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的母亲画

毛歌

把漂泊者的生命放进母亲盼望的柔和的瞳孔里，再也没有比这样的隐喻来得自然和神奇了，从此，漂泊的灵魂可以回到令人眷恋的港湾，那里风平浪静，是绝佳的神圣的风水宝地，以至于可以埋葬自己。——毛歌

梵高在收到家人给他的信件里，意外地发现了母亲的照片。就这一事实而言，已经足以令梵高深陷感动了。此时，距离他自杀还有一年。我们至今不知道梵高在偏僻乡下的小旅社里，是如何看着母亲的照片的，他花了多久的时间让自己深处回忆之中，那些一个儿子和一个母亲的所有关系，一下子全部浮现在他的眼前。这些温暖得使所有生命都能够体会到的母子感情，促使梵高完成了两幅关于母亲的作品，一幅作品“记忆中的花园”，另外一幅直接以母亲“安娜”的名字来命名。

我是在一个静谧如神的夜晚，反复看着梵高给母亲的肖像画而几乎不能自拔的。这并非说明自己几十年人生，游子一样的漂浮所带来的不确定性，以及越是走得远，就越是想念母亲的感情。其实很多时候，我所记忆起来的母亲除开生动的细节，便是她的眼神。那些细节，梵高以“点”的绘画态度来完成了他关于母亲的一切记忆，是的，除非以态度而不是技术来说明梵高在“记忆中的花园”的绘画特点，否则，我们就会非常困难地理解梵高刻意的变化。每一个点，都是无数生动细节的表现，记忆里的故事彼此依靠这些点链接起来，它们仿佛满天的星星，旷野因此而为自己的存在找到了最好的注解：没有星光的旷野，会是暗黑的寂寞，真正的巨大的沉闷。

我尝试从各个侧面来看梵高的母亲画像，意想不到的是，我发现他母亲的眼神，任何一个角度都在看着我，这让我惊讶，让我想到梵高最后完成这幅画的时候，他是不是有意设计了一个秘密，在母亲的瞳仁里，他要放置怎样的感情和思念，要怎样表达来自于母亲单纯善良的爱与关怀。梵高着意描述的母亲，处于一种平和舒服的绿色背景里，而深棕色的衣服，构成了一个女性关于生活本身的理解，在日常事物之间如何持续地表达慈悲的力量，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才会做到。这一力量的实现，不是母亲自身的多么伟大，而是像后来的德莱莎修女说的一样，每一件小事情上都呈现出来真正的爱，于是，生命因此而伟大，令人尊敬，值得缅怀。

以母亲“安娜”的名字直接标注自己关于母亲的肖像画，这已经有了一种明确无误的指向。事实上，梵高罕见地在这幅作品里表达出来了一种令人神往的安静，平和，美好，温柔，我甚至推断梵高在创作的过程里双眼含泪——，还有什么比回到母亲辽阔宽厚的怀里，更令人心生安慰的事情了。距离自杀还有一年时间，梵高需要一种怎样的慰藉不得而知。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母亲会赋予他永恒的理想般的命运之光。这个抿嘴带着微笑的女性，把自己的基本特征传给了梵高，以至于梵高在自画像里，只有一幅是献给母亲的，那一幅画，没有胡子，也掩盖了自己残割的耳朵，他要展现给母亲的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形象，仅此，我们就可以看见梵高生命努力的精确度——，他过于认真的生命状态，不允许任何疏忽，只有一个伟大的理想主义者才会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这样，什么时候应该那样，这是一种纪律，一种约束，一种理想的光芒呈现自身的状态。

在母亲的肖像画里，梵高糅合了自己所有的记忆，他知道一个儿子和一个母亲的关系，他担心事物本身会偏离真实以及可能性。在这里，可能性对于梵高意味着叠加的关于母亲的回忆，而对于一个艺术家，他知道如何将一些必要的因素隐藏在艺术作品里。正是单纯和突出的主题：如何让母亲成为一个儿子全部生命的中心和重心，梵高奇迹般地复活了关于母亲的存在——只要艺术具有不朽的生命力，那么，母亲的画像就会以永恒的形式出现。

于是，我后来在梵高母亲的瞳孔里，看见了一点棕色，那其实就是梵高自己。把漂泊者的生命放进母亲盼望的柔和的瞳孔里，再也没有比这样的隐喻来得自然和神奇了，从此，漂泊的灵魂可以回到令人眷恋的港湾，那里风平浪静，是绝佳的神圣的风水宝地，以至于可以埋葬自己。

（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