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老

焦新文

屁 老
焦新文
前几年去餐馆吃饭，有没眼色的服务员竟然称我为叔，心中立即小有不快，心想你会说话吗你，我真有那么老吗？于是就颐指气使、有意无意刁难服务员一番。如今却已渐渐地习惯了服务员把我叫叔了，碰见情商高的服务员对如何称呼我面带难色犹豫之际，我急忙提前解围道：你给叔先倒杯水去。这样就避免了双方的尴尬，都有台阶下。咱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家娃不叫叔是给咱面子，叫声哥咱确实又老了点。不老能成吗？时光在不停地催人老呀！我大姐的孙子现在都八九岁了，以前去她家，大姐说快叫你舅爷，娃死活都不叫，最后竟然从嘴边挤了声叔叔出来，我还沾沾自喜了一阵，说明娃看咱年轻么。如今，孩子已经习惯把我叫舅爷了，我也听着不别扭了，的的确确，咱是孩子的舅爷，爷字辈了，已经老了，要认！不管你认不认，你的身体会一点点告诉你，即使衣着有多么光鲜，看起来有多么年轻，那也只不过是老黄瓜刷了一层绿漆罢了，怎么掐都掐不出水来的。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回头望去，乌飞蝉噤，红枯绿瘦，一晃青春已溜得不见踪影，鹤发鸡皮，枯萎蹒跚正在逼近，体态、面容、眼神、心境都盖上了中老年的印戳，不知不觉我已到了将老未老的年纪。老家人把将大未大的孩子称为“屁孩”，把水果将红未红称为“屁红”，那我权且把我现在的将老未老称作“屁老”吧！在这个“屁老”的当口之上，总觉得心口像堵了一点什么东西似的，不吐不快。孔子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要在圣人的话上补充一句：人之将老，其言也真。“屁老”的年纪，虽不敢倚老卖老，也算是半截老汉，毕竟经历了一些世事了，说出来的话应该像“屁红”的果子一样，该有一些酸味了。“屁老”的屁虽不大，闻起来还是有点臭臭的。
常言道：人老先老脚，这个我倒感觉不是很明显，只是以前一天不洗脚，回家一脱鞋，把人熏得能闭气，到别人家做客都不敢脱鞋。如今几天不洗脚，也闻不出什么味儿来，心想这是好事么，最近才知道这是老了的征兆，脚干了，汗腺不发达了，所以就不臭了。我感到老了最明显的反应还是从牙开始，虽然别人从外观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牙在自己身上长着，时刻能感受到已经有些异样了。首先是不能咬太硬的东西了，一咬就硌得难受，硬一点的水果也不爱吃了，就爱吃软一点好嚼点的水果，诸如香蕉、猕猴桃、软柿子之类的，苹果现在都吃的慢了，以前净拣硬的东西咥，如今专拣软柿子捏，爱吃些汤汤水水之类的东西了。有一个段子最能形象的说明这方面的问题了：想当年，牙如铁，生吃牛肉不用切，排骨能咬三半截，到如今，不行咧，只吃豆腐和羊血。其次是每次吃完饭，牙缝里开始塞东西了，需要剔牙，开始觉得无所谓，无奈牙缝越拉越开，以前多么整齐的一排门牙，如今竟成了嚯嚯漏气了，牙与牙相互没了依靠，有些牙齿开始有些松动了，看来离脱落之日已经不远矣！初以为是牙签掏的毛病，问医生才知是牙龈开始萎缩所致，不管你掏与不掏，都会慢慢变成这样的。难怪小的时候跟大人去牲畜市场，买牛买马买骡子时，大人都要把牲口的嘴掰开，看来看去的，心想骡马涎水掉得那么长，脏不兮兮的，鼻孔喷出的气也很刺鼻，有啥看头呢？现在想来，人民群众还真是有经验，那是看牲口的牙哩，从牙上基本能看出牲畜的年龄和健康状况，方才通过捏手的方式讨价还价。
