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仲春，我和妻子遵照妈妈的嘱托前往台湾，到达台北己晌午，又驱车南下赶往嘉义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车窗外，翡翠般的茶园依山叠翠，一簇簇一丛丛鹅黄、妃红、浅蓝、紫色、橙色和白色的鲁冰花五彩缤纷满山遍野，耳边也隐隐约约地飘来“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怎么流泪了？”妻子不解地问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唉！想起自己的妈妈来了！”我忙背过身去，用手揉了揉湿润的眼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模糊的泪花中，逐渐浮现出妈妈学生时代的身影……</p> <p class="ql-block">妈妈的学生时代，就读于伪“满洲国”奉天省立女子国民高等学校(国高)。一头乌黑齐耳的短发，齐眉的刘海下一汪春水般的大眼睛泛着涟漪。身穿白色的水手服，远远望去宛若湛蓝的大海中鼓起的白色风帆，那蓝色飘逸的披肩和袖口上各有的三道白线，就像是追随在风帆船舷两侧的海鸥一样上下飞舞。</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妈妈在学习上，有一股子不服输的笨鸟先飞的劲。读书时，别人一遍能记住的，她早早起床，背十遍！凭着这股子刻苦精神，终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学校推荐妈妈去日本留学，妈妈心里乐开了花，那双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泛起了涟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要去日本读书了！”到家后，冲着姥姥嚷了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别去！”姥姥摇着头长吁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妈那颗火热的心就像浇了一盆冷水，凉透了！不懂事的呜呜地哭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白云苍狗。1941年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1945年美国在广岛和长崎投掷原子弹。日后，妈妈回想起那段往事和姥姥的亲切话语时，眼睛湿润着，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怀念和感激之情，真是万幸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全国解放的前夜，爸爸被强虏台湾。全国解放了，妈妈参加了工作，做了一名人民教师，妈妈和我孤苦伶仃相依为命。</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p><p class="ql-block"> 想家的夜晚</p><p class="ql-block"> 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的幼年时代，是在妈妈精心地呵护下度过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清楚地记得，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妈妈关了屋里的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很害怕！这时耳边响起了游丝般的声音，那是妈妈在喊我的名字，温柔亲切充满了爱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听见了！听见了！”我不耐烦地嚷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旋即，屋内晕黄起来，妈妈把我搂在怀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害怕了吗？”妈妈的眼中含着心痛的泪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狡黠地乜着灯光下的妈妈，那泪花仿佛是夜空中的启明星一闪一闪，冲我微笑着。懵懂的我，现在回想起来，才懂得妈妈的用心良苦，从小就在锻炼我的胆量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在学校幼儿园很淘气！一次我发现，墙壁凸出的一块和我差不多高的小平台，上面有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我很好奇？拿了小板凳，站了上去，正好伸着胳膊，手刚刚能够到！我抬着头，仰着脖，瞪着眼，张着嘴，就像等待喂食的小鸟一样，用小手去扒拉那闪光的东西，也不知咋地，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掉进了我的嘴里，咽了下去。托儿所阿姨发现后，惊慌失措，马上把正在上课的妈妈找来，妈妈抱着我一路小跑地去了附近卫生所，医生说赶紧去大医院吧！生命有危险！妈妈听后心里更是没底了！便抱着我拼命地赶往了市中心医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马上做x光透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妈紧锁眉头，心里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一一七上八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会儿片子出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是一支关闭着的别针！”