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鸡 (上)

信天翁

养鸡  (上) <h3><font color="#010101">  我的少年时代,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大量的“课余”时间,是在家里度过的。</font></h3><h3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那时我家住在西安东关的一个大杂院里。以我家那排房子为中心,分为前后两个院落。院门外有一条土路,直通景龙池。院子旁边用木栅栏围起一个硕大的材料场,里边堆满了各种木材、砖瓦、沙石、楼板等建筑材料。空旷处荒草凄凄,成为院里鸡们游乐觅食的美妙天堂。</font></h3><h3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院 里十几户人家,大多数都养鸡。和如今养猫养狗一样普遍。鸡窝就搭建在自家屋檐下或院墙边,很简陋。不过就是检来的旧砖石用黄泥巴垒起来,中间架两根木棍,下面垫一层炉灰。也有用旧木箱子代用的。总之为了收点鸡蛋,补充营养,贴补家用。</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每日清晨,无论哪只鸡鸣叫一声,满院的雄鸡便争先恐后地引吭高歌。一声赛过一声,此起彼落,煞是热闹。谁家母鸡下了蛋,便会咯咯嗒的叫个不停,谁家孩子就会跑出来收鸡蛋,喜笑颜开的捧回家去。</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我羡慕极了,于是鼓动父母也想养群鸡。尽管母亲一向不喜欢饲养小动物,但在我的一再恳求下,还是让父亲给我买回一群可爱的小鸡仔。黄黄的绒毛,圆圆的脑袋,尖尖的嘴巴,漂亮的小脚丫,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总爱追着人的脚步跑。常常一不小心就踩死一只,让我又是怜悯,又是怨叹。抓点小米在手心,去喂它们,顿时一圈儿小头小嘴便快速点击起来,啄的手心痒痒的,还有点疼,但很爽。</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可惜好景不长。没几天功夫,这群可爱的小东西便一个接一个夭折了。有说冻死的,有说撑死的。眼看只剩两只活的了,我不敢再有丝毫大意,找了个装鞋的纸盒子,铺上点旧棉花套,为它俩保暖。每次只喂一点小米,不敢给喝水。晚上还连盒子一起请进了我的被窝,用我的体温帮它俩抵御夜间的寒冷。可是早上睜眼一看,盒子里已是两只僵硬小尸体了。</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父母亲不忍看我伤心,不几日又给我买了一窝小鸡仔,可惜还是同命。好在不知养了多少窝小鸡后,才总算存活下来一只小母鸡(还是混在邻居家的鸡群里托管大的)。我给它起名叫“小姑娘”。</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养不活小鸡,那就只有买大鸡来养了。我不断纏磨着父亲,从集市上、马路边或郊区农民家里陆续买回大鸡和半大鸡。不久,我的鸡群开始庞大起来。</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印象较深的鸡,有胡胡儿、二黄、小姑娘,还有老黑、大黑、二黑和小黑。</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胡胡儿刚买来时还不满周岁。