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古典诗词中的梅之韵

荷风细语

文：荷风细语音乐：《生命》（林海）图片：网络 古往今来，在咏花的诗词歌赋中，以梅为主题的最多。在千万诗人的笔墨中，梅被染成了不同的颜色，描摹出了不同的浓淡，融进了不同的情感。 梅，有伴雪而生的芬芳，有与月相伴的清雅；梅，是百花争艳中的一抹清丽，是与世无争的一片高洁；梅，是清纯秀美的寄托，是苦苦绽放的思念；梅，有孤独心事的低诉，有独傲世间的勇气…… 梅，以其神形俱清、风韵独胜、标格秀雅、不同寻常的气质，成为名人雅士笔下抒发情感内涵、赋予文化意蕴的寄托，象征着他们内在的品质和外在的风韵。 🌸🌸🌸🌸1⃣🌸🌸🌸🌸以梅传情 梅，虽是平常之物，然而在文人雅士的眼中却是不同寻常，在他们的笔下梅高洁脱俗的风姿，亦牵动着人的情愁。 《赠范晔》南北朝· 陆凯 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古时赠友诗无数，陆凯的这首诗短小平直，独具一格，它又似一封给友人的信，亲切随和，颇有情趣。诗人与友人远隔千里，只能让驿使往来传递问候，而这一次诗人传递的不是书信却是梅花，寄梅问候，既体现了对朋友的殷殷挂念，又在淡淡的致意中透出深深的祝福。 江南的梅花驰名于世，陆凯在此折花遥赠远在陕西的范晔，江南物丰文萃，不是一无所有，而唯有先春而至的梅花最能表达诗人的诚挚情怀，一枝梅花足见诗人高雅的情趣，也象征了二人之间崇高的友谊。 从此，“一枝春”就成为梅花及赠别的代名词，可见其影响之深远。唐宋以后历代诗人都有类似的吟咏。王安石用“驿使何时发，凭君寄一枝”，“殷勤手折遥相赠，不欲花前独举殇”来表达与友人的惜别之意。 南宋诗人、词人、诗论家刘克庄有“轻烟小雪孤行路，折滕梅花寄一枝”，取的就是陆凯《赠范晔》的意境；元末明初诗人高启的“无限春愁在一枝”，沿用的也是这首诗的情感寄托。 后来词牌也取了《一枝春》的曲名，可见这首诗传世的艺术魅力。它的美在于朴素、自然，借物传情，在特定的季节、特定的情境下，抽象的情感与形象的梅花融为一体，清晰自然，富有情趣。用字虽然简单，细细品之，春的生机及情意如在眼前。 《江梅》唐· 杜甫 梅蕊腊前破，梅花年后多。绝知春意好，最奈客愁何。雪树元同色，江风亦自波。故园不可见，巫岫郁嵯峨。 从梅蕊初绽到梅花盛开，从腊月前到新年后，从时序的变化中，似乎看到了春天姗姗来迟的脚步，从梅花次第开放中似乎读到了诗人盼春惜春的心情。 然而，再好的春光春色也无法排遣“客愁”，见江梅有感，借梅花抒情，“客愁”二字正是这首诗的诗眼，越是深知春意盎然，越是反衬客居他乡，故园难归的无奈，正可谓一片梅花一片情愁。 春水春花，春光春色，虽然赏心悦目，但“都非故园春色，是以对巫岫而添愁耳”。杜甫出川早有计划，刚刚听说官军收复河南河北时，就有“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的返乡计划，越是想返乡就越发思念故乡，“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秋思是故乡，春思亦是故乡。 唐朝诗人高适的《塞上听吹笛》写到：“雪净胡天牧马还，明月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胡地本无梅花，而羌笛悠悠，声声传情，明月朗照的边关，将士吹奏的《梅花落》，仿佛风吹梅花，四处飘散，一夜之间洒满关山。侧耳倾听，闭目遐思，梅花的声、色、香、态负载了边关将士多少思乡的情怀。 同样，唐代诗人王维的《杂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也是借梅言志，抒写了强烈的思乡之情，窗前的那株寒梅，耐人寻味，寄慨遥深，寒梅实际上是诗人心目中故乡的象征。 🌸🌸🌸🌸2⃣🌸🌸🌸🌸借梅抒怀 在众多的咏梅诗词中，有许多是借梅抒怀的，有一首对联这样写道：“春为一岁首，梅占百花魁。”梅，作为春天的使者，寄托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渔家傲· 雪里已知春信至》宋· 李清照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李清照这首吟咏寒梅的词，上阕书写寒梅初放，光润明艳，玉洁冰清；下阕写月下赏梅，暗香浮动，疏影横斜，值此良宵，花前共一醉。写梅即写人，赏梅亦自赏。 银色的月光，金色的酒樽，晶莹的梅花交织成一幅如梦如幻、空灵优美的图画，作者用比喻、拟人、想象等多钟手法，生动地勾勒出寒梅的形象，又以生花妙笔点染其形象美和神态美。同时，移情于物，以景传情，意中有景，景中寄意，赞颂梅花超尘绝俗、不畏霜雪、秀拔独立的品格。 唐代诗人蒋维翰的《梅花》写到：“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花开。几家门户重重闭，春色如何入得来？”作者巧妙地以疑问句作结，描绘出了梅花已经在不经意间把春天带到了人间。 宋代文学家王安石的《梅花》这样写到：“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梅花与雪花，相映成辉，相似相融，梅花清纯雅洁的形象翩然而至。 唐代诗人张谓在《早梅》中写到：“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北宋文学家欧阳修在《蝶恋花》中写到：“帘幕东风寒料峭，雪里香梅，先报春来早。”这两首诗词，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梅花不畏寒霜冰雪，把迎春的喜悦或含蓄或明朗地传递给人们，让人产生品味不尽的美感。 