屁老的我，眼睛不再明亮，眸子开始浑浊，眼袋逐渐增大下垂，不知是远视、近视还是散光，总之戴着近视镜，远处看不清楚，近处看书也比较模糊，需要摘下眼镜来看。记忆力开始下降，到嘴边的人名和事情，竟一时想不起来。皮肤开始松弛阴暗，不再紧致光鲜。纵然饭量比以前轻，身体却不可遏制的开始发福，动作开始迟缓，不再矫健，全身无形中散发出一种无形的油腻味道。不再爱去喧闹的场所或交往，越来越喜欢安静，向往种菜务花的田园生活。不敢喝大酒或者熬夜了，熬一次或喝一次大酒，几天都缓不过劲。鬓角偷偷泛出霜花，颈椎腰椎也出现异常，时常脖子僵硬，腰困腿乏……总之，身体像杜甫的茅屋，开始跑风漏雨了。
然而，人处于“屁老”阶段的思想却日益沉淀得成熟和丰盈，像秋天快要成熟的谷子，枝叶虽渐渐枯黄，谷穗却低垂谦逊。“屁老”的年岁有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能够看得很远却又并不陡峭的高度。是呀!该懂些事了，这个年岁要是再不懂点事，就真的不懂事了，该到了精神上自立的年岁了，青涩的生命之果变得丰满圆润，喧闹的青春沉淀成雍容华贵，繁重的家庭责任和社会责任溶解为生活常态。在家里对孩子，有了身为人父的慈爱与庄重，不再怒目以对，鸡飞狗跳；对妻子，不再轻易制造矛盾或倾泻精神垃圾来酿造痛苦，相互开始体贴，抱团取暖。看着父母逐渐佝偻、走路一摇三晃衰弱的身影，不再冲撞任性赌气，变得乖顺懂事，耐下心来陪他们吃顿饭，喝点小酒，听他们讲以往的故事，尽管有些事情以前已经讲了几遍了，看着他们讲起来兴奋的样子，总是不忍心戳破，装作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认真讲完。我知道，跟父母在一起的日子会越来越少，孩子很快会离开你的巢穴寻找自己的天空，妻子也跟自己一样，会陪你一天天变老，时间在流逝，幸福也在流逝！在单位，不再眼高手低，消极怠工，看不惯这看不惯那，发表些奇谈怪论，让人觉得自己能上天入地，这工作还浮不住自己。现在才发现，经过这么多年，还是单位最厚道，不管你对他咋样，他对你都是不离不弃，于是有了总结，听领导的话，跟党走，没错的。到现在，才懂得人生有三五知己，足矣！以前总盲目地向外扩张，热衷流连于社交场合，自豪于自己的朋友多，圈子大，人脉广。沧桑过后，竟如火车隆隆过后的沉寂，有时孤独困惑寂寞寒冷时，竟然不知向谁去诉说和求助，觉得以往好多交往都是些无效的社交，浪费了生命中的许多大好时光，于是人生开始做减法，能不去应酬的场合就不去了，善意客气地说声身体不适。不再为了功名利禄去低三下四，卑躬屈膝，尽量跟志趣相投的人处，跟滋养你生命的人去交。贾平凹说过：人一生是干不了几样事情的，能把你手头的工作干好，把你身边的人照顾好就不错的了。我把他的话再扩展一下：生活其实并不困难，我们依赖生存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不是我们得到的少，往往是我们要的太多，才会觉得痛苦，当我们真正静退到激流的边缘，成为旁观者，一切喧闹奔腾反而成了不相干的风景和道具，你便会气定神闲，含笑不语，就欣然坦然释然了。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只有在体验欢乐与痛苦的过程中，参透生命的真谛，才能得到永生。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生存于自然法则之中，一个人必须看得懂，放得下，才能得到自在。“屁老”的我深以为然。
（作者简介：武功河道人，70年代生人，曾在武功县河道小学、河道中学、普集中学、5702子女中学就读，后留学于前苏联国立东方经济大学，陕师大政治经济学研究生毕业，现供职于陕西省市场监督管理局新闻宣传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