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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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离开我们已经好几年了，毎当翻阅这些老照片时，我的思绪久久不能平静，思念的泪水恣意流淌。

晩年的父亲有个非常经典的画面，左手拿着书或报纸，右手拿着放大镜，聚精会神地看着，放大镜体积虽小，但倍数很高。我曾经嫌它太小，每次路过有卖放大镜的柜台或摊位，总要替父亲挑选一个，买过很多大的，新颖的，带灯光的，但父亲都说倍数太低，仍旧用他那只小小的，破旧的。

父亲得的是老年性白内障，所有度数的眼镜已经不管用了，只能靠放大镜，他看书时凑得很近很近，我老是笑着问：爸，你在闻书啊？按照当时的医疗建议，白内障要等熟透了才能开刀换晶体，所以，父亲直到最后也沒有换，我们把他心爱的放大镜放在他身边，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也能亮亮堂堂的。

曾孙子拿着放大镜学太爷爷看书报的样子，常常使我们笑得前仰后合。

父亲喜欢中医学，厚厚的一部中医学概论被他翻得发黄了。我们有些什么头痛脑热的，他总能说出道道来，根据他的判断建议，确能药到病除，是我们家的半个大夫，我们总是开玩笑叫他：老将军。

父亲另一个爱好是看京剧，对京剧如数家珍，我小的时候常常被他带去剧场看京剧，回到家，父亲会摇头晃脑地哼着麒派的徐策跑城，母亲总会嗔怪地说上一声，又发什么神经啦！

那时逸夫舞台每到周末都有京剧演出，他每星期必去，我随他去过几次，看到兴奋时，会随着节奏高喊：好！那是他最尽兴的时候！我后来进戏校的起因，和父亲的酷爱京剧分不开。

父亲不管家务，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母亲支配，买菜做饭是母亲在操持。但父亲偶尔来了兴致，会给我们一些出其不意的惊喜，那是他在锦江饭店旁边的花园打拳时，饭店的大厨传授给他的“秘密武器“

每次他大动干戈，烧出一个新的菜式，厨房间总是弄得滿目狼藉，母亲要花很多时间打扫战场。但看着我们吃得开开心心的，他很有成就感，母亲也很开心。

父亲早出晚归，工作很忙，平时不怎么过问家事，每个月用来买文化用品的钱是按我们年龄大小分发的。我的另用钱大多用来看电影，这是后话。但父亲对我们的管教从来没有放松过。在饭桌上，父母亲给我们定了很多礼数，例如夹菜时不能兜底翻，夾好菜必须先在碗里放一下，不能直接送进嘴，喜欢吃的菜不能尽着自己吃，咀嚼不能有声音，左胳膊必须收敛，不能放肆趴着。碗里不能有剩饭，吃完要说大家慢用等。他说饭桌上的礼数是培养我们以后待人接物的基本常识，也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优良传统。确实，等我们长大后踏上社会，在饭桌上接触到了形形式式的人，才悟出了父母对我们的良苦用心。

文革时期，父親从厂长下到车间劳动，每天下班回家，父亲的双手总有铁絲扎进肉里，我用缝衣针轻轻的，把刺一根根挑出来，一边挑一边心疼得想流泪，父亲却若无其事地说“没事的”，还说他今天超额完成了任务。他的黑皮包里，总有从食堂里带来给我们吃的馒头。

父亲虽然不管家务，平时大小事都由母亲作主，但凡遇到重大事情，母亲总是尊重父亲的意见。所以，我们家的基本模式是：小事母亲作主，爸不闻不问。大事父亲拍板，母亲请示、汇报。我们六个孩子的家长会，都是母亲出席的。当年我们如犯了错，最怕听到的就是：等你爸回来看他怎么说！这话从母亲嘴里说出，说明事态严重。

父亲打了几十年的易筋经。关於易筋经，父亲有很深的研究。他告诉我们，这不是简单的健身，这是全方位的修身养性。我曾随他去公园、绿地，每次父亲在前面领操，后面总有一大群人跟着打，领操的一般都收些辛苦钱，父亲从来不收，他乐意教别人，他觉得能够帮助大家，很开心。

父亲写的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我常常学他写字时洒脱的样子，慢慢地我的字由娟秀变得豪放，很少有人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女孩的手笔。

在我出国期间，父亲生怕遥远的路途遗漏了珍贵的家信，他把每封信都编上了号码，七年来他的家书装满了整个箱子，正是这些爱的涟漪，激励我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奋力博击。

母亲出生书香门第，酷爱读书，像我外婆。只要一静下来，总是捧着书看，母亲说她小时候上的是私塾，记性极好，先生老是夸她。

母亲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仼劳仼怨，从末见过她和任何人红过脸，求她帮助很少会拒绝。记得我们家有个小小的胜加牌手动缝纫机，经常响个不停，母亲乐意助人，很多邻居家的小衣服都是妈妈帮忙踩出来的.有时夜深了我们都睡觉了，母亲还在踩着缝纫机,她说这件衣服小孩明天要穿的。

母亲的性格极其温和，小时候我们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或者弄坏了什么东西，从没听见母亲大声呵斥过，总是说，以后小心点。

