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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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酒，我脑子里不时会闪过这样的画面。一个醉汉手拿酒瓶，踉踉跄跄地走在古老的昏暗的街道上，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渐行渐远的背影很孤单很潦倒！总觉得这就是和酒有着最密切联系的人生，这样的画面蕴含着许多深远的意义和境界.

平心而论，对酒，大部分时候，我是厌恶超过喜欢的。

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每天离不开酒的。在记忆中，父亲没有过酩酊大醉，大部分时候是独酌的。父亲经历过乡府办公室秘书、镇长、县企业局局长。这样的经历，总会有一些饭局，但是不管是众饮还是独酌，父亲都没有酩酊大醉过。父亲喝酒是非常讲究量的。

八十年代初至九十年代初，当时家里有七八口人吃饭，生活相当拮据。当时在人们看来，猪肉当然属于高档级别的食材，而我们家吃猪肉的时候是比较少的。不知道是因为当时经济拮据的原因还是当时父亲就特别会吃，我们家的餐桌上经常出现的当时比较廉价的头牛牛腩牛肚牛肝等牛系列，不时还有牛蹄羊蹄这些食品，以至于这样的骚味不仅弥漫在我家的整个厨房，还散发到隔壁邻舍。总是吃猪肉的隔壁陶叔经常笑我：“妹妹，你爸老是买羊蹄这些东西给你吃，小心你长得像羊一样。”可能听得出陶叔话里的揶揄，我不甘示弱回应：“那你们家天天吃猪肉，你就长得像猪一样。”

每天晚餐的时候，父亲端着三四两的酒杯，久不久酌一口，再夹起一块牛系列，细嚼慢咽，看着这些正能吃的孩子狼吞虎咽，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父亲退休后和母亲回到老家，居住在已经解散了只有住着几户人家的原供销社大大的四合院里。四合院里的很多房间都是空闲着的，母亲在一间空着比较破败的院里养着十几只土鸡，只待我每次带着当时还很小的儿子回去犒劳我娘俩，每次喝着充满着母亲爱意的鸡汤，我很满足很幸福很感恩！而每次返程母亲总是提前一晚用芭蕉枯皮把鸡蛋一串一串包扎好，几十个土鸡蛋都是安全带回到我家里。院里有几棵大大的古楝树、几棵隔壁婶自己种植的番桃树，厨房是和卧室分开的一排矮瓦房，番桃就是种植在厨房前。国庆节放假我回去的时候正是番桃成熟的季节，经常晚饭后拿着几张小椅子，和母亲父亲还有隔壁婶坐在厨房前聊天，这时候番桃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顺着香味母亲带着我小小的儿子就会找到几个已经泛黄的番桃。捧着这些果实儿子总是欢天喜地的。

喔，不是在说酒吗？似乎扯远了。但只要想起父亲想起父亲和酒的关联，我情不自禁地想起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场面让我的心变得无比的柔软，心中什么地方被一种温柔拂过。

在那间对厨房来说还算挺宽敞的红墙瓦房里，日渐老去的父亲在这里慢慢地欢度他的酒味人生。父亲刚刚退休的时候，常常邀请有几个发小来饮酒，后来渐渐变成不请自来，几个老头子凑在吃吃喝喝，老父亲的退休生活过得挺乐呵的。

只是后来，那几个发小一个一个离去，只剩下父亲一人独酌。父亲生活是很有规律的，一天两餐，一般早餐吃面条，五点半准点吃晚饭，而且晚餐这餐必定喝酒，如果哪天母亲做饭晚点了，父亲必定大发雷霆。傍晚夕阳西下门掩黄昏的时候，母亲开始生火做饭，炊烟在瓦房上袅袅升起。父亲坐在火灶旁添柴，红红的火映在父亲的脸上母亲翻炒父亲最喜欢吃的牛肉炒豌豆，升腾的柴烟不时熏得母亲眼流泪。五点半左右，饭菜准时上桌。和退休前一样，父亲喝酒是最讲究量的，每天就定量三两多。

父亲倒酒的时候，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动作。首先拿出已经有些年代的半斤装的口中还有同样是有些年代的酒壶，口中搁置在饭桌上慢慢往里倒酒，边倒边歪着头细细观察，然后停下，端起酒杯凑到跟前，用手比划酒的高度，以求最精确地达到他的酒量，精确到每次多少口可以喝完。父亲喝酒的神态与众不同，一口酒一进嘴巴，父亲就眉头一皱，闭上眼睛，嘴巴紧闭两嘴角上扬，两边咀嚼肌紧张地往上提，似乎很痛苦很艰难地用力往下一咽，然后“阿”地呼出一口气，又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每到假期带着儿子回去，我总是不忘记让当时七、八岁的儿子拎起酒壶带着他到街上给外公买他最喜欢的土茅台。喝酒的时候，父亲总是喜欢招呼儿子坐到他身旁，然后久不久夹一块牛肉或者一颗豌豆送到儿子嘴里，儿子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待遇，每次都是津津有味兴高采烈的。

