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1970年9月底,我们十几个青岛兵被分配到了六连,那会儿连队在黄白茨已经有了营区的雏形,这得感激先我们而到的老兵们。包括连部、伙房礼堂、男女排宿舍等,已经有了四栋平房。听排长讲,这还是五月份天津兵来到后,他们整个夏天起早贪黑抢盖起来的。在这之前,奉命组建连队的十几号老兵和领导们,只能借住在附近老乡家的犄角旮旯里,艰难程度可想而知。</h1><h1><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 虽然有了落脚之地,但是先前盖起的房屋有的没门少窗,有的天棚山墙还透风撒气。所以,刚到连队的</span>我们,干得活儿全与修建房子有关。这些工作里面还含着个基本任务,就是要为第二年大批新兵的到来准备宿舍。在当地盖房子首先需要大量的石头和土坯,于是就有了本文的主题——脱土坯。</h1><h3></h3><h1> 脱坯,也叫扣坯。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把土和成泥,把泥团捧到木制的坯模子里填满抹平,然后扣在地上。坯模根据盖房需要有大有小,它决定出坯的规格。脱出的土坯晾晒一两天,再码起垛来彻底晾干,然后才能用来砌墙盖房子。这个活儿虽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却是出了名的力气活儿。民间传说的四大累,其中就有“和大泥、脱大坯”,是众所周知的苦累活。</h1><h1> </h1> <h3></h3><h1> 那一年从冬到春,我当时在的二排基本上都在山上打石头。(我曾在回忆文章中专门叙述过此段经历)转过年的初夏,连部决定调我们排的两个班到黄河中间的大中滩上去脱坯。这次脱坯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月,但却是一段终身难忘的记忆。</h1><h1> 记得我们二十几人是划着一条大木船去的大中滩。船是平底的,又宽又大。是专为装载链轨拖拉机过河而特地修造的,不久之前我们刚从河下游的下海勃湾将其拉回。和我们同船的是七八根直径一米长约两米的圆形水泥管子,预备今后用做灌渠的过桥。船靠岸后抬眼一看,哇!大中滩上一片荒芜,真真切切的要白手起家了。</h1><h1> 在出发前,大家就被告知,这条船不仅用来渡河,还是这段时间我们在滩上住宿的地方,因为受船大小的限制,拢共二十几个人是躺不开的,一部分人还要另想办法安排,只见排长下令让把卸下的水泥管子推到岸边稍高一点的坡地支牢,安排五六位老兵骨干每人一个,让他们把自己的被窝铺在里面,这事就算解决了。</h1><h1> 大船泊在河岸边上的一个回水湾子里,住在大船上的我们,要先给睡觉的地方支个顶棚,船头船尾是用来掌舵和划棹的,不能利用。船的中间有十多个平方的面积,大伙儿先把宽宽的木板子支垫的与船帮平齐。再找一块大帆布,四周绑紧,中间用一根木椽子支起,一个棚子就算搭好了。虽说四面没有挡住,好在天气已暖,也就凑付着不用那么讲究了。在船上,分配给每人大约四十公分宽窄的地方,大家只能把自己的褥子对折铺上,再勉强挂上蚊帐,这就是我们的栖身之地了。尽管简陋,但比起睡在大水泥管里面的老兵,还是挺幸运的。</h1> <h3></h3><h1> 脱坯程序不太复杂,但也不可能是人天生就会。我们从挖坑备土和泥开始学起。每两人一组,先要清理出约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场地,要尽量搞得平整些。再修一条小水渠,一头接上主渠道,另一头接在自己小组的水坑里,以便于浇水闷泥。当然,在这之前早先的班排已修好一段长长的主渠道,并在河边固定好柴油机和水泵。排里只要派人每天定时抽水,保证和泥用水即可。</h1><h1> </h1><h1> <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脱坯虽无多少技术含量,但是备土、灌水、和泥、闷泥等先后顺序不能颠倒。</span><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 每天下午的后晌,各个组要把第二天的用土先挖出来。再灌上水,翻动均匀,最后将这些</span><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泥堆成一个圆堆,其表面还要用锹拍得尽量光滑。这是道重要工序,叫做闷泥。第二天大清早再把闷好的泥一锹一锹的挑出来,泥要和得均匀,保证没有土块坷垃。所以还要跳进泥堆中光着脚板反复踩踏。这样,脱坯的前期准备就算基本完成了。</span><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大泥踹熟了,一般会再让它“醒”一会儿,然后就可以脱坯了。</span></h1><h1> 在这之前的一天,排长曾给大家示范过脱坯的要领。只见<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他蹲下身,把坯模倒扣在水里浸一下,又抓了一把细沙撒在坯模里,然后两手在和好的泥堆上一刮,手中便捧起一大块泥来,对着坯模啪的一声,摔进其中的一个框里,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接着是第二块泥,摔进另一个框里,依次类推,坯模的五个空框不一会儿就全填满了,他双手将其刮平后,再端起坯模子走上几步将土坯扣出。