体态娇小丰满,毛色发亮。背部是深黄色,往下渐呈淡黄色,到肚皮就成雪白的了。脖颈却是金黑条纹状的红毛。两只短短的小腿,走起路来碎步轻盈,几无声息,颇像一位娇巧的小公主。尤其那张小白脸儿,标准的瓜子型。尖尖的小嘴下面,长着一圈儿细碎发黄的络腮胡子,既滑稽又可爱,大人们说</font></h3><h3><font color="#010101">是胡胡鸡种。</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胡胡儿生性谨慎,从来不敢大胆地到我手里来吃食。听到我的叫声,它也和其他鸡一起跑过来,但离尺把远就站住了,看着其他鸡在我手里吃,就是不敢靠近。常常需要我一把搂过来,只喂它一个。吃一下,它要抬脸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甚至低头吃时也会偷眼观察我的脸色。别的鸡若来抢吃,它会仗着我的宠爱,昂头一一啄走抢食者,才又低头细品自己的独食。它虽然个头小,胆子也小,但对同类却很厉害,谁都敢啄,大多数鸡都怕它。胡胡儿特别臭美,就数它花在梳洗打扮上的时间最多,沒事就用小嘴回头梳理自己。有时远远看见它,就象是一颗圆圆的黄毛球立在地上,走近才看清它的头深深钻在丰厚的羽毛里,正忙着梳洗呢。胡胡儿下的蛋,也象它的体形,又小又圆,活像一个乒乓球,但非常好吃。</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二黄的个头较大,属于″九斤黄”品种。它周身褚黄色,头顶一簇黄毛略长,象个帽子扣在头上。父亲开始叫它"帽帽儿″,后来我给它改名“二黄”。原因是它有点脑残,经常冒傻气,有时还有点“二”。健忘是它最大的毛病,常常忘记家门或者进错窝门。每到晚上不见它,我就得出去找。有回它钻错了鸡窝,被人家鸡们啄了出来,傻愣愣地站在人家窝边发呆,大概还沒想明白怎么回事。直到我去抱它回来,才急急地往自家窝里钻。二黄还是个不合格的鸡妈妈,下蛋竟然记不住暖皮的时间。蛋皮还软着呢,它便起身走了。开始我也不知道,一个不小心就糊一手蛋黄。后来问了大人,才知道蛋皮是要暖一阵子才会硬的。再收它的蛋时,我就直接端个碗去。更要命的是它有时连下蛋地方都记不住,到处乱下。台阶上,墙角里,沙堆里甚至材料场的草地上,它都下过,蛋还挺大。有几次是邻居来告知,你家二黄在我家窝里下蛋呢。我去抱它回来认准自已的蛋窝,它还一脸不高兴,呜呜呜呜地低声抗议着,嫌我打扰了它的伟大生产。二黄体形虽大,可哪只鸡都敢欺负它。在抢食时,它偶尔也会放肆地“二”一回,左右猛啄,为的是能赶紧多吃几口。等到被啄的鸡回过味来,看清楚是它时,便会群起猛烈还击,可怜二黄就被啄的一口也吃不上了。</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小姑娘是我唯一的“杰作”。虽然混在邻居鸡仔群里托管过一阵儿,毕竟是我看着它从小一天天长大的。它一身麻栗色的羽毛,光滑油亮。小头细身长腿,酷似鸽子。脸型漂亮,眼睛很大。性格文静腼腆,从不惹事生非。它举止文雅,步态轻灵,跑起来速度奇快,这可能与它那高挑身材有关。听到我的召唤,它总会伸长脖子,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在鸡群的最前头。我伸出双臂蹲下迎接,它双脚一个急刹车,细长的身子便挺在我双手之中。我亲吻一下它光亮的羽毛,做为奖励,然后端出食料碗喂它。它也顶多只能吃上两三口,大鸡们赶到扑上来,它就被挤到圈外去了。其他鸡打斗、捣乱时,小姑娘从不参与,总是独自站得远远的,亭亭玉立,整个一副与世无争的淑女神态。它下的蛋也象它,瘦小细长。蛋如其鸡,似乎也是一条规律。