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果

后岗子

<h3>纪念济南“老三届”五千知青赴黄河农场五十周年!</h3> <h3> 下午,黑色的乌云笼罩着黄河三角洲冲积平原上空,雨时小时大。我在团部小广场的一棵树下,喂饱自己驯出来的三匹马,将装好的饲料用油布罩起来,然后用绳子将车刹好,急匆匆地赶着马车回连队。</h3><h3> 车轮在泥泞的路上滚动着。三匹马吃力的拉着一吨多的饲料,在鞭子的指挥下,越过一个一个的沟坎。三匹马象是很懂事的样子,十分卖力,车绳套被拽得紧紧的,毕竟它们也知道是在回家的路上。</h3><h3> 到了五营五连(干校),路越来越好走。因为是沙路又没有积水,路平平地,经雨水冲刷后,更显得格外光滑,三匹马拉着车也显得十分轻松,马蹄随着车轮的滚动有节奏的迈着,此时的雨也越下越紧。</h3><h3> 到了“北点”。不知什么时候用土坯盖起来的三间房子。听说劳改犯在的时候,是用来临时看地或休息用的。知青来了以后,这房子就没有人住了。因为房子在营部的北边,当地人就叫它“北点”。一拐弯出了防护林向南,就可以看到离“北点”四里多路的四营营部。笔直、宽阔的土路,一直延伸到营部场内。</h3> <h3>通向四营营部(四分场)的大道</h3> <h3> 回到连队,正是晚饭的时间,雨还在稀稀拉拉地下着。我把饲料卸到仓库里,将马车赶到车棚,给马卸了套,把马交给饲养员维文,匆匆回到宿舍。</h3><h3> 我来不及脱掉身上的雨衣雨裤,拿起饭碗到食堂去打饭。在宿舍门前,我边吃着饭,便和大车班的知青谈论着一天出车的情况……,我吃的正津津有味,连长背着双手,从牧羊排宿舍房头向大车班宿舍走过来。</h3><h3> 连长是济南军区长岛要塞驻军委派下来的军队干部,年龄在五十岁上下,圆脸盘,脸黑黑的,眼睛不大,圈腮胡子,个头在一米七五左右,走起路来军人的步伐特明显,听说他是解放战争从国民党部队解放过来的,享受营级待遇,不是因为年龄大了,可能提个营长干干是没有问题的。 </h3><h3>  连长走到我跟前说:“你马上派车送莹莹去团部医院看病。” </h3><h3>  我焦急地问:“莹莹得了什么病?”连长笑了笑说:“你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h3><h3>  莹莹怀孕的事在知青中早已传开,听说大约有七个多月了。</h3><h3>  我也有耳闻。此时,我心里只犯嘀咕:“不会要生孩子了吧?听老人说七活八不活,万一生在路上怎么办。”连长让我派车,这可把我难坏了。 </h3> <h3>四分场(四营)前面那排房子后就是四营二连,伙房的烟囱和天窗依稀可见</h3> <h3> 因为仅有的六部马车。有两辆马车去大田拉苇草还没有回来;有两辆马车去瓜地拉西瓜,也不在家;另一辆马车的驭手崔师傅昨天干活时,不小心被铁叉扎破脚在家休息。按情理讲,崔师傅担任这个任务最合适不过了,因为他年龄四十多岁,已成家立业,是农场职工,对这方面的事情应该有经验。而知青这个年龄担任这个任务,谁都会觉得难为情。</h3><h3> 我心中暗想,豁出去了,只有自己跑一趟了。</h3><h3> 我问连长:“有人陪着去吗?”连长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说:“不要紧,羊排排长、卫生员和莹莹的对象维文一同去。”我的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了。</h3><h3> 我拖着身上还没有来得及脱掉的雨衣雨裤,回宿舍抄起马鞭,急急忙忙地奔向马棚。 </h3> <h3> 消息传开,全连男女知青都在议论此事。