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钢工作二三事（5）】美国行

也许（cd）

　　 一九九三年末，美国钢材工业公司电告我们，长城特殊钢公司生产出口到美国的高温合金A286锻造圆棒，通过了严苛的理化检验，进入他们工厂的生产工序。

消息让相关的领导和技术、业务人员攥得很紧的手放松了。大家高兴地庆贺进入美国市场迈开了第一步。高端冶金产品要进入美国市场真的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继续努力，乘势扩大对美国的出口。公司组织了一个由蒋光荣副总经理带队的有长钢三厂厂长兼总工程师苏肇乾，技术中心高温合金课题组负责人李xx，无损探伤高级工程师马育华（在西南地区享有很高声誉）等组成的高级别访问小组，准备赴美国开展推销工作，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出行的准备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原本一趟美好的旅行，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抹上了不愉快的色彩。

北京时间凌晨4点，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从梦中惊醒。电话是底特律打来的，美国钢材工业公司的大卫 萨克玛告诉我，一支高温合金圆棒在高温淬火时炸裂……

真是平地一声惊雷。

虽然他很平静地用平时听起来很好听的男中音慢慢地讲述，但这时候我却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像一桶凉水浇在头上。 我立即把消息报告给了主管领导。 外事无小事，何况对于产品来说这已是天大的大事了。

上班后，公司召开会议，仔细研究了对方传真过来的图片，情况十分严重，炸裂的部分大约长35厘米，与主体完全分离。

经过紧急磋商，决定立即出发去美国工厂处理后续事宜。考虑到问题的严重性，对于可能出现的情况，我提出了几种处理预案，并取得高层授权。

【图片】新泽西，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的拍摄点之一。我们在这里住了几晚。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上了赴美之路。

由于没有直达航班，我们在东京转乘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波音747飞底特律。西北航空公司的空乘服务员大多不年轻，不说是奶奶级，也要算是婶婶级。

第一次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又是去美国，心里不免有些激动。飞机上空位很多，得到空乘服务员（不好叫空姐，也不好叫空婶）的允许，我换到后排的空位上半躺半卧。机上有免费的威士忌供应，我便去服务舱要酒喝。 我讲英语比较蹩脚，看起来服务员还能听懂，给我倒了一杯酒，还拿了一小包碧根果给我。我便大胆的说了几句谢谢她。哪知道她用纯正的北京话说，甭客气，需要就再来。

飞行在万米高空，空气干燥，加上又喝了酒，口干舌燥。 迷迷糊糊中，飞机在底特律机场降落了。

我带着资料，走在我们小组的最前面，第一个过关。

查验资料的移民局官员是一个十分魁梧的女士，嘴巴里嚼着口香糖，面无表情。 都说在美国，讲英语最标准的地方是底特律，可我听她那混着口香糖味道的嘟嘟嚷嚷的英语，一脸茫然。 幸好，事先做好了功课。我简要地把资料的内容叙述了一遍，可能她没有想到中国还生产美国需要的工业品，一再反问“really?”我的回答很坚定“It's true!”。她笑了笑，盖章放行。经常去美国的中国五矿的同仁曾经告诉我，跟美国移民局官员打交道一定要理直气壮。

在机场，见到美国钢材工业公司的几位高管，他们是开自己的车来机场接我们。这与我们国内工厂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我们有专门的接待外宾的外事办，专门的人员，有专门的车队，还有外宾招待所。 ……

【图片】背景是纽约曼哈顿，世界贸易中心那两座双子座大楼很显眼

　　驱车直接由机场赶到工厂，在车间现场看到了那根让我们蒙羞的高温合金圆棒。我用相机一阵猛拍，也许潜意识是要表达这件事情的发生对于我们工厂来说也是非常偶然的。

见到实物，我们心上的石头落地了。这肯定是一个偶发事件，虽然不应该发生。 经过便携式直读光谱仪检测，证实了我们的判断，一块异金属夹杂混进高温合金里，在美国工厂几近粗暴的热处理中，高温下急速冷却，产生了应力集中，因此发生炸裂。

我们小组一位老兄辩解说，美方不应该在高于标准的温度下把锻棒丢进热处理液里。我制止了他。 美国佬确实是用非常规方式（超过中国技术标准的淬火温度，没有使用热传导率低的热处理液）进行热处理。但问题的关键是那里面有一小块异金属。

在酒店，召开了一个小型会议，副总经理对发生此问题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两位小组成员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苏厂长也坦诚地承担了自己的领导责任。

我们不得不吞下也许是一个小小的疏忽酿成的苦果。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事件的发生把已经通往胜利的道路堵死了。

一失足即成千古恨。

【图片】参观美国钢材工业公司的产品

　　接下来便开始了与美方技术专家的谈判，这位专家曾经在Avesta公司与我打过交道的来长钢讲授国际贸易的加拿大专家是同事，我不失时机地跟他套了近乎， 他一个礼拜只上三天半班，在接受了我们对意外事件的看法和解释以后，便匆匆开车到加拿大去滑雪过周末了。

 在美国钢材工业公司的几天参访结束后，我们去了纽约。飞往纽约的飞机上，我不断地提醒自己: 冷静，把问题放在一边，一切都会过去。 得抓紧时间，看一看全世界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超级大国。

