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个乖兰妹

柳暗花明

兰妹在我家排行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妹妹。都说疼大的，爱小的，可我家兰妹不但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而且也是我们最喜爱的姐妹。

兰妹从小就乖巧、懂事。她与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乎我生来就是为了衬托兰妹的好。

兰妹皮肤白皙，圆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总带着笑。无论在路上遇到谁或家里来了客人，她总是甜甜地笑着，脆生生地问好。“小兰真乖！”所有人都如是说。

我见了人，偏就是低着头，千万个不情愿地嘟囔一声，别人根本听不到，我只当是完成了父母亲有礼貌的要求。心里不止一次下决心，我要像兰妹一样，响亮地向别人打招呼。可见了人，就是喊不出声。

如果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面扫得干干净净，那一定是兰妹做的，反之当然是我了。

兰妹偶尔有什么事没做好，就会一再对父母说：“爸爸妈妈别生气呀，我错了，我一定一定改正！”听到这样让人爱怜的话，父母的脸色顿时多云转晴。而我则死不认错，即使心里知道自己错了，也是低了头，咬着嘴唇不吭声。

兰妹上小学一年级时，代表新生在全校大会上发言。六岁的小姑娘站在小凳子上，捧着稿子，对着老师放倒的话筒，镇定自若，声音朗朗。那上面的很多字她并不认识，稿子是她前一天背会的，她背得一字不差。

兰妹读完了，校园里响起经久不衰的掌声。我却特别怕发言，小组发言都语无伦次，词不达意，更别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讲话了。

兰妹在学校担任着好几个“官职”，有时左右两个袖子都戴着臂章。她上课总是坐得端端正正，积极举手回答问题，是公认的好学生，每学期都能得到各种让父母引以为荣的奖状。

我呢，上课不是偷偷看课外书，就是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我们是亲姐妹啊，差距咋就这么大呢？我心里常发出“既生兰何生我”的感慨。好在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不然真无颜见江东父老。

兰妹有一次得了急性肺炎住院，差点送了命。护士给她吸氧气，为她输液体。烧得迷迷糊糊的兰妹对护士说：阿姨，请你轻轻打。护士听她这样说，都不忍心给她打针了。

这些是兰妹出院后，妈妈告诉我的。那天，兰妹躺在床上，妈妈坐在床边，边给她喂橘子罐头，边对我说的。我愣愣地看着，不说话。“妈妈，给大姐吃橘子”，兰妹对妈妈说，“我不吃”，我转身离开了。

我不想吃橘子，我是想让妈妈也那样慈爱地看着我，喂我吃。我甚至觉得生病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以至于在寒冷的冬夜，我故意不盖被子，在瑟瑟发抖中，盼望能得病，最好严重到住院。但第二天我只是有点咳嗽，这个愿望终是没有实现。

那年筹建阿一山铜矿，父母服从组织调动，去矿山工作，矿区草草建了小学，只能教1-3年级的学生。

我和兰妹留在距离铜矿近百里的甘南州上学。那年我11岁，兰妹刚9岁。父母把我们分别托给两个朋友家，两家的叔叔阿姨对我们都特别好。我在东方红小学，兰妹在八一小学，周末我们才可以见面。

每次见到兰妹，她都会笑嘻嘻地给我说这说那。有时会从口袋里掏出几粒豆子，或一颗糖给我：大姐，我有好吃的，给你。看我不要，她才自己吃。

儿时我们家境较好，也不缺零食，大约小孩子总觉得别人家的东西好吧。几粒炒蚕豆，一块糖果，就成了非常香甜的诱惑。

兰妹给我的糖，多半剥不下来糖纸了，我知道兰妹在兜里给我存了好久，不知用小手握过多少次。

一个周末我去看兰妹，她一见我就眼泪汪汪的，我心里特别紧张，把她拉到僻静处。她一看没旁人，就止不住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说“大姐，她欺负我”。我费了好大的劲哄她，过了很长时间，兰妹才抽抽搭搭地告诉我事情的原委，不过是那个妹妹说话重了一点。兰妹反复说：我不在他们家住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兰妹在家里是没有受过委屈的，可总得上学呀。我找到阿姨，说我想和妹妹换一下，住到他们家。阿姨并没有问为什么，就很爽快地答应了。

