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三）

汐止水

“你的到来，为我带来了整个江南，你就是我的江南”。

——题记

有人以为，策马天涯就能忘记红尘，回首却发现，深切的思念，总是要消磨一夜又一夜的灯花，到天明不过一段又一段年华的蹉跎。

时间是药，三载悠悠魂梦杳，那些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回忆，扎根太深，忘不掉，只能安然与之共处。尽管很缓慢，却渐渐让人习惯，渐渐开始恢复生活的波澜不惊。

容若在时光与思念里，将所有的经历投身在《渌水亭杂识》的编纂和与挚友的相处中。那个因为家族压力而续娶的官氏是责任，还有温婉的妾氏，虽能予陪伴，却无法慰藉内心恣意生长的伤痕。

被当做金丝雀豢养在皇宫的雄鹰，满心抱负，满心情爱，满心自由，只有郁郁寡欢，夜深人静的相思成疾。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他的内心，何曾不盼望，一份真正的懂得？

命运是厚待他的，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之后，在情感的炼狱里彻夜煎熬的他，终是换得一次温柔的慰藉。

在那个女子出现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了。

随着康熙一起下江南的容若，在江南里，识得她，那个叫沈宛的女子，江南歌妓，身处青楼，技艺无双。填词谱曲，莫不风流。

在江南的日子，就是一场梦，梦里的女子，妖娆多情，才艺无双，仿若她的字，御蝉，是栖息在他心扉春蝉，带给他所有的相知相惜，是灵魂深处的交融。

如果，表妹是他初遇的刹那芳华，情窦初开；妻子是他的扶持与共，相敬如宾；沈宛，就是他遗失一半的灵魂，遇见她，他才完整。

对她的思念与日俱增，让他内心对亡妻感到愧疚。

可是感情就是这样，越是阻止，越是蓬勃。

因为它发自内心，源源不断。

离别，到来的如此迅速，江南的梦，终要醒来。

两个撕心裂肺的人，却在彼此面前装作淡定从容。他不敢给她承诺轻许，他怕别后，山长水远，再无相逢；见惯风月的她，亦不再相信海誓山盟，但是她对他的爱，已深入骨髓，再无处安放。

他终究是走了，和康熙一起回到京城。

回京的路上，因为思念，他的寒疾再次发作，彻骨的寒，透着彻骨的相思，那就是他的诅咒，爱的诅咒，这一生都逃脱不掉。

回到京城的容若，逐渐好了起来，可是对于沈婉的思念，再也无法安好。

可是，她不是别人，是沈宛，是汉人，亦是有名的歌姬，这种悬殊的身份，无法逾越。

不是没有抛下一切，仗剑天涯的勇气，是身在这浮华名利之中，身在纳兰家族，身负父母的期待，康熙的器重，他抛不下，抛不下这些情。

可他更抛不下沈宛的爱。这一生，他唯一遇见的爱，再也无法拥有的唯一一次的灵魂相容的爱。

而那个女子，亦为了他，高楼望断，院门深闭，为了他，守身如玉。

心里已经被装满，逢场作戏的空隙都没有。她的《选梦词》还散在青楼不断被人吟诵，可那词里都是纳兰容若。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个将沈宛介绍给容若的顾贞观，在得知容若打算抛下一切，去和沈婉相守的时候，决定为容若亲下江南，将沈婉带到他的身边。

从别后，那些红泪偷垂的夜里，那些十年踪迹十年心的回顾，那些满眼春风百事非的聊赖惆怅，坚定了他最终的勇敢。

那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沈婉。

第二天，当他来到渌水亭，见到沈宛向他缓缓走来，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世间真的有梦想成真。

他看着她，对她说：“御蝉，你的到来，为我带来了整个江南，你就是我的江南”。

那一句话，足以让这个抛下一切为她前来的女子无怨无悔，哪怕明朝就要身死神灭，也足以。

虽然，父母娇宠，却无法容忍沈宛成为自家的媳妇，但未曾妥协，因为爱，所以要和这个人一同，与世俗抗争到底。

他牵着沈宛的手，在德胜门的小别院，过起了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虽然无名无分，但她无怨无悔。

一匹云裳，足以将沈宛的绝代芳华衬托的娇媚无比；那天夜里，就在德胜门的小别院，在容若的那些文人雅士的挚友知己祝福下，成为他此生的唯一。

鸳鸯枕上的牡丹，是她亲手绣上，洞房花烛的夜里，听他跟她诉说，那些有关表妹和妻子的过往，那些他心口的伤痕，她素手为他缝补。

三十一岁那年的一切，都镌刻在美好里。

那些多年未曾开的海棠，次第开放，在那个春天，沈宛有了身孕；做了康熙八年御前侍卫的容若，终于听到关于转做朝臣的消息，他的抱负终要得以实现；一切美好得，就像另一场绮梦。

直到五月牡丹开尽，度过人生最美丽的春天，一切毫无预兆的到来，又或许，所有的美好就是最终的预兆，只是我们不知道。容若，突然就病倒了。

那彻骨的寒冷将他袭倒，尽管有沈婉倾尽一切的温柔和温暖，却总也留不住，那些注定要消逝的人和事。

容若不由想起曾为亡妻写的悼词：“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觉是，人间无味。”他知道，自己即将离开人世，他说一个简单的坟头就好，让它长满青草，一切尽归尘土。

七日后，容若离世。

时值康熙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

最伤心莫过于沈宛，所有人以为她会倒下，可这个坚强的女子，在众人对容若的悼念里，兀自挺立。

暮秋，她生下了容若的遗腹子，便消失了。也许，在江南的一叶扁舟里，装载着与他的回忆，浮沉逐浪。

半年后，还有一个女子，没有征兆的离世了，就是容若一生情感的初始，表妹青梅。

度过春夏秋月，度过生离死别，度过苦楚煎熬，却未能度过春尽到白头。

纳兰容若这一生，都在求不得，亦或在短暂的得到后永恒的失去。

身披锦绣前程，却终郁郁不得志；深陷情爱却终难守住。

都尽了，一切悲喜。

在他不染纤尘的词里，留给世人说不尽的缠绵悱恻。

太痛了，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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