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标三,上海标准件三厂的简称,是曾经座落在杨浦区隆昌路上的众多大中型国营企业之一。</h3><h3>和所有的国营企业一样,它走过开创发展、繁荣鼎盛、没落乃至消亡的全过程。“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几十年间,在职的、支内的、退休的、辞退的、来了又走的,工人干部,济济堂堂,不下两三千。可怎么也不会想到,铁打的营盘,也会有散架的一天,更想不到的是,标三的最终消亡,是我给亲手料理的。多少艰辛、拼搏,或可笑的人事;多少希冀、欢乐,或痛苦的感情;永远失去了载体,只能在与这些有关的人的记忆中慢慢地淡去……</h3><h3>我的一生中,两次到标三报到,伴随着标三,走过了人生最宝贵的三十七年。</h3><h3>1965年一个秋雨蒙蒙的上午,我被分配到标三技校报到就读。当时,距标三创业的1958年,仅过去了七年,一个由几十家私营企业、小作坊合并而成的中等企业,尚处于半机械化的时代,比卓别林的《摩登时代》还不如。工人的工作服破了,由企业无偿缝补,于是有的工人的工作服不知穿了多少年,蓝色的底布已经看不见了,上面全是黄的、绿的、灰色的、咖啡色的补丁,就象和尚的百衲衣,省下新的工作服当出客衣服。职工食堂乃至某些厂房,是毛竹棚,有些加工件要烧红加工,是用煤烧的,烧灶的工人师傅的脸,只有牙齿是白的。</h3> <h3>炉灶工</h3> <h3>面对嘈杂、肮脏、繁重的标三,我没有丝毫好感。有时在想,技校要读四年,到1969年,这世界肯定会有变化,大概十有八九要打仗的,美帝正在虎视眈眈地在南边玩弄战火……。</h3><h3>没想到,这世界果真天翻地覆。史无前例的“文革”开始了,我们再也不用读书,不用劳动了。我少不更事,对参加“运动”不感兴趣,除了到北京去会了一次伟大领袖外,其余的时间,我在浙西的溪流和上海的黄浦江中游泳,广阔天地,任我舒展。</h3><h3>没想到,再后来,最新指示:“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技校学生也免不了。同学们一个一个地奔赴天南海北,你要想呆在标三也不让呆了,曾几何时,江河逆流,再为标三人,怕只是一个梦了。</h3> <h3>没想到,几年后,1972年,秋光灿烂的一天,我又一次来到标三报到,这一天,我成了标三最新的一名工人。时别几年,当刮目相看,标三已完成了机械化的进程,一个社会主义的新型企业接纳了我,我没有丝毫理由再去嫌弃标三,我还知道,每月三十六元工资再加六元奖金,将是我赚钱、讨老婆、养孩子、维系一生的根本之所在。</h3> <h3>车工</h3> <h3>铣工</h3> <h3>机修工</h3> <h3>工人学雷锋:义务理发</h3> <h3>学文化:制图课</h3> <h3>学文化:教室里的青年工人</h3> <h3>我恭敬地向工人老师傅们学习,不管是高的,矮的,老的,少的,在他们的教导下,我学会了车钳刨焊水电诸手艺,亲手建造了公司系统下第一个现代化的、带有冷却水循环系统的空气压缩站,亲手车制和焊接的数百个管道接口无一漏气。渐渐地,我成了组长,领导着高的,矮的,老的,少的工人们,为标三出力。</h3><h3>我“爱厂如家”,在厂房平台屋顶上养金鱼,种丝瓜,栽菊花,在工作间隙看书学习,参加华师大的自学考试……。我很满意我的工作岗位,我想,在这里慢慢老去,干到退休,我会高兴死的。</h3> <h3>本人在厂房楼顶,远处是当时的杨浦体育场。</h3> <h3>和工友合影(图左为本人)</h3> <h3>和工友合影(图后左为本人)</h3> <h3>其时,标三发展到了繁荣鼎盛的时代,高大的厂房接二连三,拔地而起,登临俯瞰,极目沪东,领雄十许里。和所有国企一样,生老病死,吃喝玩乐,差不多全包。厂托儿所解决职工的后顾之忧;厂建住宅楼,大庇标三困难户(当然有并不困难的,也庇于其中);厂医务室,中西内外妇再加痔科,人才济济;职工食堂连续十年荣获上海市总工会颁与的“先进食堂”称号;逢年过节,厂里三天两头分鸡分鱼,不亦乐乎!大办公不亚商务区,大浴堂堪比游泳池;桌球房、图书馆、广播室、职工疗养、教育培训,应运而生;我曾经就读的厂技校,升格为公司技校兼中专电大。</h3> <h3>新厂房和新设备</h3> <h3>开奖啦!</h3> <h3>乒乓球团体冠军</h3> <h3>热情而忙碌的炊事员</h3> <h3>1993年,值标三建厂三十五周年厂庆,编厂史,办展览、评比会、庆祝会,歌舞升平,把标三的盛典推到了极致。三室六部十八科,精英七十二。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h3> <h3>庆典大会主席台上踌躇满志的领导们</h3><h3><br></h3> <h3>歌咏比赛</h3> <h3>歌舞升平</h3> <h3>领导们踌躇满志,车间里热火朝天。产量翻番,库存爆满,从杨树浦到天潼路,成立了几十个独立核算的生产经营单位和网点,这还不算,沿沪宁线一路撒开,最远的开到了新疆(以至于十几年以后,还有劳我,远赴新疆收拾摊子)。当时,一车皮一车皮的产品往外运,几十万几百万的应收账款往上堆,于是厂部发动职工全员催款……。</h3><h3>高处不胜寒,资金链渐渐脱节,领导们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未几,厂长开刀,书记病逝;英雄无觅,大厦倾兀。</h3> <h3>终于,上级公司来救市了——标三缩小规模,移地经营,曾为上海标准件总公司属下最大的企业,变成了小三子。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下回到解放前”,建设了将近四十年的厂区拱手让人,搬到了临青路上一座解放前后搭建的砖木结构厂房里,“暗无天日”——因为整个厂区头不顶天,除非哪天屋顶破了。</h3> <h3>从马路上看黑黝黝的厂房</h3> <h3>厂房内景。</h3><h3>为鼓舞士气,硕大的宣传画图案是我画的小图,经广告公司放大绘制。</h3> <h3>许许多多的工友离开了标三,有调离的,下岗的,失业的,也有踏准时代脉搏发了的,但更多的是无奈和惆怅……。</h3> <h3>物换星移,几年后,标三气数已尽。它的全部资产,仅仅只是财务报表上的一串数字,也就是从辉煌时代留下来的、再也要不回来的近一千万元的未收账款,以及几成废铁的库存产品。终于,在2002年的夏末,我手持一系列批文,到工商局给标三料理了后事。</h3> <h3>标三企业注销通知书</h3> <h3>标三走完了它四十四年的旅程。</h3> <h3>现在,当我再经过标三那块曾经不见天日的厂区时,它已经成了一条通衢大道,从杨浦大桥和内环高架下来的车辆络绎不绝,明媚的阳光下,过去的一切了无印痕。</h3><h3>桃源望断无寻处。标三不复存在,标三只存在于千百个和标三有关的人们的记忆之中。</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