有一次父亲要杀鸡待客,选中了小姑娘,嫌它蛋小,说它肉嫩好吃。可把我吓坏了,死活护着它,不许父亲抓,还为此绝食一顿饭。后来父亲打趣我: 把这小东西给你娶成媳妇儿算了。可惜红颜薄命,几年后的一场鸡瘟,小姑娘不幸罹难。我一连伤心了好几天。在它最爱去的材料场里,选了一块干净的草地,同院几个孩子帮我挖坑厚葬了它。</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老黑是一只黑乌鸡,刚买回来,院里的老行家们,就从脚趾上断定,它己是一位进入更年期的老太太了。可老黑十分要强,第二天就产下一枚青皮大蛋。从此隔三差五总有贡献。在我的印象里,它从来没有完全停止过生产,一直是我鸡群里的老大。不仅如此,它在全院数十只鸡中都处在德高望重的首长地位,俨然佘太君一般。它能象公鸡一样,炸起脖子上的尖毛,正面迎击任何一个对手。在它老鳞突起的利爪和略显鹰钩状的乌嘴前,沒有谁敢单独应战。就连公鸡也得看它脸色,礼让三分。有一天,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在院里面抓鸡玩儿,抓落几根鸡毛就嘿嘿地乐。吓得鸡们惊惶失措,四下躲闪,大公鸡也是边叫边逃地不断报警。唯独老黑,不慌不忙,不躲不闪,高昂着头颅,漫不经心地迈着健步,沒事人一般。当孩子小手刚抓住它尾巴时,只见老黑猛一转身,"噹”的一声响,啄在孩子的祆扣上。吓得小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大人们惊呼起来,连忙上前抱孩子轰鸡。老黑倒也知趣,转身迈着四方步,在鸡群的簇拥下,扬长而去。从此,这孩子再不敢追鸡玩了。</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大黑是我鸡群里的重量级冠军,全身乌黑发亮,属澳洲黑品种。除了老黑和胡胡儿,其他鸡皆为它的手下败将。说来也怪,胡胡儿比它矮两头不止,体重就差的更远了。它却从来没欺负过胡胡儿。可能是人家比它来的早,资历老吧。大黑的胆子最大。我一靠近鸡群,准被它粘上。典型的热粘皮,推都推不走。到了夏天,我常搬个小凳,坐在院里大梧桐树下吃饭。大黑总能不失时机的找来,踮起脚爪,嘴就与我的饭碗齐平了。我得不时“掉”下点饭菜,占住它的嘴,否则就别想安稳的吃完。大黑个儿大,嘴大,饭量也大,是我鸡群里名符其实的饭桶。好在下蛋也大,常被父亲用来在人前夸耀。大黑非常聪明,邀宠的道行很深。每次下完蛋后,总是亮开大嗓门,先在院里显摆一圈儿,让满世界都知道它又立了新功。然后登上我家屋门的高台阶,隔着竹帘,一边探头探脑地窥视,一边一声紧似一声地“咯咯嗒”。直喊到主人出来,赏它一把玉米粒为止。如果发现门上挂锁时,它会立马打住,知道喊也是白喊。转身跳下台阶,跑出院子,到材料场里觅食去了。可一发现主人回家,它会立刻跑回来。还沒等你打开门锁,它就在你身后气喘吁吁地又咯咯嗒了。</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大黑的智商有点超常。我出门上学或是挑水(街巷里的自来水站,离院子还有二百多米远),它总爱跟着我送出老远。当我回家经过材料场时,只要召唤一声,它会立即钻出栅栏迎接我,跟着我回家。别的鸡就只会抬头望望。我若在屋里叫一声大黑,它就能用头拱起竹帘,钻进门来。不过它也有犯傻的时侯。那年它怀春发烧,浑身火炭似的。羽毛蓬乱,披头散发,原有的光泽没了,蛋也不下了。我按照邻居大娘的教导给它降温。每天将它按在凉水盆里洗澡,然后用毛巾将它擦干,再喂一把玉米粒。这时的它不象别的母鸡那样赶紧梳理自已的羽毛,而是傻呆呆的站着,愁眉苦脸,一动不动,连玉米粒都不好好吃了。好多天才恢复过来,全身瘦了一圈儿。