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东北土语里的 “咕咚”(文后含例举故事)

理喻

　　“咕咚”，普通话为平声[gu dong](音标一声)，象声词，如“咕咚”一声，“咕咚”一下，可以令人想到什么东西落到水里或者什么人跳到地上、什么物摔到地上等等。

可是，看电视剧《闯关东》，那里面有个人物张垛爷，名得本，外号却叫张咕咚。此一“咕咚”在读音和语意上已由平声的“咕咚”转为仄声和去声的“咕咚”[gu、dong、](音标四声)。当然，所谓仄声和去声，在这里一般是“咕”字语音相对要重，“咚”字语音相对要轻。除了语音变化而外，它的词类词性也已经由象声词转变为形容词、名词、代词，甚至是不可忽视的动词。为什么？这是东北方言土语决定的；是“咕咚”一词的“象”外发展，由小的形象思维向大的形象思维扩展，由被动感觉向主动意识和行为所决定的；一句话，是“咕咚”[音标四声]因为有音、有意而无辞书约定，经过考辨，权且用平声“咕咚”(音标一声]取代所决定的。这样一来，就在不觉中使“咕咚”一词成了多种语意的多音字。

中国话实在复杂得很。中国汉语在发展中用文字去约定、去完善、去统一，甚至于要不断规范，这个过程也实在很艰难。也许人们没有注意，语言词汇随着社会发展变化的应用，它也不知不觉地出现增新和消亡(恕不例举太多)。与此同时，有些本身就是普通话或者近于普通话的语音却极难从辞书里去查找那个音和字；再则遇上方言土语黑话杂话之类，做为社会交流和应用的文化工具就似嫌不足或远不夠用了。

说到平声“咕咚”变为仄声“咕咚”(故动)，做动词使，我首先就想起一个没有汉字表示的语音和字词来。比如说dui(音标第三声)，动词，语意是，用拳头或者木棍等任何器具直击目标中的什么人或什么物。可你找到“堆”，找到“碓”，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dui(音标第三声)字。而这个dui(音标第三声)，实在是一个比较具象的、不同于“打”不同于“揍”的北方人常用的语音。由此我紧接着便想起与之发生关联的“dui(音标三声)咕”一词，或者联想到“Pia叽”“Pia叽”这一类词。这是为什么呢？这里不免就先说个例子。

在我们北方，冬日在坑塘打鱼，人们常用长杆木耙(咕咚耙)伸进冰窟里胡乱搅动，也就是方才我说的dui咕，或者土语又说的“逛荡”(人为的让目标晃动，词意不同于闲逛)，动作是故意把泥水弄得浑上加浑，硬是把鱼呛得飘浮起来，那时便会有人说。：“咕咚(仄声)，狠点咕咚(仄声)，再多咕咚(仄声)一会……”

这实在是没有网打鱼的笨招儿里的歪点子。于是，一根咕咚木耙把水“dui咕”得“啪叽啪叽”地响，或者还有“咕(四声)咚(音标二声)”、“咕咚(二声)”的声音，“咣当”、“咣当”的声音。说到这儿，用了这么多有声无字或者未入多音的字词，其用意，一是为了表示动词语意之下“咕咚(音同故动)”的状态；二是提示读者注意语音文字不全的缺憾(比如dui、Pia，逛荡的动词形容等)。

细想，这“咕咚”(仄声)，便是“故动”，便是借来做动词用的“逛荡”，便是用力晃动撞击，便是让泥水在冰坑里“逛荡”成浑澄澄、乱糟糟，极不稳定为准。其实，费了这么多语言解释，却怎么也不如一个“dui(第三声)”，或“dui咕”一词好使。可我们又上哪里去找这个dui(标三声)字呢？有了dui咕，却又只能与木耙发生行为联系时，词性才对“咕咚”有语意上的意义。而“咕咚(四声)”基本语意上的涵盖，却是人为上的晃动。人为上的晃动，又应称为guang(逛)动，那么，晃，又该做为多音字。

这样，我们不免就再打一个比方。比如一群小学生下课从楼梯口挤着出去。偏偏有某个坏孩子有意前推后撞，造成别人磕绊踩踏现象。问及原因，便有人说：“那孩子在人群里前后“咕咚”，使劲“咕咚”就把大家“坑”了。于是，又会有人加上一句“那孩子也真夠咕动的……”(此处咕咚，均为仄声发音，即音标为四声)

说到此，“咕咚”是动词，又不仅是动词了。它已经由坏的动作，上升、改变为坏的概念。于是，表示坏，表示没有好主意好心眼，表示没有好道道好点子这一类概念，便用“咕咚(仄声)”来形容了。于是，“咕咚(仄声)”又成了形容词。因此，东北人若说某人某事“咕咚”，其主要语意就是形容很坏的意思。“咕咚(gu、dong、)这样一来，也就成了东北人说”坏“的一种方言土语。

　　现在，把话说回来再谈《闯关东》里的张咕咚一一一张得本、张垛爷。在我看来，张垛爷的“咕咚”终究不算十分严重。他定然有许多坏点子、馊主意；但总之不过是为了生存在运货时，人格有点“拿把”(非我不行)，讨人高看；或者在住店时为一己私利与“道”上熟的人掏点“地沟”(与外人合伙内盗)而已。而在紧要关头，这个张咕咚还不失为蛮荒时代人对人负责的热血汉子。这样的汉子，孤苦伶仃的，却在死前对别人懂得满足，甚至知老而不甘心依赖别人，这性格也足可以让某些“活赖了”的人比照一下自己；也足可以让我们以大智大觉的目光为之洒上几滴悲怆而又可爱的泪水来。