酒，或许让父亲的人生带来很多的滋味。但是，平心而论，在大多数时候，我对酒的厌恶是多于喜欢的。

我大哥也应该算是离不开酒的人。大哥从来不独酌，准确地说，我大哥一个人不会喝酒。大哥喝酒，很多时候都是喝醉的。大哥勤劳正直善良孝顺，但是命运多舛，婚姻事业都不如意，大哥借酒浇愁的时候很多。有次大哥醉烂如泥，寒冷的冬天瘫坐在大门口，母亲心疼不已，端来一盆热水帮大哥洗脸洗脚，大哥睁开朦胧的醉眼抱着母亲痛哭：“妈呀，你怎么对儿子这么好啊！”2011年，身体一直很强壮的年仅50岁的我的大哥突发脑溢血去世，留给我们这些亲人的是永远的伤痛。大哥去世已经第八个年头了，我几乎没有写出有关他的文字，因为这是我心深处不能碰触的一环，碰了我会痛。为什么我脑子里不时出现开头的画面，我想冥冥之中这或许就是我大哥的人生写照吧。

大哥酒醉的模样一直刺痛着我的心。酒，带给我的更多的是痛苦的回忆。待我到找对象的年龄，我当然忠实地传承着老一辈传下来的理念，不抽烟不喝酒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此兄当时恰巧符合此标准，一副优良青年的模样，欢天喜地地就嫁了。

确实也过了几年不被酒气酝熏的日子。后来，也不知道从哪年开始，身边此人渐渐散发酒气，随着年龄的增长酒味越来越浓，伴随着这浓重的酒味是他在醉意状态的无休无止的啰嗦，甚至癫狂，正常的生活时常被扰乱。这让我苦不堪言，对眼前的醉酒人无比的厌恶，对于酒不管是什么酒都无比的痛恨。恨不得所有的酒厂都倒闭，幻想着要

要是能有一种药让他一闻到酒味就恶心就好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以至于对于十几年的只有周末相聚的两地分居的生活，我的心里都暗藏了几分喜悦。好在，此兄这两年来好似突然醒悟，酒醉的次数明显减少了。我也渐渐放弃了让酒厂倒闭的幻想。

基于酒给予我的太多的坏印象，很多很多年来我几乎是滴酒不沾的。后来由于一些应酬的需要，碍于情面，这几年来我偶尔也尝试喝酒的。

在一次大型的同学聚会上，几个男同学轮流举着一丁丁易拉罐啤酒，彬彬有礼地说着各种让我找不到推脱的理由，不喝都觉得自己理亏对不起他们，硬着头皮我喝下我人生中第一口啤酒。我的天！天下竟然还有这么难喝的东西，好比马尿，喔，其实我真没喝过马尿。苦辣苦辣，一股强烈的气味直冲上我的鼻腔，呛得我眼泪差点掉下，估计我的表情不比我父亲好到哪里去。看着我艰难地把酒一口一口咽下，几个男同学似乎很满意很得意地走开了。而我，哪天晚上胃翻江倒海的翻滚，连胆汁都吐完之后，一夜无眠。

说到啤酒，不由想起好多年前，当时我还是处于滴酒不沾的状态。有次我的好友爱荣邀请我陪去参加她的一个朋友聚会。那天晚上她在那个包间里又喝又唱，和男同胞斗酒，只见她连续一口闷下两瓶啤酒，把我惊吓不轻，连忙去阻止她。她摆摆手，你放心，我没事！果真，她一点事都没有。就在我对她敬佩不已的时候，断断续续整个晚上我数了数，她一共喝了8瓶啤酒，喝得几个男同胞甘拜下风举手投降，把我吓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好几次我心疼地自告奋勇要替她喝，她把我推往一旁，你，就算了。哎，这世界真有喝不醉的吗？巾帼英雄啊，看着好友那么快乐豪迈的模样，我简直要膜拜了。

偶尔老公也会带去参加他的一些饭局。有时老公会邀请我一起敬他的朋友他的领导，尽管内心会有抗拒，但是在那样的场合，这杯酒不敬上去，我又觉得自己理亏对不起老公对不起他的朋友对不起他的领导。