它大病初愈,我一有空就试图逗它快乐起来。我伸出手,空攥着拳头,它就以为我手里藏有好吃的。脑袋围着我的拳头,上下左右地瞧,急了还用嘴啄我的指头缝,直想钻进去看个究竟。我突然张开手掌,空空如也。它才会抬起脑袋,拖长声音惆怅地咕咕几声,表示不满。当我重新握紧拳头,它就又疑惑地低头去找指头缝瞧了。</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有一次,我和院里孩子正在玩弹球。大黑一摇一摆地从材料场回来了,我顺手攥着弹球逗它玩儿。谁知我猛一松手,它看都不看,大口一张就把弹球吞了。我一声惊呼,赶紧卡住大黑脖子,想让它吐出来,担心噎死它。小伙伴们也过来帮忙掰开它的嘴,用手指去掏。可是晚了,大黑己经把偌大一颗玻璃弹球咽下去了。当天的晚饭我没吃好,夜里上床也睡不着。没敢给父亲说,实在忍不住,才悄悄地告诉了母亲。母亲见我一脸惶恐的样子,安慰我说不要紧,鸡胃消化能力很强,你不看鸡还吃小石子呢?。可我那一夜恶梦连连,都是大黑死了…… 早上起床,母亲诧异我的枕巾怎么湿了一块。我不好意思地支吾过去,心里明白,那是梦里哭的。顾不得多说什么,脸还沒洗就去开屋门,抢在父亲前面去开鸡窝门。大黑仍跟往常一样,第一个急急地钻出窝门。精神抖擞,一副没事人摸样。我两眼直盯着大黑,不禁疑惑起来,难道它吞吃弹球的情景也是我做的梦不成? 鸡们也如同现在的中老年人,早起一出窝,就鱼贯涌出院子,直奔材料场晨练去了。唯大黑脑瓜灵,见我紧盯着它不动,不似往常,大概猜想我是否会给它开小灶? 看着伙们全出了院门,磨蹭着走了几步后,就转过身来,站在我面前不走了,一双大眼睛也盯着我看起来。我蹲下身,摸摸它的嗉子(鸡胃),瘪瘪的,不象是有弹球的样子。忽然想到它是否己屙在窝里了? 急忙找来小铁铲去窝里扒拉。哈哈! 果然,粘着鸡粑粑的弹球出现了! 我一时高兴地忘乎所以,可大黑却满脸狐疑地看着那颗粘看它粪便的圆球,居然忘了那是它昨天吃下去的东西! 我回屋抓了把玉米给它压惊,其实是给它的致歉礼。大黑受庞若惊,一顿狼吞虎咽。我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虚惊一场啊! </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二黑论个头稍逊于大黑,也是澳洲黑品种。不同的是它头顶长了一堆公鸡般的大冠子,且歪七扭八地沒个形状。这无疑丑化了它的形象。它食量也大,是我家的二饭桶。但它下的蛋却不亚于大黑,又大又圆,而且蛋期特别长。每天中午十二点左右下蛋,一天一个,每月只休一天假。其精准程度绝对会让人类女同胞们汗颜。二黑胆子也大,也是热粘皮,只是惧怕老黑、大黑、胡胡儿它们。人家一来,它就只有退后的份了。好在它口粗,大家不爱吃的残汤剩饭菜帮子,它都能一扫而光。由于“蛋绩”显著和不挑不拣的优点,掩盖了它形象上的欠缺,因此深受我们全家人的喜爱。我也时不时给它开小灶,只不过要避开大黑它们。</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小黑是父亲买回来的半大公鸡。身高腿长,周身漆黑,鸡冠小,尾巴短,模样显的很怪异,奔跑起来酷似弯腰驼背的高个老头。鸡之间的相互关糸,似乎全凭第一印象。但凡首次战败的,永远都是臣服者,无论后来双方外形如何变化。因而当小黑第二年长成秃尾大公鸡后,依然不敢挑战老黑和大黑的权威。有一天心血来潮,壮着胆子,突然跳上大黑的宽背,试图完成踏蛋使命。大黑发觉不对劲后,当然不肯安臥就范。一面驮着小黑原地打转,一面回头反击,终将头脑发热的小黑掀翻在地。</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