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里路到峨眉之二十三——石牌要塞

释聖函

　　晨雾尚未散尽，我们已乘车抵达胡金滩观音渡口。初升的朝阳穿透薄雾，将金辉泼洒在平静的江面上，江水如一块流动的碧玉，粼粼波光恰似镶嵌其上的万千碎钻，晃得人睁不开眼。渡轮劈开碧波在江面穿梭，引擎声与水声交织成灵动的晨曲，岸边两棵火红的枫树挺立如炬，叶片在风里舒展，仿佛正以最热烈的姿态迎接来往宾客。

乘渡轮溯江而上，不多时便抵达石牌要塞。踏上这片土地，脚下的每一寸泥土都似在低语着八十余年前的硝烟往事。1943年的中国，川鄂之间尚无通衢，长江便成了贯通东西的命脉，而石牌——这个因江边令牌状巨石得名、当时不足百户的小渔村，正扼守着西陵峡最险要的隘口，江面在此骤缩至百余米，背倚绝壁，素有“上护川江，下扼荆当”之称，成为拱卫陪都重庆的最后一道雄关。日军若想西进重庆，必先打通长江；欲打通长江，必占石牌。于是，这个三峡深处的小村落，骤然成为中国战区最关键的战略支点。

那场决战的硝烟虽已散尽，史料中的数字仍足以震撼人心：中国军队投入15万兵力，日军集结10万精锐猛攻。时任国民党第十一师师长的胡琏，这位以“能攻擅守”闻名的将领，成为守护石牌的核心。他深谙此地地形之利，迅速部署防线，以核心据点构成交叉火力网，更留下了“成功成仁之外，当无他途”的决绝。决战前夕，他连夜修书五封与家人诀别，给妻子的信中既有“亲老家贫，妻少子幼”的牵挂，更有“诸子长大成人，仍以当军人为父报仇，为国尽忠”的期许，末了一句“死得其所，正宜欢乐”，尽显壮士风骨；致父亲的信里，他为“菽水之欢，久亏此职”而愧疚，却更以“有子能死国，大人情亦足慰”明志，字里行间满是忠孝抉择的沉毅。

战役打响后，日军凭借陆空优势反复冲锋，每天以9架以上飞机轰炸代替炮击，甚至释放毒气弹。中国守军则以山岩为掩体，待日军进入有效射程便以枪炮手榴弹织成炽烈火网。在曹家畈的高家岭，曾有三小时听不到枪声——那是敌我双方展开的二战史上规模最大的白刃战，数千将士近身搏杀，鲜血染红了山坡。第11师33团第2营营长游国桢力战阵亡，副团长李树兰率一个班动员四百溃兵稳住防线，胡琏更是亲赴前线督战。经浴血奋战，中国军队最终守住了要塞：日军伤亡25718人，损失飞机45架、汽车75辆、船艇122艘；中国军队伤亡约12000人。这场胜利，实现了“军事第一，第六战区第一，石牌第一”的目标，彻底挫败了日军入峡西进的美梦。西方军事家誉其为“东方斯大林格勒保卫战”，1943年7月9日的《新华日报》亦盛赞守军精神“差堪比拟斯大林格勒的英勇守军”。

在石牌后山的抗战阵亡将士纪念园，“浴血池”的青苔下似乎仍能窥见当年的殷红——战后百姓曾在此为阵亡将士擦洗血迹，池水尽赤。当地老人陈国喜曾在田里挖出四川籍班长的残碑，郑重擦拭后立于田埂，这或许正是三峡儿女对忠魂的无声祭奠。两千年前，关羽、张飞等英雄在此留下传奇；二十世纪，石牌之战再为这条“忠勇之河”续写铿锵篇章。祖宗留下的铁血长河，终究未曾被外人辱没。

凭吊完毕，我与佛鹏搭乘小舟继续上行。舟体狭小，江浪翻涌，船身颠簸得让人惊心动魄。令人感叹，三峡大坝建成前江水更为湍急，当年行船想必更是九死一生。行至上游不远，三峡人家风景区的轮廓渐显：青瓦回廊沿江岸蜿蜒攀升，与碧水青山相映成趣，白墙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别有一番水墨江南的韵味。

登岸后直奔秭归，眼前骤然铺开“高峡出平湖”的壮阔画卷——三峡水库就在县城之侧，碧波万顷，烟波浩渺。这座屈原故里，老县城已沉入库区水底，如今的城池是择地重建的新家园，古雅与现代在此交融。站在江边远眺，才真正读懂毛泽东“当惊世界殊”的赞叹，三峡水库的确堪称世界水利史上的奇迹。

佛鹏居士早已在码头等候，他为我购好秭归至奉节的船票，一路送至舷边。

江风拂面，回顾这一日行程，既有历史的厚重，亦有离别的怅惘，更有对和平岁月的珍视。愿这峡江永远风平浪静，愿英烈魂安，愿人间温情长存。

一路江景

胡金滩观音渡口。

朝阳照耀江面，好像在碧玉带上散落了无数碎钻，渡轮在江面穿梭。

两棵火红的枫树似在欢迎来往宾客。

我们乘渡轮来到石牌要塞。

石碑要塞。

胡琏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决战前夕，胡琏当夜修书五封，以与家人作别。

其中两封如下：

他写给妻子的信是这样的：

我今奉命担任石牌要塞守备，原属本分，故我毫无牵挂。仅亲老家贫，妻少子幼，乡关万里，孤寡无依，稍感戚戚，然亦无可奈何，只好付之命运。诸子长大成人，仍以当军人为父报仇，为国尽忠为宜。战争胜利后，留赣抑回陕自择之。家中能节俭，当可温饱，穷而乐古有明训，你当能体念及之。十余年戎马生涯，负你之处良多，今当诀别，感念至深。兹留金表一只，自来水笔一支，日记本一册，聊作纪念。接读此信，勿悲亦勿痛，人生百年，终有一死，死得其所，正宜欢乐。匆匆谨祝珍重。

写给父亲的信他是这样的：

父亲大人：儿今奉令担任石牌要塞防守，孤军奋斗，前途莫测，然成功成仁之外，当无他途。而成仁之公算较多，有子能死国，大人情亦足慰。惟儿于役国事已十几年，菽水之欢，久亏此职，今兹殊戚戚也。恳大人依时加衣强饭，即所以超拔顽儿灵魂也。敬叩金安。

我站在石碑要塞前，祈愿伟大的祖国繁荣昌盛，祈愿各族人民富强安康，祈愿血雨腥风一去不返，祈愿世界人民和平相处。祈愿诸佛菩萨光照乾坤，祈愿阵亡壮士往生极乐！

凭吊完抗战古战场，我们搭乘小舟逆流而上，舟小浪大，颠簸摇晃，让人心惊胆战，想起以前没筑大坝前河流更加湍急，乘坐这样的小船该是如何的惊心动魄。

三峡人家风景区，在石牌要塞上游不远，临江远眺，见青瓦回廊沿江而上，别有一番韵味。

上了岸我们就直奔秭归，见高峡出平湖，三峡水库就秭归县新城边。

秭归是屈原故里，老县城已被库区淹没，现在的县城是择地重建的。

佛鹏居士给我买了秭归至奉节的船票并送我上船，然后依依惜别。感恩他千里相送！西陵峡水深千尺，不及佛鹏送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