毕竟在那个年代里,儿女私情是不能见人的,何况又是在二十岁左右的知青中间发生的事情,好奇、斥责、同情、伦理、道德充斥了整个连队。当时在连队,甚至在四营,也是一个不小的新闻。</h3><h3>  我将崔师傅使用的三匹马套在马车上,将马车赶到羊排女生宿舍。羊排排长从宿舍里拿出三件牧羊穿得棉大衣,铺在了马车的车厢里。连队卫生员将莹莹搀扶到马车上,并给莹莹盖好被子。莹莹的对象维文被连长叫来,嘱咐了几句话后就走了。</h3><h3>  在当时的环境下,男女之间谈情说爱,是青年人的禁区,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韦。如果事情发生了,会遭到无情的批判和蔑视,说严重一点,会影响一个人的前程甚至一辈子。</h3><h3>  维文和莹莹谈恋爱在连队已经是公开的秘密,风言风语也不少。</h3><h3> 前些日子,连队卫生员就带着莹莹去团部医院检查过两次。第一次是在莹莹的要求下,到团部医院进行妇科检查的。因为当时连队知青中已经开始传言说,莹莹可能怀孕了。事情传到莹莹耳中后,为了证明自己,要求卫生员带她到医院检查,没想到一查真的怀孕了,而且已经很长时间了。</h3><h3> 第二次是卫生员带她去团部医院做孕期检查,那时已怀孕快七个月了。莹莹怕别人看出自己肚子大了,用布巾缠着,有出血现象,卫生员怀疑流产或是早产,经过检查治疗后,基本控制住病情,团部妇产科医生告诉卫生员,莹莹可能要早产,回去后要多注意观察。</h3><h3>  维文和莹莹怎么这么不小心?偷吃了禁果,等着他们的将是什么?谁也不清楚! </h3> <h3><br></h3> <h3> 我轻轻地举起马鞭,马鞭在空中划了一个S“啪”的一声,马车启动了。</h3><h3>  马车上,羊排排长坐在车厢中间,将莹莹揽在怀里。卫生员坐在马车左边的车邦上,维文坐在马车右边的车邦上。马车还没有出土坝子,莹莹忍不住分娩前的痛苦,就“嗷、嗷…”直喊。</h3><h3>  我坐在驾驭马车的位置心想“千万可别生在路上啊……我得加快速度,争取在分娩之前,把莹莹送到团部医院。”想到此,我不知不觉地将挥舞马鞭的频率加快了。出了坝口,三匹马在鞭子的催促下,小跑起来。</h3><h3>  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钟。空中的乌云更加浓密,身处广阔的田野,一眼望去,天地相连,乌云就象云海在头顶上随风晃动,使人觉得阴森可怕。</h3><h3>  雨越下越密,马车越跑越快,莹莹分娩前阵痛的喊声也越来越大。</h3><h3>  “停!停!停!”坐在我后面的卫生员突然喊了起来。卫生员给莹莹检查了一番。然后对我说:“慢一点,可能是马车太颠,莹莹受不了才叫喊的。”我听到此话,感到一丝内疚地说:“好吧”。</h3><h3> 马车慢了下来,可是我的心还是提着。我控制着三匹马以小碎步的形式行进,似跑非跑。我精心地控制着辕马,使马车的起伏越小越好,马车逐渐平稳起来。不知不觉已出了营部约四公里,到了四营四连果园树林子,莹莹仍在不断地喊叫。卫生员告诉我“速度还得慢下来”。</h3><h3> 我停止挥动鞭子,三匹马犹如散步,套绳形成了弯弯的曲线,马车像飘浮在水上的叶舟顺着像河道的土路,慢慢地向前飘去。</h3><h3> 分娩时的阵痛,是自然现象。那时的卫生员、羊排排长、维文和我,毕竟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哪有这么多的经验呢? 当我们步入家庭,结婚生子的时候,才知道当时的决定是错误的。</h3> <h3>  马车慢慢地走着,漆黑的夜晚,显得格外静。尤其在空旷的黄河三角洲平原上,夜显得更加宁静,小雨的摩擦声,格外清晰。白天都看不见人的原野,在晚上更加难以看到一丝光亮。