医生万幸地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真把我吓死了！”妈妈祈祷着，“怎么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妈紧锁的眉头舒缓了许多，但悬着的心仍没有落下。额头沁出的汗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我懵懂茫然的脸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家，买一绺韮菜整个炒了，吃下去！”医生嘱咐着，“看第二天的排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妈回家后，照着办了。果然，第二天早上，从排便中发现一团墨绿色的韮菜团，包裹着一个银色的别针。事隔这么多年了，用童年记忆包裹着的别针早己是锈迹斑斑，可对妈妈的记忆确像当年的别针一样银光闪闪！是妈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p> <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蝉声</p><p class="ql-block"> 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童年时代，是在妈妈的启蒙教育下长大的。</p> <p class="ql-block">一晃我已上小学一年级了。放学后，夏日的骄阳晒得人火辣辣的，一路哼唱蹦哒地来到童伴的家中。我发现床上有一个圆圆的通红的削铅笔的转刀，就像火苗在眼中跳跃，红的如夏花般绚烂，圆的如夏日的骄阳。拿在手中玩耍，恋恋不舍，我要有一个多好呀？回家时，我随手放进了兜里，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到家后，我用转刀削着铅笔，心里更是美滋滋的，一条条一盘盘嵌着波纹的铅笔屑，就像童年的幻梦悠远而绵长……</p><p class="ql-block"> 突然一声质问，‘’谁的转刀！‘’</p><p class="ql-block"> 梦碎了！</p> <h3>我慌忙双手背后把转刀藏了起来，硬着头皮，撅着小嘴吞吞吐吐地说：‘’捡的呗！‘’</h3><h3>妈妈又温和地说：‘’告诉妈妈，不要做撒谎的孩子！‘’我虽然还小，可羞耻已在我心中萌芽，我‘’哇！‘’的一声扑到妈妈的怀里，委屈地说：‘’我从童伴家拿的‘’。妈妈忠恳地说：肯承认就好，赶紧送回去吧！我仍然没有挪动半步，就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妈妈恼火了，拽着我的小手，就往童伴家赶去，把转刀还给了童伴。在回家的路上，我一路抽泣着，妈妈确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子，从小就要养成诚实的品质，不要撒谎！不是自己的东西，再好也不能拿！‘’随着时光的流逝，妈妈那清晰而响亮的话语，至今仍在耳边回响，影响了我的一生。</h3> <h3>夏夜的蝉声，附和着妈妈的陪读声，仿佛是一首小夜曲，伴随着我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h3><h3><br></h3><h3>昏黄的灯光下，我正在写作文，妈妈来到我的身边，手捧苏联小说《卓娅和舒拉的故事》。这是一本英雄母亲，以自己儿女的真人真事，为原型传写的一部纪传体小说。</h3><h3> </h3><h3> ‘’孩子妈妈读给你听，好吗？！‘’妈妈说着，我高兴极了！眼里闪着期盼的目光！</h3><h3><br></h3><h3>妈妈读着读着，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敌人挥舞着鞭子，像雨点般落在卓娅的身上、头上、脸上，手上鲜血直流，卓娅没有吭一声！她的左乳房也被烙铁活活地烫掉。‘’我瞪大了眼睛，嘴唇在颤抖，鼻翼微微地翕动着，两眼饱含着泪水在眼窝中直打转。‘’敌人，太狠毒了！‘’</h3><h3>‘’敌人把卓娅的衣服剥掉，让她赤脚在雪地里来回走，把她抱到绞刑架上，用力将绳索拉紧，桌娅踮起脚尖高呼：乡亲们永别了！‘’卓娅被绞死了，只活了18岁。</h3><h3><br></h3><h3>我听到这儿，忽地站起身来，心中燃烧起愤怒的烈焰，攥成的小拳头己变成了小锒头！满脸涨得通红，眼睛中喷射出一道道怒火，鼻子也抽答起来，泪水禁不住地流了出来。呜咽着扑到妈妈的怀里：‘’我长大了要像卓娅姐姐一样，做个坚强勇敢的人！‘’妈妈为我轻轻地擦去泪水：‘’好啊！那你今后有什么理想呢？‘’我抬手在小脑袋瓜上抹擦着，晃着头说：‘’我也要像卓娅的妈妈一样，写文章！‘’那好呀，那叫作家！妈妈会意地点着头。</h3><h3><br></h3><h3>夏日的夜空繁星点点，不时地眨动着眼晴。我含着泪花，偎在妈妈怀里，妈妈在我幼小稚嫩的心灵中，播下了一颗颗大胆诚实，坚强勇敢，爱憎分明的种子，我怀揣着童年的梦想和妈妈的希望，在这首小夜曲中度过了一个不眠的夏夜。</h3>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当手中握住繁华</p><p class="ql-block"> 心中却变得荒芜</p><p class="ql-block"> 才发现世上一切都会变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九六六年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席卷了全国。妈妈是小学校长，正是这场政治风暴冲击的人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漶漫破碎的记忆中，我努力地拼凑着这张即模糊又清晰，充满了血腥与恐怖的黑白照片。妈妈头戴大尖帽，胸前挂着大牌子，上面赫然写着‘’打倒走资派‘’五个大字，并且还在上面用红色打着叉，沿街游斗！这场景仿佛是我曾经在电影《红色娘子军》中看到的斗争恶霸地主南霸天的一幕，仿佛是一名即将处以死刑的囚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造反派‘’手握语录本在空中挥舞着，声嘶力竭地喊着‘’打倒走资派！‘’这声音如万把钢针刺透了我的胸膛。