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镇江是我的出生地,因为父亲年轻时就在上海工作,我学龄前就随母亲迁居到上海,从此镇江就成了我的故乡,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h3><h3>这张照片的上方是重建的新城区,高楼林立。下方是老城区,青墙黛瓦。</h3> <h3>相片左边那位高个儿是我大姨母的外孙女叫青石,比我小十岁,她得唤我一声"小姨",这次回家乡就是受她邀请。</h3><h3>其实我已没有故乡的概念,故乡是什么 ? 它就是一棵苍老的树,我们都是那枝上的叶,叶飘落,有的落在树根下,而更多被风吹得很远,坠于异乡的角落,甚至飘洋过海••••••</h3><h3>青石就是那片始终长在故乡这棵树上的叶子,夫妇俩同在镇江电视台工作,现已光荣退休。独生女儿在南京医学院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在南京成家立业,终究还是飘远了。</h3> <h3>青石问我想去哪儿玩 ? 我说,那些旅游景点我早就呼朋唤友一起去过了,一直想转转老镇江迷宫般的深巷,却总也没有人愿意陪我。于是青石夫妇陪我转了一上午。我寻找儿时的记忆,寻找祖辈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我问青石我大姨母也就是她外婆曾经住哪儿,她说,房子没有了,早就拆得没影了。很遗憾,但我在她家意外地发现了一些老照片,照片中的人大部分都已故去,但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爱恨情仇却让我无法忘怀。</h3> <h3>这张照片距今已85年,照片上是青石的外公外婆妈妈和姨妈,也是我的大姨母大姨夫一家。他们的婚姻当然是父母作主的。母亲娘家比较封建,女孩不上洋学堂,只在家念私塾,大姨母当然也只念过私塾,识得几个字而已。大姨夫念了洋大学,在大学里有自己心仪的女人,于是顺理成章又很俗套地上演了一出以失败告终的抗婚大戏。大姨母直等到24岁,属那个年代老姑娘的年纪才被丈夫不情不愿地娶回家。婚后的生活可想而知,是冷漠,是屈辱。丈夫的同学或者女友来家做客,他们特意说英语,让她木讷地象女佣一样伺候着他们。终于在为他生了四个孩子以后关系有所改善,但丈夫却得急病死了,大姨母三十出头就成了寡妇,结束了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h3> <h3>我不完全分得清他们谁是谁,但他们都是我的表哥表姐。大姨母有四个孩子,小名分别叫大网二网三网四网。最后一张照片是青石已故的母亲大网儿。</h3> <h3>这是大姨母和她的小女儿四网儿。三十多岁就去世的大姨母的丈夫是蒋介石的教育局长,丈夫的亲弟弟也是老蒋手下的官。解放前夕大姨母的小叔子要随老蒋去台湾,出发前夜给寡嫂送来了钱财,让她日后的生活有保障。而大姨母家大大小小的网儿们又都是学校的激进分子,共产党的地下党。于是,照片中的四网儿告发了她的亲叔叔,那个自己逃命前还不忘亲情,讲人性有担当的叔叔被抓了,被毙了。不知世上有谁能承受这样的心灵折磨和打击。大姨母变得神志不清,清楚时毫无异样,糊涂时她只重复一句话:"省着点花",也许这是她小叔子送钱给她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她平时为人随和大方,花钱确实有点大手大脚,小叔想到自己走了以后再也帮不到她,最后提点一下。</h3><h3>四网儿大义灭亲,最后自己的命运更加悲凉。不难想象,这样的出身,每次政治运动都忘不了她,挨整是难免的。我不知道她当时的心情,看她温婉,和善,端庄的长相,我想她内心的悲哀,纠结,失望,无助是难以与人述说的。当心无路可走时,人就生不如死了。她准备自杀的那晚,一个人在处处有着井台的深巷行走时,在井中看见了一方纯净清凉的世界,于是抖落满身尘埃,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继续寻找属于她的理想世界。</h3><h3><br></h3><h3><br></h3> <h3>我继续找寻,找寻我曾经的家。终于看到了些许残垣断壁,这里是大巷10号,我家是25号,25号早已拆光光,就这点点离我家最近的残屋旧墙,让我感觉熟悉,感觉亲切。</h3> <h3>我在家的附近溜达,没有被拆除的房屋围墙依旧肃穆神秘,小巷依旧深不见底。家附近84号的清真寺还在,还和记忆中一个样。寺内有位回民大娘在忙碌,我问:"可以进来吗?",大娘茫然地看着我,我继续说:"我小时候住在25号,我还记得这里,我想看看这里是不是还和从前一个样。",大娘满脸堆笑,和蔼地说:"进来看看吧,只是不要上二楼。"我知道二楼是他们脱了鞋才能进入的圣地,我不会冒犯。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我尊重他们,因为各宗教崇拜的神明不尽相同,但与人为善的理念大致相同。