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话秋诗，天凉好个秋

巴黎的紫丁香

遥夜泛清瑟，西风生翠萝。

残萤栖玉露，早雁拂金河。

高树晓还密，远山晴更多。

淮南一叶下，自觉洞庭波。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是唐代许浑写的一首《早秋》。我喜欢的是最后一句：淮南子有一叶飘零而知岁暮；我自然也悟到洞庭波兮木叶下的诗情。秋，原来是沿着一片泛黄的叶子飘零滑落而悄悄来临的，寂静中不乏美丽。

每年的秋天，我总喜欢到巴黎市区铺满落叶的公园小坐或步行，听风声穿过树梢，看落叶飘过衣袂，欣赏疏枝轻摇在风中的婀娜、闲适的样子，感受着自然交替和秋之静美。不过大多数的时候，我喜欢坐在后院的摇椅上，伴着微微余留的暖阳，透过深秋的温软，一边看书，一边静听欢跃的秋风。当浅浅斑驳的秋光迈着婀娜的步子，透过树叶的罅隙走来，洋洋洒洒惬意的落在书里，我多想像个撒娇的孩子，能拽着秋的衣袂，尽可能地挽留那一抹秋色。然而，我只能在秋色中沉醉，在秋诗秋词里品味秋的意境和情思。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好美的一幅秋画，好动人的一曲秋歌！好悲的一首秋诗，好酷的一句秋语，这是中国文学史上“悲秋”的名作。在古人眼里，秋是悲凉的，所以中国的古诗词中秋诗秋词多悲声，悲秋也成了古典文学中表现得最多最丰富的情感，而文人似乎更偏爱悲秋这种情绪，他们把秋作为悲伤、感怀、相思、凄凉的意象，反复的玩味，并从这种悲境中创造出不少的大美和经典诗词。

秋之悲凉，(悲在萧瑟，悲在“梧桐一叶落，天下而知秋”，悲在“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的思念感伤。所以才有了纳兰性德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有了李煜的“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有了欧阳修的“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还有了徐再思的“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更有了《红楼梦》中曹雪芹借林黛玉之笔，表达出来的浓浓的悲秋情节：“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愁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但我觉得最悲的莫过于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了：“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他把一个文人的落魄，万千思绪的惆怅，漂泊者的坎坎坷坷，化景为情，情从景出，用枯秃的笔勾勒出充满忧伤的旅人远离家乡，孤身漂泊的身影，然后从中又把内心深处的失意、痛苦、悲凉、孤独，一切衷肠，痛吐出来，倾诉出来，化成千古一曲的《秋思》。

“人言悲秋难为情，我喜枕上闻秋声。”；“自古逢秋悲寂寥”而我偏要说“我言秋日胜春朝”。我眼中的秋是美的，美在“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秋雨过后清新的空气；美在“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如火般红透的寒山；美在“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水天相接，浑然天成那一幅色彩明丽的美妙图画；美在“梧叶新黄柿叶红，更兼乌桕与丹枫”那如火如荼，红叶似血的秋景；还有“小枫一夜偷天酒，却情孤松掩醉容”，仿佛在好饮酒的杨万里眼里那枫叶竟是偷饮了“天酒”染红的。

秋色秋景之美还在于“一坞藏深林，枫叶翻蜀锦”、“遥看一树凌霜叶，好似衰颜醉里红”、“只言春色能娇物，不道秋霜更媚人”、“山林朝市雨茫然，红叶黄花又一川”。秋叶的美，其实早在古代就备受无数骚人墨客所钟爱，题诗吟诵。唐代诗人李益就曾有“柿叶翻红霜景秋，碧天如水倚红楼”诗句，把秋高气爽、柿林红艳的景色描绘得鲜明生动。但我觉得吟秋高手还应属范仲淹老先生，他的“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寥寥数语，便刻画出了一个天高地渺的绝版秋天和清高孤傲之心。

其实秋天的美，不管是从绿肥红瘦的江南，到大漠孤烟的西北，都各有各的秋景。

江南的秋景之美，醉过无数文人墨客。有杜牧的“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有殷恕的“秋光好，爽气动幽情。红蓼白苹江岸阔，淡烟疏柳月华清。西风落叶轻。”清淡的烟雨、疏落的杨柳、活泼的红蓼，幽雅的白萍，大概只有江南的秋色会这么温婉含蓄，连西风扫落叶，都变得如此温柔。再有李煜的“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还有王勃的“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把秋雨之后的雨过天晴画面：落霞、孤鹜、秋水、长天、渔舟、雁阵的意象汇聚到一起，然后描写出一副绝佳的人间美景。更有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夜宿姑苏城，本应是一片美好的景色，而羁旅他乡孤孑的旅人却被思乡之情所影响，面对霜夜江枫渔火产生了缕缕轻愁，同时又隐含着对旅途幽美风物的新鲜感受，让这月色和清霜都变成了空灵旷远的孤寂。如此这般美丽的姑苏城夜景，让人们感觉到舟中的旅人和舟外的景物之间有着一种无言的交融和契合。