排长脱出的坯,棱角分明,光滑平整,大家频频点头:真不愧为老兵中的技术尖子,让人佩服至极。</span></h1><br> <h1> 那段日子,我们就这样与脏兮兮的泥堆结下了不解之缘。铲土、浇水、和泥。捧泥、摔泥、抹面。蹲下、站起、扣坯……周而复始,似乎没有尽头。刚开始的几天,大家脱坯的要领掌握还不熟练,又都着急干出点新成绩,就不太顾及泥点子乱溅,收工时相互一瞅,忍不住的都笑了起来,每个人几乎都成了泥猴子,脸上身上全是泥巴。我与几个会水的战友就偷偷地跳进河边回水湾子里去扎上几个猛子。在黄河游泳当时是连里明令禁止的,但排长看见我们干完活的窘相,也只有睁只眼闭只眼了。不会凫水的人无法“享受”这个待遇,他们只能在挖出的小水坑里用泥水简单的冲一冲。俗话说,跳进黄河洗不清,那黄河水跟泥汤似的,游完水后身上好像还沾着细沙。晚上睡觉弄得被窝里面一层沙土。条件如此,也只好自己将就了。</h1><h1> 身上可以用水冲一冲,衣服却挺麻烦的,沾满泥巴的衣裳干了像铠甲一样,又沉又硬,干活时很不方便,又没有条件每天晒洗,所以有人脱坯的时候干脆脱个精光,赤身裸体的来回扣坯,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此风一起,大家伙纷纷效仿,脱坯时只在腰间系上条粗布的围裙,因为滩上没有女性,故大伙儿没感到此举有什么不妥,还打趣彼此像是“山顶洞人”,也没有觉得这样做有碍观瞻。</h1><h1> 有一天清早,排长突然把全体集合起来,郑重其事的要求我们这一天上工必须着装,原来,连队新来的女指导员要来滩上看望大家。他怕发生什么不雅的事情,担心大伙儿闹出笑话,所以才这么严肃强调。自然,在这一点上,我们全体都是服从命令听指挥的。</h1><h3><br></h3>
<br> <h1> 刚开始脱坯的时候,任务指标是每人每天五百块。起初觉得难以逾越,时间不长,几乎所有的小组竟都能有所超额。我记得,一位张姓战友一天就脱了近一千块坯,被树为全排的脱坯能手,成了大家追赶的榜样。</h1><h1> 除了大量脱与机制砖一样大小的土坯外,我们还脱过更大一些的坯子。坯模是三个格,填满泥,比五格坯模更重一些,操作步骤大同小异,差异就是托起搬运强度更大了一些。</h1><h1> 技术含量稍高一点的是脱炕坯,开始和泥的时候,就要往泥里掺铡短了的麦秸草,以增加炕坯的韧性。木制坯模子像个“井”字,半米见方没有底板。脱坯时,把坯模在地上摆正,用五齿叉挑着一大坨泥扣在模子里,用泥拌蘸水抹得光滑平溜后,再取下坯模。质量上乘的炕<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坯,讲究的是不鼓肚也不能塌腰。</span></h1><h1> 兵团的前期生活,极为艰苦。但那时我们年轻好胜,思想激进,凡事唯恐落在人后。脱坯的那段日子,每天只有两顿饭,饭菜中极少油水,给的量又严重吃不饱。即便这样,大多数人仍然在高强度的体力活中不怕苦不喊累。有件事我记忆很深刻,一天早上,忽然乌云密布,铜钱大的雨点朝着地面密密麻麻的砸来。正在坯场忙碌的我们急忙跑回到船上,不是为了躲雨,而是毫不犹豫地扯下自己被褥下的塑料布,再跑去盖在正在晾干的土坯垛上。睡在水泥管子里的战友,因为少了塑料布挡雨,有的自个的被褥都<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被淋湿了。却没有任何怨言,还为土坯未遭受损失而自豪呢。</span></h1><h1> 还不到一个月,我们两个班就脱了各种土坯约二十万块,加上前期我们打下的石头,两者在大中滩后来建房当中唱了主角。滩上的三栋营房以及屋子里的火炕灶坑,还有猪圈马厩牛棚等,用的石头土坯大都是我们二排的劳动成果。很长的一段时间,提起该话题,凡是老二排的人都还有点沾沾自喜呢。</h1> <h1>【<b>后记</b>】今夏,当我开始构思兵团生涯回忆文章时,脱坯的情节是最早在脑中徘徊的场景之一。后来方方面面已经写了若干篇了,竟仍然没有写它。之所以迟迟下不了笔,没有他因,主要就是感觉难写。毕竟已经是四十八九年前的事了,<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大部分细节都很模糊了。</span>关于脱坯的过程,大概除了脏苦累外,很少有能引起读者感兴趣的情节。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那一段脱坯经历,时间虽然不长,却不仅是我年轻时重要的生活印迹,也是兵团组建初期的一个缩影。如果任其湮灭,我们的下一代人恐怕永远无法知晓父辈们初入社会的艰难程度。从这个角度看也应该将其记录流传呀!为此我几次向战友们咨询求证,好几个人共同回忆相关的细节,才使这篇文章顺利地完成。</h1><h1> 孟子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虽然已经退休多年了,迄今为止老天也未把什么大任降在我们身上。但是,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之类的事,我们却早早地体验到了。这肯定不能说是福,但若把它全说成祸,又似乎过于简单了。孰是孰非,但愿将来的历史会给个客观公正的评价。</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