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里路朝峨眉之一——起行九峰山

释聖函

　　行囊半肩，芒鞋一双，此番西行朝山的念头，原是今年春天走完五台山后萌生的。本计划七月十五僧众安居结束后便踏歌启程，却因在仙居西山寺替人看殿耽搁一月，又逢九月同窗故友相邀聚首，一拖便是两月，直到秋意染透山林，才终于收拾行装，迈出了朝山的第一步。

昨日宿在九峰禅寺的小阁楼，木窗映着檐角的铜铃，夜风一吹，叮当作响。恍惚间竟又入了梦，梦里仍是老家的那方小院，父亲正弯腰在天井里劈柴，斧头起落间，木屑纷飞如蝶。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梦中的音容那样清晰，连他袖口磨破的补丁、手上厚厚的老茧，都历历在目。

惊醒时，窗外已泛起鱼肚白，枕边却湿了一片。父亲离开我，竟已整整十六个年头了。犹记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医院的白墙惨白得刺眼，他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却仍攥着我的手，说“别难过，人总有这么一遭”。那之后的好多天，我泪如泉奔，三餐难进，连佛号都念得断断续续。许是人的眼泪真的有限，耗尽了那些日子的悲恸后，往后的岁月里，纵使再遇苦厄，眼睛也常是干涩的，再难流出半滴泪来。

记忆里的父亲，似乎永远在劳作。赤日炎炎的盛夏，他顶着正午的毒日头，蹲在田间铲除每一棵杂草，汗水滴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就没了踪影；稻子成熟的季节，他钻进滚烫的稻田里收割，脊背被晒得通红，却不肯歇上片刻；遇上狂风暴雨的夜晚，他披起破旧的蓑衣，扛起锄头就冲进漆黑的雨幕，只为加固田埂，防止庄稼被洪水冲毁。他这一生，就像田埂上的老黄牛，默默耕耘，从不知疲倦，把所有的苦都咽进肚子里，只把温暖留给我们。

如今我也已是满头华发，眼角爬满皱纹，可孩提时的记忆却近在咫尺，仿佛只是昨天。这半生行来，生老病死的无常，怨憎会的纠葛，爱别离的痛楚，求不得的怅惘，五取蕴的烦扰，人生八苦，一一尝遍。才渐渐懂得，这世间万物，皆如空花水月、梦幻泡影，不过是因缘聚合而生，缘尽之时便消散无踪。

西行路上，最念的便是巴蜀之地的峨眉山。那山巅云雾缭绕处，普贤菩萨骑着六牙白象，演大乘理行，世称“十大愿王”。《法华经》有云：“若有人能虔诚信奉，普贤菩萨将与诸大菩萨一起出现守护此人，使他身心安稳，不受一切烦恼魔障之侵。”《普贤延命经记》亦言，普贤菩萨有延命益寿之不可思议力量。可这尊象征礼德与大行愿的菩萨，于我而言，不是求延寿的依托，而是行证智慧的指引——他以智导行，以行证智，解行并进，恰如我此番西行的初心。

此番朝山，将穿吴越烟水，过湘楚风云，经浙、赣、鄂、湘、渝、川六省，行程四千多里。一路山高水远，或遇泥泞险途，或逢风霜雨雪，但我心中唯有一念：不为自己求延年益寿，只为得身心安稳，在行脚过程中打磨心性，求行证智慧以成就道业；不求芸芸众生天长地久，只求天下苍生能少受轮回之苦，得闻佛法，离苦得乐。

我站在九峰禅寺的山门前，望着西行的路，晨光穿透云层，洒在脚下的青石板上。行囊里装着几件简单的换洗僧衣，还有对父亲的思念、对佛法的笃信。前路漫漫，却心如明镜——这四千多里的朝山路，是身体的跋涉，更是心灵的修行。愿以至心虔诚，赴普贤菩萨之约，在西行的风沙里，悟透因缘，证得本心。

昨夜一场秋雨，淅淅沥沥落了半宿，如老天特意为九峰山洒下的净瓶甘露。清晨，山间空气清润得能拧出凉意，九峰山的众法师已为我燃起檀香，袅袅青烟裹着诵经声漫过殿宇，每一缕都似带着祝福的暖意。寺外石阶上，早有相识的善信等候，为我饯行，几句叮嘱落在风里，比山间的晨露更显真挚。

别过九峰，行至龙游竹林禅寺。想起前几日许下的愿，便寻了附近的鱼贩，挑了几十斤鲜活的鲫鱼、鲤鱼、鳅鳝、螺蛳。到衢江边时，江水正泛着粼粼波光，远处芦苇荡随风轻摆。我捧着鱼小心放入水中，看着它们摆尾游向深处，水面泛起圈圈涟漪，像是回应着这份放生的心意。

沿途景致充满秋趣。正是衢桔成熟的时节，路边的桔园里，黄灿灿的椪柑缀满枝头，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桠，阳光透过叶片洒在果子上，像缀了满树的小灯笼。山道边，兰香草开得正盛，细碎的紫色小花攒成簇，几只蜜蜂嗡嗡地绕着花蕊打转，翅膀上沾着细细的花粉，惹得花香都浓了几分。

再往前走，乌桕树的叶子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上，只剩一串串白色的果实挂着，风一吹便轻轻摇曳，像挂了满树的小珍珠。道旁的木芙蓉开得热烈，粉的、白的花瓣层层叠叠，沾着晨露更显娇嫩；野菊花则星星点点地绽在草丛里，黄的、白的小朵，虽不惹眼，却自有一番野趣。

临近衢州城时，手机忽然响起，是老同学的消息，说她丈夫已在城外路口等我。见面时，老同学的丈夫笑着接过我的行李。到她家吃过一顿热气腾腾的家常菜，聊起上学时的趣事，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心里。饭后，他又开车送我到附近的旅舍，帮我安顿好才离开。

这一路，有山僧的祝福、善信的牵挂，有自然的秋光、旧友的暖意，每一段经历都似秋阳般温暖，深深藏进了这段巴蜀之行的记忆里。

寮房外秋叶又红

九峰烟雨濛濛。

昨夜一场秋雨，是老天为九峰洒净。感恩九峰山众法师为我起香祝福，感恩众善信亲临为我饯行。

又过龙游小南海，买了几十斤鱼放生。

衢州桔子一向闻名。

山坡上不知名的小花

乌桕熟了

芙蓉花开

野菊绽放

红叶如染

惊走一群鸭子

到处是采摘柑桔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