再见到兰妹，她担心地问我，那个姐姐欺负你没有？得知我很好，便又开心地笑了。还告诉我：大姐，叔叔对我可好了，下雨天还背着我去上学。

兰妹从兜里掏出几颗毛栗子给我：大姐，你吃吧，姨姨给的，特别好吃。我拿了一粒，对她说“一起吃吧。”

我们并排坐在台阶上，仔细把毛栗子的皮剥干净，递给对方。然后边笑边吃，一次咬一点点。

眼前阳光飞扬，毛栗子格外香甜。以后买过各种糖炒栗子，可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毛栗子。

我12岁上初中，就在合作一中住校了。兰妹仍旧住在阿姨家。直到她也上初中，我们就又在一起了。

兰妹一张娃娃脸，年龄也小，见了老师，总是笑得山花烂漫，老远就会毕恭毕敬地喊：老师好！小小的乖模样，依旧很讨人喜爱。

每每听到老师们亲切地叫兰妹“尕兰”，夸她聪明、懂事、有礼貌，我心里就美滋滋的。嘴上却对兰妹说“就会拍马屁”，兰妹也不说什么，只是看着我笑。

父母每个月给我们40元生活费，由我来管理。看到别的兄弟姐妹都是各自管理，兰妹提出她要自己管理生活费。我就交给她20元，叮嘱她先买饭票。

没过几天，兰妹可怜兮兮地对我说：“大姐，我的饭票丢了，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好不好？”我又气又可笑：“放心，我不说。”那个月，我们没有吃过荤菜，每顿俩人吃一份菜，兰妹觉得自己丢了饭票，吃饭时都不夹菜，我只好把菜拨到她的饭盒里。就这样，我们我们也坚持到了月底。从那以后，兰妹再也不说要自己管理生活费了。

我们高中开始学工学农，那天下午从机械厂学工回来，兰妹兴冲冲地拉我回到宿舍，很神秘地递给我一个缸子，我揭开盖子看来一下，一张邹巴巴的纸，还有一根竹签。

“这是什么？”我问兰妹。

“大姐，是冰棍呀，可好吃了。”

她往缸子里一看，也楞住了。原来，乳品厂新出了冰棍，兰妹用3分钱买了一根，自己尝了一下，舍不得吃给我留着，结果全化了。

我硬是忍住泪，笑着喝完缸子里的糖水，一边咂着嘴，一边说：真好吃。兰妹看着我，笑成了一朵好看的花。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猪蹄子给她，兰妹高兴地接过去咬了一口，又仰起脸问我：大姐你吃了没有？“吃过了”我告诉她。兰妹这才开开心心地吃了。其实，我们每人只能买一个，我也舍不得吃，留给兰妹了。

我和兰妹从小到大没有吵过架，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从不犟嘴。我心里总想，如果谁敢欺负我兰妹，我一定挺身而出，为她拼命。可兰妹那么乖巧，谁会欺负她呢？我也一直没有保护她的机会。

兰妹在家很少挨骂，更别说是挨打了。但她却因爱笑，挨过不少训斥。

一家人围着小圆桌吃饭，兰妹会突然没有缘由地笑起来，爸爸看她一眼，她连忙止住笑，低头吃饭。没过一会儿，她又笑起来了，我们也被她逗得也笑成一团。爸爸问她笑什么，她不答话，只是笑个不停。

反反复复几次，爸爸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女孩子家，一点没个样子！”兰妹低了头，眼里全是泪花。

这种现象后来不止一次发生，有时，挨了训斥的兰妹，眼泪还挂在脸上，又会禁不住笑起来。直到现在，兰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可我知道，她的心底每时每刻洋溢着快乐。

都说爱笑的人有福气，对此，我深信不疑。兰妹的笑点极低，她会因根本不可笑的事，笑得花枝乱颤。她就这样一路笑着，上学、工作、恋爱、婚姻、子女教育，皆是顺风顺水。

兰妹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又是最孝顺的女儿。想到她，我就觉得自惭形秽，从小到大，我就一直在衬托着她的乖，她的好，可我为什么还是那么喜欢她？我应该羡慕嫉妒恨才是呀！

如今，兰妹和父母都在成都定居，我们见面也不容易了。倒是常在梦里和兰妹相逢，她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大大的眼睛，甜甜的笑，跟在我身后，大姐、大姐叫个不停，叫得我心里柔波荡漾。

我们在暖暖的阳光下，并肩坐在一起，兰妹笑得那么开心。真希望兰妹就一直这样笑下去，笑得春暖花开，笑得风轻云淡，笑得一家人幸福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