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伦海姆宫，丘吉尔家族的兴衰

陌上行人/凤岐宅

再游英伦【III】

文/摄影 陌上行人

温斯顿·丘吉尔三起三落，跌宕起伏的政治、军事生涯，以及伴随他一生的文学生涯（见 再游英伦II），使我对他从小生长，以及日后低落时回归疗伤的丘吉尔庄园平添兴趣。而且庄园以布伦海姆宫（Blenheim Palace）冠名，让我对丘吉尔家族的先祖，布伦海姆宫的第一任主人，马尔伯罗公爵深感好奇。

恰好丘吉尔庄园就在此行的目的地牛津附近，从市中心乘公车只需半个小时（凭汽车票可以得到七折门票的优惠，因为庄园管理人希望大家采用环保的交通方式）。于是在牛津待了一天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庄园的大门前。

尽管在网上已经看过照片，我还是低估了庄园的规模。从大门到庄园主宅那上百米的碎石甬道，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从宫殿的侧门进入主庭院，不觉眼前一亮。确切地说应该叫做广场，三面由宫殿的主楼和两个侧翼所围，一面敞开，远处的层林碧水，一览无遗。整个宫殿呈淡黄色的石质建筑，大气稳重，配得上宫殿的称谓。

紧贴宫殿两侧是精心设计和修剪的意大利式花园和喷泉，对称的设计，规矩有序。

而环绕在四周的却是大片看似自然，其实独具匠心，不经意间自有丘壑的英式园林。

拾级而上，走进庄重略显森严的大门，立刻感觉像步入一个天井之中。仰目四望，石柱高耸，气势俨然。阳光从顶层的玻璃窗泻下，给冰冷的大理石罩上一层温馨。我心下恍然，这是一个真正的王公贵族之家。

在英国，王室宗亲之外的异姓爵位一般是授予功勋卓著的重臣。我很想知道这所宫殿的缔造者，第一代马而博罗公爵的称号是因何而来。自动讲解机里传来娓娓动听的声音，眼前的情景一幕幕生动了起来。

门厅四周的立柱隔出了一圈回廊，回廊的墙壁上挂满了家族人物的画像。其中右侧单独悬挂的巨幅画像，便是这座宫殿的第一代主人——马而博罗公爵约翰·丘吉尔，公爵夫人萨拉·詹宁斯，以及他们的五个孩子。

可惜公爵一脉的子嗣单薄，唯一的儿子早夭，爵位被特许传给大女儿亨丽埃塔 (Henriettat，画中的绿衣女子，即第二代女公爵）。不幸的是亨丽埃塔的儿子也早夭，第三代爵位只好传给了二女儿安妮（Anne，画中的红衣女子）的儿子查理·斯宾塞（Charles Spencer），即戴安娜王妃的先祖。原来黛安娜王妃与丘吉尔家族的亲缘关系是由此而来。后代为了不使外祖的英名湮灭，从第五代开始改为复姓斯宾塞·丘吉尔。

第一代公爵约翰·丘吉尔生于1650年，英国内战末期。其父在内战中为英王查理一世而战。由于保王党失败，丘吉尔一家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地产，约翰·丘吉尔幼年一直生活在贫微之中。这也是为什么约翰·丘吉尔成年以后，抓住一切机会力争上游。

后来查理二世复辟成功，善待他的追随者及子弟，约翰·丘吉尔在15岁时得以进入约克公爵府，成为约克公爵（James，Duke of York）的随从。17岁受约克公爵提携成为王家卫士，22岁参加英荷战争，因作战英勇获得赏识和提升。24岁作为法军的盟友参加法荷战争，以其敏锐的战略能力，良好的个人魅力、涵养及外交能力，崭露头角，甚至受到法王路易十四的青睐。

由于种种原因当时没有招揽约翰·丘吉尔的路易十四一定很遗憾，因为30年后的1704年，约翰·丘吉尔54岁时，领导英荷联军，参加反法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War of the Spanish Succession），在德国南部的布伦海姆之战（Battle of Blenheim）中大败法军，打破了路易十四称霸欧洲的梦想。

该战被历史学家评为拿破仑之前最伟大的战例之一，从计划，战术，到后勤和行动都堪称典范。安妮女王为了嘉奖约翰·丘吉尔，封地赏金，特许他在牛津附近的Woodstock建造布伦海姆宫。因此布伦海姆宫的壁毯大多是以布伦海姆之战为主题。手握权杖的路易十四的画像也悬挂于其中一间正厅的壁炉之上。

看到这里，不能不感慨一句，乱世出英雄，英雄出少年！然而约翰·丘吉尔的封爵之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当年英荷战争结束后，约翰·丘吉尔返回英国，继续效力于约克公爵，成为其心腹。27岁时他不顾父亲反对，与同样出身贫微的萨拉·詹宁斯（Sarah Jennings）成婚。这一任性的决定对其后来的发展影响甚重，因为萨拉是约克公爵次女，安妮公主（即后来的安妮女王）的侍女加闺中密友。

继查理二世之后，约克公爵成为詹姆斯二世国王，积极推行天主教，而国会及其两个女儿玛丽和安妮都支持基督教新教，最终导致了“光荣革命”（Glorious Revolution）的爆发。约翰·丘吉尔作为詹姆斯二世的心腹，最终选择支持了玛丽及夫婿威廉三世夺取其父的王位。因此从龙之功，约翰·丘吉尔在近40岁时被封为马而博罗伯爵，受到共同执政的威廉三世和玛丽女王的器重。