张咕咚，是形容而得来的代词或名词。论其人物，也是一个不太典型的咕咚。不过，我是十分恼恨世间的“咕咚”(仄声)的。尤其是坏得没有因由、没有理智，不计后果、只图兴灾乐祸的那种“咕咚”。就像《红楼梦》里的夏金桂和宝蟾，像《闯关东》里的潘五爷，只要瞅别人好了点就长气，就犯“咕咚”。这种“咕咚”，是生性恶劣的问题，是张咕咚没法比的“咕咚”。

记得十几岁时，家迁到农村居住。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东北的农村荒蛮气象未退，文化落后，孩子们的社会教化也差，相互间打打闹闹、撕皮捋带，随便抓住个人取乐是常有的事。

一次雨后，有新处的小伙伴约我上山去采地皮，地皮有些像木耳，可以做菜，我便去了。雨后的山上出现许多的积水坑，我们四个孩子说说笑笑很正常地走着。突然，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孩子(名字隐去)冷不防用脚朝我喷击水面，喷成一身泥水。顿时裤子全湿，新上衣尽是泥水，弄的我狼狈不堪别人却哈哈大笑。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由一场恶作剧变成了一场撕打。

事后，我第一次知道了“咕咚”这句话和这句话的意思。原因是当我遭到泥水袭击时，有另一个孩子便拉着我让我走开，还一直笑呵呵地说，“别搭理他，他咕咚……”。可是，事过很多天后才知道，那个往我身上喷溅泥水的孩子只不过是个“炮筒子”一类的“二虎头”。而正是劝我走开说别人“咕咚”的孩子起了“谋”。原来是他在我身后怂恿“炮筒子”说：“瞅瞅，美的，还穿了件新衣服；一一一敢不敢用水喷他？”

童年的事，一场小儿打骂算不得什么。可是东北人口头上的“咕咚”，在我的亲历中是多么明白无误了呢？及至走向社会成人工作，咳，“咕咚”人，“咕咚”事儿，常常见到，不足为奇。但是，咕咚，起刺儿，整事儿，坏点子，坏举动，坏主意，一旦成了一个人的秉性，那是迟早迟晚要被人察觉和识破的。人群外来个“咕咚”，人们就会嘁嘁嚓嚓地互相提醒说，“咕咚”来了。人群里有个“咕咚”，常人都会如芒刺在背，想交往办事，一般都不很情愿不很认可不很放心。可见“咕咚”之人只一时以为得计，日子久了也坏了自己。

　　八十年代初，有位同乡给我讲这样一个故事：生产队解体前，有个车老把从我县一个叫八道壕的地方拉脚(为别处单位拉货)回来，马车路过一个叫老河深的屯子。当时正是初春，冰河解冻开化不久，在那里的河边上，马车遇到一对四十七八岁的夫妻请求搭车捎个脚过河到对岸。两人上车时，车老把让女的坐在他右侧前车沿上，女人没坐，却坐在后车沿上。大概出于男女意识就把前车沿让给她的男人坐了。就因为这个，车老把偏偏把车赶到河心停住让那一对夫妻立刻下车回去，不管那两个人好说歹说，硬是急头摔脸、言没好言语没好语地把两个人撵下冰冷的河水淌回河岸，然后才洋洋得意地把马车从河中赶了过去。他的借口就是牲口认生人不走。

跟我讲述的人说：“这个车老把没别的，就是咕咚”。可巧，事隔不久，这个车把式拉货又从那里路过，想在屯子里饮马喂料歇一歇，偏又没带水筲，想打水，只好到井边一家住户去借。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走进的院子正是不久前他遇到的那对老夫妻的家。上前一搭话，对方一看，顿时怒火中烧，吼道：“嗬嗬，原来是你呀，来，一一一弟兄、孩子们快过来操家什，揍这个王八犊子……”吓得他调头就跑，由于急着赶走马车，连草料和牲口槽子都不管了。因为追出来的人说了句“早晚有等到你那一天”，吓得他许多年不愿再上八道壕那个地方去。想来，这也是天报；直到过了好些年他死后，村里人还在讲他“咕咚”的笑柄。

人们说，要么当初就拒绝别人上车，要么不管有什么原因也要把人带过河去。偏偏等到河中间用鞭杆子捅着往下撵，冰冷的水，难道瞅着别人遭罪好受？

其实，人们往往不理解，秉性上“咕咚”的人，那是能夠坏出花花样儿来的。到此，我只想问：这样的人你恨不恨？东北方言里的“咕咚”，你弄明白没有？那么，我再问你：你身边有没有这样的“咕咚”人呢?

咳，东北的土语多得很。比如我在叙述中提到的“掏地沟”、“拿把”；在此之外还有“勒(lei)大脖子”、“卡油”、“耍狗坨子”、“耍狗皮帽子”等等。不过，应付社会，今天你真真地见识一下“咕咚”就行了。

记住，“咕咚”，尤其是做为形容词的“咕咚”。至于这个词和这么写，权且是辞书里没有情况下的一个读写约定。这样的约定，估计以后会屡屡出现，恳请文字学家们从社会发展需求出发，届时不断给以规范。

　　说明：1、因为本人手机做不出音标，所以括号常用平仄和第几声表示说明。以至影响阅读效果。

2、因找不到相关的画面图片，文中题图及其它配图，皆由本人用钢笔临时创作。这样也避免某些侵扰，尚可浏览。

3、欢迎阅读后的朋友赐教，提示赠与宝贵意见，树立良好学风，共同进步。

4、此文写于2008年，乃偶然翻找出来的旧作，没往外地及时投发。现看不迟。

李晓博 2018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