母亲的心底，十分善良。扫地的大爷有胃病，老是佝偻着身子艰难地扫着，扫到我家门口时，母亲总会拿些吃的给他，一包奶粉或一包饼干。

小孩子要换牙了，几乎都是由妈妈带着来找母亲的，母亲一边和小孩说着话，一边乘孩子不再紧张时利索地把牙齿拔掉。

遇到下大雪，母亲会拿着扫把从1号到6号贯穿整个弄堂扫出一条路来，她说弄堂里的孩子放学回家不会滑倒。

父母养育了我们六个孩子，可是由母亲一手带大的孩子又何止六个，舅舅舅妈在东北部队工作，表妹生下来半个月就由母亲带着，所以表妹常常说他有一个上海妈妈。同学的嫂子生下孩子后发高烧，母亲听了以后不忍心，于是把这个孩子抱来，直到上小学才回自己的家，她把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

表哥在他三岁时父母相继病故，父亲把他妺妹的儿子当自己的儿子看待，这个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啥样的表哥，把舅舅舅妈当成他的亲人。父母虽然不在了，但是我们仍然把表哥当成自己的亲哥，有困难大家一起帮助。

母亲一辈子只上过几年班，那是里弄动员妇女走出家门走向社会。我记得上小学时，背着药箱来学校打防疫针的竟然是母亲，后来弟弟在家不慎摔断了胳膊，毌親为了照顾我们六个孩子，就不再去上班了。

在家操持家务的母亲是很累的，每当吃饭时，母亲总说她不饿，你们先吃。其实她是太累了。

文革中，父亲的工资从几百块降至几十元，母亲用她柔弱的脊梁，挑起了整个家庭的生活重担，但我们从末见她愁眉苦脸过，她把苦难留在心里，给我们的是永远的微笑和无微不至的关怀。

有时实在没钱了，母亲把家里仅有的值钱的东西，拿到淮海路的调剂店卖了，衣柜里的一件件衣服慢慢离开了我们的视线，父亲最喜爱的一件大皮袄也永远离开了我们家的衣柜，那是父亲去东北出差时带回家的。

当我们陆续长大走向社会后，父母的心又牵掛在走南闯北的儿女身上，我们六个兄弟姐妹，三个在农村与天斗与地斗。

三哥，六妹在农场，五弟体弱，在老家插队，每年的工分不够吃的口粮，母亲必须节衣缩食，在原本非常拮据的生活费中挪出一部分，给三个远在农村的孩子带去一些。

记得有一年，母亲晒了一些小黄魚干托人带给大丰农场的三哥，三哥回沪休假时告诉母亲，鱼干很好吃，打开后众人一抢而光吃完了。母亲说，这是生的鱼干，你们连煮都没煮就狼吞虎咽地下肚了？

六个孩子，就我和二哥留在上海。二哥在工厂，我在博物馆。每天清晨，母亲想让我们多睡会，总是提前准备好了早餐，再把我们叫醒。我们是骑自行车上下班，所以五点下班，五点半定会准时到家，否则母亲会站在大门口揪心地等着。

我们兄妹六个，在父母的关爱下，在以后的人生旅途中，都以出色的答卷报答父母。他们的一言一行给我们毎一个儿女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大哥文革前考上大学离开了上海，当时才十七岁。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外地工作。从一个技术员到高级工程师，然后成为区长，在市局长位上退休。每次回上海，父亲总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为官一定要清廉！大哥在他几十年的政治生涯中，勤恳工作，清白做人，他的住房还不如一个普通老百姓的，他却笑笑说，够住就好。他是我们兄弟姐妹的榜样。

当全国恢复高考后，我们大多都进了大学，二哥大学毕业后，从一个食堂炊事员成了一个工程师。五弟以优异的成绩自学考入了华东师范大学，那时他只上了小学五年级。现在是华师大的著名教授，在他的学术领域中享有很高的声誉。

三哥从农场调回上海后，进入建工集团，成了一个部门的主管。上海许多高大上的地铁工程，也包含了他的心血。

六妹成了一个驾校经理。奔驰在上海街上的小车司机，有很多从她那里开始起跑。

父亲在担任工商联执行委员期间常常去看望体弱多病的老友，记得有一天，见老父亲肩头扛着一床新的九孔被，父亲可是从来不管家里琐事的，正纳闷，父亲说他前几天去探望一个90多岁的孤独老友，很冷的天还盖着一条簿棉被，他替老友送去，那一年，父亲已80多岁了。

记得当年陪母亲去医院检查，约好了在诊室门口见，我在电梯口等了一批又一批，总不见母亲的身影，正在纳闷时母亲流着汗气喘嘘嘘地站在我面前，原来电梯超重，谁都不愿出来，84岁的母亲主动让了出来，为了不让我久等，带着病躯整整爬了八楼。见到母亲的一瞬间，我哭了，我的心疼得无以言说，这就是我的母亲。

父母在他们80多年的生命旅途中，留下了他们弥足珍贵的品德，他们把美好的点点滴滴，留在了我们的记忆深处，永生难忘。

老同学打电话说她今天去探望她的老母亲，放下电话，我泪流满面，六十多岁了，还能回家叫声妈，这是多么幸福奢侈的一件事，父母在能有多好！

合上相册，思念的痛处在滴血，子欲养而亲不在，那是一种怎样痛彻心肺的感触！爸爸！妈妈！你们如果地下有灵，定会感受到儿女此时此刻的心情。

谨以五弟为父母撰写的碑文为结尾。

聊寄我们深深的哀思和无尽的怀念。

如果还有来生，我们仍做你们的儿女。

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