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馨彤

　　外婆是个缠过足又没完全被毁足的童养媳，外婆是个在逃慌路上被弄丟的带着一个孩子的十七岁的少妇，外婆是一个再婚后生又生了五个孩子而丧偶的寡妇，外婆是一个老年丧女的孤苦老母亲，外婆是一个年逾古稀又痛失爱孙的老奶奶。

小时候外婆会在家中农活忙完之后，冬天到来时到我家住一阵子，我家与二姨家是同一个村子，相距不过三四里地，每次外婆都会在准备回去前去二姨家住几日，然后再回到我家过不了几日母亲便会送外婆回去。

父亲是个脾气暴躁但心地善良的人。外婆在我家里的时候，父亲常常因为外婆总是一个人在厨房吃饭而不去房间里而生气。外婆知道父亲不想她总是委屈自己，所以尽管父亲吼她也不会生气。二姨父是镇上医院的医生，他父亲是老中医，他们的大家庭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二姨也比母亲多念了几年书，他们的小家也算是有文化的家庭，外婆在二姨家很是拘谨，每每住不长久便要返回我家。

外婆常常会来我家小住，特别是在姐姐发生了意外之后，原本多病的母亲更是深陷痛苦之中。外婆总是不放心母亲，加上外婆年纪大了，能做之事也越发的少了，和母亲同住的日子也多了。外婆后来信奉耶稣教，每周会有两次去教堂的机会，外婆几乎每次都去，若是因回了家去不方便了，便总想要唱唱祷告经文来向主忏悔的。那时候外婆劝母亲与她一同去教堂，母亲不知为何不同意。现在常常想若是当年母亲能够通过向主倾诉心中的苦与悔恨，放下心中执念的话，或许就不会那么早的离开我了。

外婆一生经历坎坷，可是很少从外婆嘴里听到抱怨指责的话来，更多的时候会和外婆一起唱唱祷告文，做饭打扫卫生。那些母亲生病的日子里，母亲和外婆早早教会我日常生活必须做的事情使我有能力去照顾生活无法自理的母亲，而母亲在遭遇亲人为她“抱打不平数落她唯一的儿子我的哥哥是如何不孝如何没出息”的时候，勇敢的我及时阻止了她们而使母亲欣慰，也使得所谓的亲人们觉得我是极其厉害的不要轻易招惹。

外婆在感知母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时，伤心欲绝无力照顾母亲也无力挽留母亲而只能回家去的无奈，母亲初去的时候我是不能理解的，可是我还是依然爱外婆的。

只是那些因着和外婆的关系和母亲有些血亲的人，在母亲走了，还没有入土为安的时候，在我们家不成家人无可依的时候，在借了我家的钱还未曾归还的时候，打着为母亲讨说法的大旗招摇过市，大闹一场以彰显他们的“不舍”和“亲情”，为了能够安抚他们的“情绪”，我这个无能为力救不了母亲的不孝之女，在冬日里暴雪的时候，长跪不起，以祈求他们的宽恕，他们终于没有再继续大闹，因着他们知道我是不好惹的厉害的角色。而我的二舅终究还是在去安葬了母亲后没有来家里，我知道于我而言他不再是亲人了。

母亲走了，外婆还在。外婆来不了家了，可是想念外婆更想念母亲，尽管无法看“舅舅表叔的嘴脸”，却也要为了能见到外婆而勉为其难的去外婆家的。后来因为上学回来的时候不多，见外婆的次数就更少了，直到大学毕业后，一有空闲便要去看看外婆，终于在我出嫁的时候，外婆再次来到我家，对于失去我的母亲她的长女的痛外婆才渐渐放下，哥哥嫂嫂把外婆照顾的很好，外婆还是和从前一样，在要回家前去二姨家小住几天，这一次外婆高高兴兴的去，却是无奈的回来，因为年纪大了，行动不便，随时可能会出现状况，他们的顾虑外婆又怎么看不明白？母亲走后外婆没有来过我家也就没有去过二姨家，而这一次竟成了最后的探望。

外婆从二姨家返回我家后，没过几天就说要回去，那时也正是家里开始忙碌的时候，哥哥无奈便送外婆回家了，外婆不久就病了，刚开始还能认得人，哥哥去照顾外婆的时候，外婆流泪说她的女儿不在了，可是却仍然不忘让人来照顾她。

外婆走了，我以为我会像失去母亲时那样悔恨和痛苦，我知道我是舍不得外婆的，可是我却更明白，对于外婆来说，离去才是最好的安排，也明白母亲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所遭受的苦，病苦是谁也无法替代的。

外婆是一个普通的村妇，一辈子从来没有享受过什么美好的待遇，一辈子粗茶淡饭养儿育女任劳任怨，可是外婆却是我人生中那个给我温暖让我怀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