还有一类咏秋的诗词，是我最近读到的诗文，既奇妙又有情趣，那就是秋回文诗。我最喜欢的是清代女诗人吴绛雪的一首七言絕句：“秋江楚雁宿沙洲，雁宿沙洲浅水流；流水浅洲沙宿雁，洲沙宿雁楚江秋。”只靠“秋江楚雁宿沙洲，浅水流”十個字，就巧构了一首脍炙人口的秋回文诗，這诗形成奇特，字句凝练。仅仅十个字就幻化出一幅赏心悦目的江南秋景，而且倒过来读，也别有一番味道。

秋天是多彩的，而塞北的秋天不仅有着渐冷的苍桑，也有着丰收之季的艳丽，或金黄或火红，有层林尽染的美丽，也有草原秋霜的神奇。提到塞北的秋景，第一跳进我脑海里的是大家所熟悉的《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辽阔的平原，天空仿佛圆顶帐篷，广阔无边，笼罩着四面的原野。风儿吹过，牧草低伏，显露出原来隐没于草丛中的众多牛羊。不仅勾勒出了北国草原壮丽富饶的风光，同时也抒写了敕勒人热爱家乡热爱生活的豪情。

然而，塞北的秋景毕竟和江南的秋景不同，正如范仲淹所写的《渔家傲·秋思》“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西北边疆气候寒冷，一到秋天，寒风萧瑟，满目荒凉，大雁此时奋翅南飞，毫无留恋之意。这首词形象地描绘了边塞特异的风景：层峦叠嶂里，暮霭沉沉，山衔落日，孤零零的城门紧紧关闭着，极力渲染了边塞秋季风景的独异，表现了边塞地区的萧条寂寥。给人们描摹出一幅寥廓荒僻、萧瑟悲凉的边塞鸟瞰图。

       当然，塞北的秋景也不只有萧条、寂寞、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刘禹锡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就是一幅美不胜收，让人流连忘返的景象。看那只振翅高举的鹤，在秋日晴空中，排云直上，矫健凌厉，奋发有为，大展鸿图。仿佛大地就是一首诗，富有意象，北方的山野湖边，秋高气爽，给人以强烈的心灵震撼与天地美感，让人们的“诗情”也随着那白鹤直上云霄。还有王勃的《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真可谓千古绝唱。青天碧水，天水相接，上下浑然一色：彩霞自上而下，孤鹜自下而上，相映增辉，构成一幅色彩明丽而又上下浑成的绝妙好图。我最喜欢的塞北秋天风光是王维的《使至塞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描绘出了一幅雄奇壮丽的塞外大自然的景色。一个“直”字，写出了沙漠里渺无人烟的广袤意境；一个“圆”字，把落日的浑圆柔和描写得惟妙惟肖。

我很遗憾自己不是摄影的行家，不能用镜头为秋天留下最美的画面。我也很遗憾自己不是画画的高手，不能用画笔为秋天留下最美的色彩。但我想，就是任何一个摄影大师，恐怕也很难真正捕捉到秋天的神韵；任何一个大画家，恐怕也无法真正描摹出秋天的气韵。毕竟人工的色彩，是无法比拟自然景象的。哪怕我妄想自己是个文字的驾驭者，也无法真正书写出秋天的生命状态。就算我有再细腻的文笔，面对秋天迷人的色彩与多姿的画面，我只感词穷。有句诗大概最能代表我此时的心情：为赋新词强说愁，却道天凉好个秋。

　　叹流年，吟沧桑，当第一片落叶落下的时候，一叶知的不是秋，而是又一轮岁月的碾过。我们都是时光的过客，韶华更替，只是一个轮回，生命短暂，谁也无法挽留，最重要的是经历的过程。其实人的一生，如同那飘落的叶子，走过春之蓬勃、夏之灿烂，必将走过秋之静美、冬之寂寥。而对于生命而言，繁华也好，枯萎也罢，都是一种精彩。唯有在岁月的过往中，尽情吐露芳华，方不负这一次生命的轮回。

有人说，秋天是寂寞的，也有人说，秋天是淡然的，而我眼里的秋天，是清静，浅笑，是岁月安然。若可，我只想做深秋的一片叶子，按照自己的脉落生长，用最妖娆的色彩，将季节装点，然后，伴着光阴的流转，丰盈，凋零，随着秋风，飘落在秋水秋波的秋晕里，将那一泓浓情，化做一笺清露，在寂静的流年里，在苒苒的时光中，在山重水复下，在四季轮回中，执笔写意，描摹人生的水墨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