了，出发前给阿桂打了电话，阿桂忙不迭的在电话里说:“来、来、来，我们的酒还没喝完呢"。他那托腔拿调的浙西普通话很让我受听。

到阿桂家刚过午餐时间，阿桂今天休息，一身工作服，一双长筒雨靴，扛着打草机正准备出门，见我们高兴的说:“你们先吃饭歇着，我去山上山核桃林除除草，一会回来，正好，今天有新鲜的小鱼，晚上烧，你们还住上次的房间，都打扫好了，今天有十来个客人，把儿媳都叫来帮忙了"。

我说"你先去忙，回来聊"。

事后才知道，今天来了一批嘉兴的客人，把客房住满了，知道我们要来，阿桂匀了一间房的客人到其它农家乐了去了，而这间上次我住过的客房，是朝向最好的那间，可以看到那棵夜晚挂满碎银子的杜仲树，还有枣树和那棵老松树，关键是冷热水的压力够好。

傍晚，夕阳斜挂，远处逈绝的山峦如托举着一个金盘，余辉洒在山村一片金黄，炊烟袅袅升起，鼻翼中萦绕着菜籽油与灶堂里柴火撞击的香味，山雀叽叽喳喳在松树上跳跃。阿桂回来冲了凉换了身衣服，在院子的水泥地上洒了水以退却日光留下的炙热，将小圆台搬到院子中，说是在露天吃饭，晚上的饭菜也更加丰富，还有两种不知名的野菜，女主人还给我们切了盘自己卤的牛肉…。

落了日头，周边很快就凉爽了起来，依旧我拿出带来白酒，边吃边聊。

阿桂家是五星村第一家农家乐，早年闯过码头见过江湖的阿桂善识商机巧抓机遇，八十年代未就开始构画建造农家乐，自己设计，山里伐木，自己建造，按当时的眼光，无论设计建造还是装修都是很超前的，如今看来虽少了之初的鲜亮，但在功能和布局上仍不算落后。村办企业倒闭后，便以经营农家乐为主，厚到的价格，纯朴的民风，优美的自然环境，清新的空气，时鲜的自产蔬菜，良好的口碑，尤其是夏季宜人的气温，再热的季节晚上无需空调，这些客观条件都是久居城市人所向往的，有的退休人员结伴来此一住月余，度过城市里最难捱的躁热，这让阿桂经营的农家乐风生水起，小有名气也挣到了第一桶金。只是之后招到水电站工作后，就一门心思做公家的事了。现在交给女人主打理。

看着阿桂将筷子尖沾点白酒点在孙子的嘴里，孙子的脸霎时皱成一团，再尝一筷子，孩子已少了之前的苦相，阿桂哈哈大笑。人类对童年时期食物的记忆最为深刻与顽固，不知阿桂的善饮是否当年也受其父亲的熏陶默化而成?

现在这个二十几户人家小山村受阿桂的影响，已开出十几家农家乐了，夏季需提前预订，节假日几乎客满，还有一家开了高档民宿。政府拓宽改造了进村的公路，每天会有一班公交中巴往返村镇，从远处的白马崖引来甘洌的山泉水是全村免费的生活用水，并对污水做了集中处理，无线网络，有线电视也进入山村。改革开放使山里人家的物质生活发生了巨变，但他们依旧传承着祖辈们延续的慢生活，过着山里人自给自足的日子，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随意而清悠。

这次来住了一周，阿桂休息在家的晚餐，小院里我们在斜阳下举杯，在月光下聊天，一顿平均一瓶白酒，他依然最后一瓶啤酒收口。

前些时候接到阿桂的电话，问我要详细地址。两天后，收到他寄来的快件，几罐山核桃，一些小山薯，一些地头上的红辣椒和一盒手工制作的芝麻糕，都是山里自家的土特产。

这让我心里暖暖的，

山里人的生活，没有城里闹市的喧杂;没有集市马路边空气中的污瘴;没有因工作生活压力而产生的紧张焦虑和苦闷。

山里人只有谦和的笑容和漫山遍野取之不尽的土特产。

那里深谷幽兰，那里的生活让我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