他们失去人性，揪着妈妈的头发，硬往下摁，‘’走资派！低头认罪！‘’他们狂吠着，眼中的血丝通红通红，就像一群刚刚咬过人的疯狗，瞳孔中闪着凶狠阴冷的绿光。妈妈挣脱着昂起头，‘’我不是走资派！没罪！‘’声音坚定有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往日校园里的朗朗读书声，被喊杀批斗声所取代，往日书桌上的一本本散发着油墨书香的书本，被一张张如同经幡一样的大字报所取代，学校成了一个人间的炼狱！</p> <p class="ql-block">时值，数九隆冬，滴水成冰的季节，‘’文革‘’确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p><p class="ql-block">夜里，屋外北风烟雪嗖嗖地刮着，脸就像被刀划的一样痛。屋内炉火已奄奄一息，妈妈和我蜷缩成了一团，早已进入了梦乡。咣！哗拉一声，窗户玻璃被打了个窟窿，砰！一块巴掌大的红砖头落在了地板上，玻璃碴子散落一地亮晶晶的，就像撒在伤口上的盐花，心里针扎似地疼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妈和我好似做了一场恶梦，猛然惊醒！我惊恐万状，直喊：‘’妈妈！妈妈！‘’，妈妈用她那温暖的手把我搂入怀中，抚摸着我的头‘’不怕！不怕！‘’窗外的北风，更加凶猛地从窟窿钻了进来，发着咻咻声，就像一条条蘸了冷水的皮鞭在屋内肆虐舞动着，抽在我和妈妈的身上疼在心里！我的心仿佛被打了一个窟窿，那殷红的鲜血染红了砖头。妈妈望着我那一脸茫然觳觫的样子，眼里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在我苍白如纸的脸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长大后，想起这段‘’造反派‘’深夜打砸的丑恶行径时，心里总是苦涩的就像吃了黄连一样苦不堪言！妈妈那坚强不屈的性格，深深地影响着我，每当夜里想起妈妈那充满爱抚的话语，总是泪光闪闪……</p> <p class="ql-block"> ‘’当青春剩下日记</p><p class="ql-block"> 乌丝就要变成白发</p><p class="ql-block"> 不变的只有那首歌</p><p class="ql-block"> 在心中来回地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童年的幻梦如小河上的倒映，而年岁的船驶过水波，搅碎了美妙的幻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妈己陪伴我度过无数春秋，来到了耄耋之年，己是九十四岁的高龄老人了。有生之年妈妈嘱托我，等妈妈不在了，一定要把台湾你爸爸的骨灰取回来，让他落叶归根呀！</p> <p class="ql-block">春节已过，又迎来了一年仲春时节，妈妈在家中意外地摔倒了。被紧急送往市中心医院lCO重症监护室抢救。</p> <h3>ICO探视，每日只有下午3点，才允许家属入内探视。我怀着忐忑与企盼的矛盾心理，走进lCO室内，只有沉闷的空调声嗡嗡地响着，疲惫的呼吸机懒拖拖地喘息着。稀疏的绿影在十几张蒙着白布的床间游动，犹如沙漠中的绿洲，给人带来了一线生机！</h3><h3><br></h3><h3>我左顾右盼，才发现妈妈在门口的右边，我三步并成两步跑了过去，握着妈妈那冰冷的手，急切地哽咽着叫着：‘’妈妈！妈妈！‘’纵有千言成语也早己汇成了泪水奔湧而出。妈妈隔着透明的呼吸面罩应声诺着，眼角含着清凌凌的泪花！我发现面罩的两条带子，已在妈妈那枯瘦的颧骨处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为防止老人乱动，妈妈的手脚都被绑在了床沿上，身体是全裸的，只盖着一条单薄的白色病号被，真是五花大绑一样，犹如上刑的囚犯！令人恐惧！浑身上下的各种管子犹如一条条蜿蜒的毒蛇爬满了妈妈的全身。令我惨不忍睹，痛心不已！</h3> <p class="ql-block">由于心力衰竭，造成二氧化碳潴留，引起脑神经细胞损伤，妈妈发生了谵妄，意识不清，语言混乱，发生二次濒死感，我为挽留妈妈那一息生命，请求医生抢救。一针多巴胺带着我的美好希望和幻想，慢慢地缓缓地注射进了妈妈的身体里。我总以为妈妈不会离我而去，我们母子俩仍然会相依为命，相伴一生的。</p> <h3>风在无情地抽打着枯枝，天地间被一张雨丝织成的大网笼罩着。</h3><h3>时值春分刚过的第二天(21日)，清冷的凌晨，万籁俱寂，只有那风雨声附和着生命监测仪的嗡嗡声，滴入静脉的滴流仿佛凝固了。妈妈的手肿胀得像个水萝卜，浑身低烧温热，已进入脑昏迷状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放在妈妈床头桌上的生命监测仪。凌晨2点，监测仪上的心率，血氧显示为零，又过2小时，再次显示为零，最后，早06：O8分，显示屏上的生命迹像，心电图的波浪线拉成了一条平直的线，心率零，血氧零，呼吸零，血压高压51，低压20。妈妈在昏睡中，终于顽强地走完了九十四年的坎坷人生之路！饱受了许多生活的艰辛和骨肉分离的痛苦！</h3> <h3>我亲吻着妈妈的额头，抚摸着她那满头银发，心中奔湧出一股股悲凄的热流，热泪夺眶而出。就象襁褓中的婴儿拼命地寻找妈妈的乳头一样，哭喊着‘’妈妈！妈妈！不能走呀！儿子不能没有妈妈呀！‘’我的心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h3><h3><br></h3><h3> 风，从窗缝挤了进来，呜呜地哭着，</h3><h3> 雨 ，从窗上滑落下来，唰唰地流着。</h3> <h3>
“太阳快要落山了！”妻子轻轻地拍着我的肩头，我猛然惊醒。夕阳已染红了天边的晚霞，点亮了满山遍野的鲁冰花，歌声在耳边萦绕，心中在默默地唱……</h3><h3>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h3><h3>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献给妈妈的歌！)
<br></h3><h3> 文/远山</h3><h3> 图片/网络</h3><h3> [原创]2O18年11月1O日立冬完稿</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