【图片】在纽约世界贸易中心高楼上鸟瞰

　　美国繁忙而有序的交通，高度发达的公路网络体系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即使是二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们国家的公路交通体系与美国相比仍然有不小的差距。美国仿佛得到了上天的特殊眷顾，人口不及中国的四分之一，国土面积却与中国相当，而可耕土地面积大大超过中国，约占世界耕地面积的10%，居世界第一。

美国国土幅员辽阔，主体部分地处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间，呈南北纵列分布，西部、东部为高原山区，中部是广阔的中央大平原。而我们中国，青藏高原，沙漠等不适宜人口居住的地方占了很大比例。

美国也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矿产资源、生产、消费和贸易国，是世界矿业的中心。其矿产资源丰富，矿产储量潜在总值居世界第一，许多矿产的储量居世界前列。

所以，几乎每一张美钞都有“IN GOD WE TRUST”的字样，上帝那么好，当然要崇拜。

【图片】在华盛顿纪念碑前留影

　　美国还是世界上最大的移民国家，文化多元化，教育科技独领风骚。它也受到贪官，精英们（包括那些口是心非的貌似崇高的家伙）的万分青睐。 对于我们草民来说，只是觉得它的确十分发达。

【图片】赌城拉斯维加斯一瞥

　　常言道，没有到过美国就不算出国，没有到过拉斯维加斯，不算到过美国。

我们从洛杉矶开车去了著名的赌城拉斯维加斯（世界四大赌城之首，另外三个是:大西洋城，蒙特卡洛和澳门）。

世界十大度假酒店有九个在拉斯维加斯。 我们住的阿拉丁酒店只是中等规模，其赌场的大小就与澳门的老葡京不相上下。

拉斯维加斯的黄也是有名的。

街上行走，不断有人递给你宣传图片，上面印有各种肤色的美女照片，价格，联系电话，业务规则。我们小组的马工，对那些图片来者不拒，以至于衣服口袋都装不下了。最后不得不把塞满图片的西装口袋翻出来，给发卡人看，用四川话说，你看嘛，口袋都装meng了。

【图片】华盛顿，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馆

【图片】美国国会大厦

【图片】林肯纪念堂

【图片】在底特律一个私人俱乐部就餐

　　美国钢材工业公司中国区经理万小石是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国家首批公派赴美留学的二十人之一，毕业后加入了美国籍。他讲述毕业后在美国找不到工作时做过背死人下楼的临时工。美国人很忌讳用电梯运死人，所以背死人便是能挣钱的勾当。

【图片】与万小石在窦团山留影

【图片】与大卫 萨克玛在美国加拿大边境留影

【图片】在新泽西住地留影

　　在洛杉矶环球影城，坐在带振动的座椅上看了一部《飞向太空》的电影，真刺激。座椅模拟载人飞船飞行时的偏转、倾斜、震动，惟妙惟肖。现在，5D电影就是那种感受。要知道，好莱坞在25年前就有了这样的电影。

洛杉矶迪士尼也是个有趣的地方，恰逢圣诞节前夕，花车大游行令人叹为观止。

【图片】洛杉矶环球影城

【图片】世界贸易中心楼上和圣诞老人留影，可惜的是，911这栋大楼永远地消失了。

　　这次美国之行，出了好多不顺的事。

一，飞机到达底特律机场后，发现马工的行李箱不见了，返回北京还没有拿到，直到一个多月后才退到北京机场。

二，我们从香港乘喷射船到澳门入境，在澳门码头，遇见两位讲标准北京话的小伙子，告诉我们，他们是某进出口公司驻澳门的工作人员，开面包车到码头送客人，回程是空车，可以梢带我们去市区的酒店。还可怜兮兮的说工资低，赚点外快，只要我们每人给十澳门元。 澳门消费比较高，打出租车可能需要一百多块，而且，我们行李多，一个车还不够，就同意上了他们的车。途中，经过一个很大的中药商店。一个小伙子说，这里的药材货真价实，他去买点药下个月带回大陆去。 不大一会儿他拿着一包药回到车上，告诉我们，药店对持有大陆护照的旅客执行特殊价格，要借两本护照用用。按规定，护照不能轻易交给别的人。看我们有些为难，他说，你们跟我去，把护照给店员看一看就好了。

我没有下车，要照看行李，还有我的钱包瘪了，不敢再买东西。 他们几位高高兴兴地提着大包小包回到车上。

你们肯定猜着了，结果很悲剧。我们碰到了策划周密、表演精湛的骗子。

三，在佛山吃早茶，苏厂长把外套搭在座椅后背，众目睽睽之下，小偷居然拿走了西装口袋里的一千美金。

四，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一连串不幸事件的影响，苏厂长回国后不久生病住院，就再也没有活着出来了。

几年以后，我也下了岗。

在职业生涯中，遇到很多很多不尽人意的事，A286高温合金锻造圆棒事件是最令人感到悲哀的。如果电渣炉值班人员的责任感强一点，如果超声波探伤的工作人员不自作主张把逐支探伤改为抽查，如果……

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如果，也没有也许，自己酿成的苦果只有自己吞下去。

【图片】自由女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