此时,卫生员、羊排排长、维文和我都默默无语。</h3><h3> 晚上十点钟左右。马车到了飞机场西边的一片防护林,防护林中部有一条约三米宽的土路,路两边是密密麻麻的树林,这是通往团部医院的必经之路。由于走的车多了,路成了洼陷的沟,雨水积到路上形成了水沟。这条路长约四百多米,形成的水沟深大约有六十多公分。到了防护林离团部医院只有三里多路了,透过树林可以看到团部医院隐稀可见的灯光。</h3><h3> 我的心情此时轻松多了,话也多了。我不停的嘱咐卫生员、维文和羊排排长:“坐好!小心!别掉下去。抓紧!”此时,莹莹也不喊叫了。我对卫生员说:“怎么样?我要赶着马车下水了。”“等一等。”卫生员沉默了一会儿说。她将盖在莹莹身上的被子掀开,做了最后一次检查。然后说:“走吧,马上到医院了!”</h3> <h3> 三匹马托着车进入了像水沟一样的路。路中的雨水几乎将车盘托起,马蹄拍打着雨水,将雨水溅得老高老高,溅到了我的身上和脸上。马车走了约一百多米时,卫生员突然喊到:“不好!快停下!快停下!要生了!” </h3><h3>  “吁!吁!!吁!!!”我迅速拽住了马缰绳,马车停在了水路的中间。</h3><h3>  “你看好马车,别让马车乱动……”。“你抱紧莹莹……”。“维文,你打好手电……”。卫生员沉着地指挥着。</h3><h3>  卫生员急忙打开卫生箱,对自己进行了简单的消毒,接生开始了。“维文,灯光向左点、向右点、抬高点……”“抓紧莹莹的手……”卫生员,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却像一个熟练的老手。</h3><h3>  我坐在马车的驾驭座上,两只脚交叉搭在车辕上,右手紧紧的抓着马缰绳,不敢有半点差错。我害怕此时三匹马有一点点不听话,就会出乱子。三匹马好像很懂事的样子,静静地站在水中。</h3><h3>  过了二十多分钟,莹莹安顿了下来。卫生员对维文说:“把被子盖好,盖住我的手。”然后大声对我说:“快走!越快越好!”我回头看了看,只见卫生员半趴在车尾上,两手伸在棉被的尾部。</h3><h3> 我不敢怠慢,挥动鞭子,赶着马车朝着团部医院奔去。</h3> <h3> 到了团部医院,卫生员吩咐维文:“快去门诊!找担架!”卫生员的双手还插在棉被里面,维文飞快地跑进医院。不一会儿,医院的医生护士扛着担架出来了。</h3><h3> “孩子的脐带还没有断,注意点!”卫生员焦急的给医生护士说。在医院医生和护士的帮助下,将铺在马车箱内的三件牧羊棉大衣和盖在莹莹身上的棉被一起抬到担架上。当莹莹被高高举起时,铺在车厢内的棉大衣已被血染的鲜红鲜红。</h3><h3> 已是深夜了。我看了看三匹需要进食的马,因为走的仓促,没有带草料。我将马车赶到一片草地上,让马自由的吃点草。</h3><h3> 一顿饭的功夫,卫生员从团部医院出来。我迎上去问:“莹莹怎么样了?”卫生员说:“咱们先走,路上我再详细给你讲。”我和卫生员分别坐在马车辕秆两侧,踏上了回连队的路。</h3><h3> “莹莹和孩子都很好。”卫生员似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说实话,这种场合我实在是第一次遇到,幸运的是孩子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生的。不然的话……”卫生员带着后怕的语气对我说。</h3><h3> “你不是参加过此类学习班吗?莹莹在生孩子的时候,我看你像一把老手,处理的满利索。当时你紧张吗?”我问卫生员。</h3><h3> “别提了!”卫生员面带羞色地说。“其实,在下水前莹莹的羊水已经破了,我以为离医院不远了,坚持坚持就到了。下到水中后我并不放心,不时的掀开被子看看。果不然孩子快生了,那时我心里确实有点慌。