一直以为自己偏向内向喜欢安静的，不太适合热闹的地方。所以，一些自己原来认为不必要的饭局能推都是尽量推的，因为对于一些应酬真怀惧怕的心理，特别是具有一定社会地位有陌生人的饭局，我常常会是食不知味如坐针毡的。我常常尴尬地坐在那里心乱如麻，我是不是应该去敬敬酒，这样子是不是很失礼，是不是有对他们的不敬，那种心情如坐牢狱般的煎熬。当一个一个配角轮流带着谦卑地讨好地笑脸地向主角敬酒的时候，我的心里多少会有一些看轻他们的（尽管有时候我也是那样的人），在我看来这个时候这一杯杯酒不再单纯是酒了，多多少少掺夹着一些功利的成分。好在，在我的生活里，需要我去应酬的机会其实是不多的。

慢慢地，我发现在某些场合，我竟然会主动去敬酒。而我竟然还能做到人家不喝就对不起我的境界。

待我有了几次喝酒的经历之后，有次端起酒杯，喝下一口，哎，奇了怪了，我竟然觉得有些回甜！莫非，这酒有灵性，你亲密接触它，它就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报？之后久不久，在我的闺蜜微信群里会出现

“我今晚微醺了，晕乎乎的感觉，挺美妙！”的字样，而她们也常常回应“哪天我们一起微醺。”

闺蜜献勤劳贤惠，每年都会自酿多种水果酒。但是她却是一个不喝酒的女人。 我也一直以为她不会喝酒，因为，做了几十年的朋友，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喝过酒。甚至她自己也认为自己喝不得酒。但是，但是，情况来了。

        真的就是这么个情况。2018年国庆节，健、燕闺密几个终于兑现“我们一起微醺”的约定，她们从柳州赶过来，还有几个从贵阳赶过来的杨、罗等几位男同学，我们在金城江相聚。

我这里有自己酿制存放两年的酸梅酒、百香果酒、桑椹酒，还有自己种的菜自己养的土鸡，来我家吧！献这样说。

        十月五日那天晚上，在献精心准备了一天的家宴里，我们喝着献自酿的美酒对酒当歌，放飞心灵放飞自己。杨同学带着他豪迈放荡不羁的酒风掀起相聚热烈的氛围，只见他情绪激动端起一杯一杯地敬酒，然后一杯一杯一口闷下，反复语无伦次地煽情，有你们这些同学真好！

在他的感染下，我们都超常发挥了自己的酒量。话说不喝酒的献在三四杯酒落肚之后，面不改色、思维清晰、吐字清楚，情绪越来越高昂，越喝越可爱，待她自己都记不清已经几杯下肚之时，我猛然惊醒，愕然，你怎么喝了这么多还不醉？她也挠挠头，就是啊，我怎么还不醉？原来不动声色的海量的酒客是咱女子啊。

身为白衣天使的健、燕，平时知性优雅。但是在这样的一个晚上，她们也是抛下包袱，放飞自我，开怀畅饮！

而我，轻轻摇晃玻璃杯中的浅玫瑰色液汁，竟然感觉到一缕说不准是醇香、果香、清香浓缩而成的酸梅酒特有香气，朴鼻而来沁人肺腑。轻抿一口，齿颊留芳，连打嗝、哈欠都韵味余香。一两杯酒下肚，来了，那种状态就来了。晕乎乎，飘飘欲仙，眼皮沉重，脚打飘，只是脑子还很清醒，还想着必须维护好自己的形象，不能乱说话，但是身子完全不听指挥，越想站稳越是不稳，走路轻飘飘的感觉，走下楼去，似乎不能不扶栏杆。一路扶着能扶的物件，把整个身子重重地丢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仍觉得晕乎乎轻飘飘的。哎，酒醉也可以醉得这么有味道，醉得这么有情趣，这样的状态怎么觉得这么的愉悦！原来，喝酒可以让人这么快乐！

微昏薄醉，这种微醺的感觉，是不是就是喝酒的最高境界？问问身边同样面色微红眼神有些朦胧的健，微醺了没?微醺了！

在今天这个世道，酒更多是用来求人的，无论是谋官还是做生意，都少不了一杯酒。这样的场合喝着酒，不带一点功利的酒，不带着深情绪的酒，纯纯因为友情因为相聚而喝着酒，是这样的放松这样的惬意。

这样说来，似乎可以理解……唉，还是无法忍受酒醉癫狂的男人。

酒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了我的生活，和它就这么连着千丝万缕，再怎么都撇不清关系。既然这样，那就这样吧，这样缠绵着联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