但是伴君如伴虎。由于约翰·丘吉尔一直与流亡的詹姆斯二世保持联系，令威廉三世不能完全放下戒心。之后十年间，他的政治军事生涯跌宕起伏，曾一度被关入伦敦塔。直到玛丽女王去世，才与威廉三世改善关系，重回权力核心。

1702年威廉三世去世，安妮公主继位，约翰·丘吉尔的黄金时代终于到来。由于萨拉的关系，约翰·丘吉尔被提升为马而博罗公爵，重新得到倚重，到1704年的布伦海姆之战，声望如日中天。这中间除了约翰·丘吉尔的军事和外交才干，安妮女王对萨拉言听计从也是必不可少的因素。

但是这场战争旷日持久，军费开支巨大，给英国造成沉重的负担。主和派开始弹劾约翰·丘吉尔。雪上加霜的是，本与安妮女王交好的萨拉因脾气暴躁、强势，与女王日渐疏远，最终被革除宫廷女官的职位。没有了萨拉在宫廷上的全力支持，导致约翰·丘吉尔也被从战场上召回接受调查，并解除职务。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于是曾经风光无限的约翰·丘吉尔，在62岁时不得不自我放逐，带着萨拉流亡欧洲。后来虽与安妮女王恢复联系，由于对立派的反对，一直到两年后安妮女王去世，才被继任的乔治一世迎回英国，并重启一度停工的布伦海姆宫的修建。

在布伦海姆宫的长图书室（Long Library）的一端，矗立着一尊安妮女王的汉白玉雕像。可见萨拉对于她与安妮女王之间暴风雨般、忽冷忽热的友谊，是百感交集。对于女王晚年仍念着旧情，心存感激。

终于安定下来的约翰·丘吉尔，66岁以后经历两次中风，健康每况愈下。69岁时终于入住完成一半的布伦海姆宫。等到三年后（1722年）全部完工时，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只是把辉煌留给了后代子孙。看到这里，不禁有些唏嘘，他倾尽全力得来的荣华，真的只是过眼云烟。

之后的几代子孙没有什么大的建树。第五代传人开始修建宫殿四周的花园，大量购买珍稀植物，花费大半家财。第六代传人把家产基本消耗殆尽。到第七代马而博罗公爵，即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的祖父，不得不出售图书馆的藏书以补贴家用。

直到第九代马而博罗公爵，丘吉尔首相的堂兄，娶了美国范德比尔特（Vanderbilt）家族的女继承人Consuelo Vanderbilt，才又充实了钱库，把布伦海姆宫整修一新。

温斯顿·丘吉尔首相便是出生在这个已趋衰落的布伦海姆宫。其父鲁道夫·丘吉尔是第七代公爵的次子，没有继承爵位。也许正是因为家境的衰落，鲁道夫·丘吉尔立志进入政坛，曾一度官至财政大臣。

可惜他英年早逝，但是他的演讲风格给温斯顿·丘吉尔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在他给父亲做的传记中提到，在父亲去世后，他还常常聆听他在国会的演讲录音，模仿他的演讲风格。

望着这个长长的，上下两层，壁面嵌满书架的私人图书室，我是有些震撼的。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私人图书室，出现在王公贵族的家里。我想象了一下幼年缺乏父母关爱的温斯顿·丘吉尔在这里生活，读书的样子，和他几次陷入低谷，尤其是在野的那十年，在这里写作先祖的传记，在湖边绘画的样子。回想着先祖的辉煌和后代的窘迫，没有了祖荫可享，这对他的一生都是一种激励吧。

温斯顿·丘吉尔从小就喜欢看着皇家卫兵在后院矗立着凯旋柱的草场上训练，心生羡慕。耳濡目染，这对于他后来驾轻就熟的军事生涯，恐怕也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他的先祖约翰·丘吉尔，在英国的军事历史上，堪与打败拿破仑的惠灵顿公爵相提并论，不光是军事上的才干，外交天分和政治智慧一样出色。他最大的贡献在于，把英国从一个军事上无足轻重的岛国，提升到一个在欧洲大陆举足轻重的地位。

丘吉尔首相在二战期间展现的，卓越的合纵连横的外交才能，显然深得其先祖的真传。布伦海姆宫，这个第一代马尔伯罗公爵的丰碑，也是丘吉尔首相一生的骄傲和灵感的源泉。

布伦海姆宫专门设立了一个丘吉尔首相的家庭博物馆，记录着他的成长和婚姻生活。他聪慧美丽的妻子克莱门汀·霍齐儿（Clementine Hozier），是在他经历了向前三个女友求婚失败之后才求来的，珍惜异常。从此不离不弃，共同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丘吉尔说过，他一生最辉煌的成就，就是说服他的妻子嫁给他。

走过温斯顿·丘吉尔当年向克莱门汀求婚的玫瑰园，玫瑰仍在，伊人已烟消云散。留给后人的，只是悬浮在历史尘埃中的一段蛛丝马迹，在夕阳的余晖中，若隐若现，只待慧眼去发掘，在笔下展现。

2018年11月20日于凤岐宅

修改于2019年1月4日

再游英伦系列：

 哈里梅根-童话在延续·再游英伦(I)

 如果丘吉尔没有听从父亲的建议·再游英伦(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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