思想准备的还是不够充分,我也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路上。” </h3><h3> “至于学习班吗!”卫生员忍不住捂着嘴笑了。</h3><h3> “那是一个实地的参观学习。针对莹莹这个事情,对我确实有帮助,只能凭印象处理了。”看卫生员的样子,好像在庆幸参加了那一天的学习班。 </h3> <h3> “说学习班,其实也不算什么学习班。有一天,营部刘医生临时召集全营连队卫生员,说下午要办一个现场学习班,什么内容,谁也不告诉。”说到这,卫生员又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刘医生真坏!把营长的老婆整惨了。”</h3><h3> “那一天下午,要求各连队卫生员在营部卫生室集合。刘医生告诉我们,今天营长的爱人要生孩子,大家要仔细看好接生的步骤。在我们这里,接生是基层卫生员必须掌握的一门技术,将来会有用的。”卫生员开始回忆那一天的事情。</h3><h3> 刘医生四十来岁,是四营营部卫生所唯一的男主治医生。知青还没有下来的时候,就在此地给劳改犯看病,也属本地管教干部,他从医也有十几年了,经验十分丰富。</h3><h3> “刘医生简单地给我们讲了讲生产的过程,便把我们领进产房。看到营长爱人半裸的躺在那里,我们真不好意思!”卫生员说到这,语气中带着几分羞涩。“刘医生一边给营长的爱人接生,一边为我们讲产妇妊辰的现象、临产前的症状、生产中的异常现象、以及婴儿脐带的离断等,他也不顾营长爱人分娩时的疼痛和叫骂。”卫生员带着怜惜的语气说:“做女人真不容易!” </h3> <h3> “当你发现莹莹的孩子要生在路上的时候,你紧张吗?”我问卫生员。“怎么不紧张,我不希望莹莹生在路上。当我看见孩子的时候,真有点不知所措。”</h3><h3> “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把孩子的脐带剪断?”我好奇的问卫生员。“我怕剪断孩子的脐带后,会出现异常,没敢做。我心想快到医院了,仅作了临时处理。”卫生员也有些后怕。</h3><h3>  “莹莹怎么样?孩子怎么样?”我好奇焦急地问卫生员。</h3><h3> “我们随担架到了产房后,医生没有让我们进产房。我们商量,羊排排长和维文留下,让我陪着你回去。莹莹和孩子估计没有什么问题。”卫生员肯定地回答。</h3><h3>  我和卫生员在这个深夜,谈了很多很多,没有干扰,没有拘束,没有遮掩……</h3><h3>  凌晨两点多钟,我和卫生员回到了连队。</h3><h3>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这是一个沸腾的夜晚……</h3><h3>  在男生宿舍里、在女生宿舍里。“叫‘路生’!”“不!叫‘车生’!”“孩子活了么?”“是男孩?”“是女孩?”“莹莹怀孕我们怎么没有看出来?”“咳!维文和莹莹肯定要受处分!”我和卫生员此时成为焦点人物,不时回答着和知青同样似是而非的种种模糊概念。</h3><h3>  莹莹出院以后,听说孩子夭折了。有的人说孩子没有死,让医院的周军医抱走了。我和卫生员都不敢相信。孩子无论是死是活,在那个年代里,这种事情还能说什么呢!</h3><h3>  莹莹和维文回到连队后,受到了严重警告的处分。 </h3><h3></h3><h3>  后来听说,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并活下来了,被医院的周军医领养了……</h3><h3>  孩子的事情至今也是个谜……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