《清平乐· 年年雪里》宋· 李清照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同是李清照的咏梅词，这首词处处跳动着词人生活的不同境况：少年时的快乐，痴迷赏梅；中年时的幽怨，对梅垂泪；晚年时的落魄，落梅已尽。饱经沧桑之后的难言之苦，通过抒写赏梅的不同感受倾诉了出来。词意含蓄蕴藉，感情悲切哀婉。 上阕忆往昔。少女时期踏雪寻梅，充满着欢乐与闲适。与赵明诚婚后二人虽志同道合，但时有离别，“挼尽”二句，表现出一种百无聊赖、忧伤怨恨的情绪。插梅与挼梅，醉赏梅花与泪洒梅花，前后对比，一喜一悲，反映出在不同生活阶段不同的心情。 下阕伤今朝。词人漂泊天涯，远离故土，年华飞逝，两鬓染霜，与上阕梅花簪发的形象遥相对照。同是赏梅，晚来风急，恐怕落梅已尽，想赏梅也看不成了。 早年青春佳偶，人与梅花相映；中年饱经离乱，心与梅花共碎；晚年漂泊天涯，不想再看梅花飘零遍地。 这首词篇幅虽小，却运用了多种艺术手法，依次描写三个不同生活阶段的不同感受：赏梅而醉、对梅垂泪、无心赏梅。以赏梅寄寓自己的今昔之感、衰老孤苦的处境、饱经磨难的忧郁心情，把个人身世、国家之忧与梅花紧紧联系在一起，构思奇巧，寄托深沉。 晚唐诗人李商隐有一首《忆梅》：“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这首诗为咏梅而寓意，用寒梅早秀而不逢春，来比喻人之早秀而不逢时，“意极曲折”，而层层转折都离不开诗人沉沦羁泊的身世。寒梅开过，一岁又尽，而自己仍浪迹天涯，故有难言之痛。 宋代诗人苏轼的七言古诗《和秦太虚梅花》中的“万里春随逐客来，十年花送佳人老。”，也是将赏梅与个人的身世巧妙结合起来，发出无限的感慨：似水流年，韶华易逝，而自己却命运多舛，穷愁潦倒。 🌸🌸🌸🌸3⃣🌸🌸🌸🌸托梅言志 在中国古代有许多胸怀报国之志，却不得施展的文人，他们只能寄情于山水，寄情于花草树木。于是，更多的人与梅花结下了不解之缘。 《卜算子· 咏梅》宋· 陆游 意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陆游一生酷爱梅花，将其作为一种精神载体来倾情歌颂，梅花在他的笔下是坚贞不屈形象的象征，这首词中的梅花正是作者自身的写照。 陆游曾经在《落梅》中写道：“血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梅花如此清幽绝俗，出于众花之上，如今却开在人迹罕至的郊外断桥边上，寂寥荒寒，倍受冷落。 接着作者用拟人的手法“已是黄昏独自愁”，描写梅花的精神状态，虽身处荒僻之境，无人栽培，无人关心，但依旧凭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成长开花，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梅花不平凡的遭遇使其具有不同凡响的气质。 梅花生于世上，无意于炫耀自己的花容月貌，既不与争奇斗艳的百花争夺春色，也不与菊花分享秋光，而是孤独地在冰天雪地里绽放。即使花落了，化成泥土，碾作尘埃，品格依旧如香气一样永驻人间，这正是诗人坚贞自守的人格宣言。 诗人以物喻人，托物言志，借梅花比喻自己虽终生坎坷，但绝不媚俗的忠贞，正像他在另一首咏梅诗中所写的“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气怜”。这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也成为千古流传的佳句。 南宋词人辛弃疾《临江仙· 探梅》中的“更无花态度，全是雪精神”，描写出梅花与众不同的铮铮傲骨。元代王冕《白梅》中的“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香”，诗人以梅自况，借梅花的高洁来表达自己坚守情操，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格远志。 《定风波· 红梅》宋· 苏轼 好睡慵开莫厌迟，自怜冰脸不时宜。偶作小红桃杏色，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 休把闲心随物态，何事，酒生微晕沁瑶肌。诗老不知梅格在，吟咏，更看绿叶与青枝。 当年苏轼贬官在黄州，因为读石延年《红梅》诗引起感触，遂作《红梅》诗三首，稍后，作者把其中的一首改成词，取名《定风波· 红梅》。这首咏物词，通过描写红梅傲然挺立的性格，来抒写自己谪迁后的艰难处境和复杂心情，表现了作者不愿屈节从流的态度和达观洒脱的品格。 苏轼一生写咏梅的诗词42首，他不仅从神似入手写梅花的色、香等生态特性，更以环境烘托梅花形象，把自己的宦海沉浮、入世历炼的人生体验注入梅花形象之中，塑造了“梅格”，使梅花成为独立完整的审美对象，把梅花引入主流文人的审美视野。 林逋是宋初第一个刻意咏梅的诗人，他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成为千古绝妙的名句。因以“疏影”、“暗香”写梅，形神兼备，曲尽梅之风姿；又以水、月陪衬，更能凸现梅花耐孤寂寒冷，不趋炎附势的高贵品格，把梅的清幽淡雅、孤高飘逸推向了极致。 古往今来，梅这一普通景物被历代文人反复咏叹，赋予了它丰富的审美意象和浓郁的文化蕴涵。借梅抒怀、托梅言志，梅在文人的笔下变得多姿多彩，形成了古典诗词中千姿百态的梅之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