寺内的小院一如既往的安宁静谧,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h3> <h3>上图是年轻时的母亲,中图是中年后的母亲,下图是我们全家。我想再说说我家的故事。</h3> <h3>这是青石送给我的顶级镇江香醋。据说镇江恒顺酱业是我家的祖业。我爷爷的父亲是个能干人,爷爷是独生子,却是痨病鬼,自然娶不到门当户对的姑娘。奶奶是目不识丁的农家女,长得倒也周正。老公公过世,丈夫病重又无能,她就执掌了大权。听母亲说,在生意场上,奶奶的心算比账房先生的算盘还快。她虽吃斋念佛,但绝对是位封建,强悍,薄情的老太太。母亲16虚岁就出嫁了,一个懵懂又老实的女孩,在这样一位老太太手里讨日子过,那情景是可想而知的。有一天和已经出嫁的姐姐们相约一起回娘家几天,在娘家和父母兄弟姐妹们相处的日子是轻松欢快的,好日子总是过得太快,待到必须回婆家时,她大哥意外地在家里不显眼的地方发现一瓶来苏尔(这名称是听长辈说的,不知是什么玩意,总之是毒药),这东西和醋一个颜色。她大哥想知道是哪个回门的姐妹想不开,准备做傻事,偷偷换成一瓶醋,结果发现被我妈喝了。也许赴死并不易,及其紧张,我妈竟没喝出那是醋。事情发生后,得到娘家人的重视,老实巴交不爱多话的妈妈身后就有了强大的娘家后盾。我的舅和姨们都不是好惹的,奶奶自然收敛了不少,也许自此母亲在婆家的日子不再煎熬。</h3> <h3>第一张照片中摆弄相机的就是救了我妈一命的大舅,以下是他的摄影作品,他是玩着玩着,爱好就变成了专业。他是我母亲心心念念放在口中心中的大哥哥,长兄如父,对于这位长自己十岁的大哥,母亲把他当成了父亲般敬重。"娘家人"是我母亲经常挂在嘴边叨念的三个字,我很清楚这三个字对母亲意味着什么,是骄傲,是依靠,是勇气,是力量••••••。和母亲相比,也许我生长在红旗下比她幸运,但我却没有如她那般坚实可靠的"娘家人"可依赖可信任可显摆。这次回故乡,我对青石说:"我认定你是我娘家人了",硬给自己拉了一票。我很羡慕那些老了老了却还有能经常走动走动的,亲亲热热的娘家人。</h3> <h3>在镇江老城区内的景点游玩。西津渡一如既往的繁华。不用花钱买门票的公园,因注入了中国风,更显优雅。</h3> <h3>这是镇江高楼林立的新城区里的一栋商业楼的一角。千篇一律的商业模式,我不感兴趣,只草草拍了一张照,说明小镇江也有同样大气夺目的金碧辉煌。</h3> <h3>这是离市区不远的南山风景区。世界各地的秋都是美的,因为秋带着些许惆怅,萧瑟和悲凉,犹如断臂的维纳斯,将缺陷变为永恒的美丽。秋是中国诗人和外国诗人永不厌烦的或赞颂或悲啼的主题。然而故乡的秋却美得惊心动魄,灿烂辉煌。我仿佛能闻到粉墙黛瓦的小屋里飘出的一缕茶的淡淡馨香,仿佛能听到秋风的呢喃,秋水的低吟,秋叶的悸动。故乡的秋如一首流光溢彩的诗,没有忧伤,只有快乐。我想起了郁达夫在描绘他自己故乡的秋时说的话:"这秋天,若留得住,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h3> <h3>回一次故乡吃也是很主要的,老宴春的早点已不再美味,有名的镇江淆肉还没有妈妈做的好吃。蟹粉大汤包皮有点厚,馅有点腥。白汤面的汤偷工减料,水加多了。明知老字号已名不副实,但还是去了老字号,去寻那份回忆,那份家乡的味道。</h3> <h3>在镇江的老字号饭店阿得煲吃了午饭,点的都是特色菜,红烧狮子头,是这家饭店的拿手菜。芦篙苔炒香干,芦篙是生长在江边的一种清香败火的植物,母亲生前最爱吃。海鲜面疙瘩汤,许是加了番茄的缘故,和小时候三年自然灾害时经常喝的南瓜面疙瘩汤颜色很像。迷你煎饼,里面裹的是极小的麻油散子。还有豇豆煎角。都是改良了的镇江菜,没有太多妈妈的味道。</h3> <h3>倒是青石亲手做的菜,让我吃出了妈妈的味道。砂锅里的汤,文火慢熬,既浓稠又清淡,离火前还喜欢撒上一把绿叶菜,那幽幽的香气让整个屋子充满家的温馨。烧鱼,烧肉都是浓油搽酱,因为我喜欢酱油汤拌饭,母亲做这些菜时都不会把汁水收得很干。炒青菜会点上些许酱油,上海女人从不这么干,会说:"这种烧法,不清不爽",但确实更入味,不信试试。</h3><h3><br></h3> <h3>匆匆两天结束了我的故乡行。咀嚼故乡,就像咀嚼青橄榄,带来甘甜,苦涩的滋味。</h3><h3>什么是故乡? 故乡是简单的,可以是一条小巷,一幢老屋,也可以是一位带着乡音的亲戚,亦或是一盘美味淆肉。熟悉的老屋,亲切的乡音,美味的佳肴带来的回忆如一杯冒着热气的浓茶,茶香氤氲,却掩饰不了那些无人知晓的苦味。这次故乡行,我很满足,尽管故乡已面目全非,但我终究寻到了最初的痕迹,别以为这微不足道,它会是心里的一条叮咚流淌的纯净的泉水,在身心疲惫时能浸润心灵。</h3><h3>再见了!故乡。<br></h3><h3>慎重声明,但凡拍得好的照片都不出之本人之手,而是青石老公朱翀先生的大作,在此表示感谢。遗憾这次没能和高大帅气的朱先生拍照合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