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意长

莲叶何田田

<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一)</b></div> 看到她过了安检,夫和我便赶到另一角落,那里人比较少,她也绕过人群,朝我的方向跑了过来。   我们努力向彼此靠拢,阻拦我们的两道红色隔离布带被拉扯成了双曲线,我伸出手,试图再摸摸她的脸颊,她的头发,可是,显然这些都是徒劳,分明近在咫尺,却连她的手都触碰不到。   同样的话,叮咛了一遍又一遍。她点着头,含着笑,眼里却流露出不舍。   “快开车了,去排队进站吧。”夫对她说。   “爸爸、妈妈,那我走了啊。”她挥了挥手,转身,很快就消失在黑压压的人群中。   我踮着脚,左右摇晃着身子,努力避开遮挡我视线的旅客,在来来往往的人中寻找她的身影。我后悔自己出门时没有戴眼镜,后悔早上没有让女儿穿一件颜色鲜艳点儿的衣服,哪怕只是围上一条红围巾,好让我此刻能找到她,能多看她一眼。   夫从上衣口袋中掏出手机,打开手机照相功能,我俩凑近手机,拉近镜头,从长长的队伍里一个个地寻找。突然,手机屏幕上出现一个长发女孩,我惊喜地叫了一声:“是田田!”夫摇头:“不是她,你看,手上的包不相同。”   女儿在哪里呢?怎么一下子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只有离开,出了候车室大门,走了几步,夫发现不远处有个玻璃门,可以看到进站口,便将脸贴上去,搜寻。脸旁的玻璃上很快就起了一层雾,他用手擦了擦,继续往里瞧。夫半躬着身子,身体前倾,整个额头连同鼻尖都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脑后有一根白发泛着莹莹的光。   我站在他的身后,轻轻拨开他的黑发,将那根白发拔了出来。夫回过头来,喃喃自语:没有看到田儿,估计早到站台了。   算了,看不到,走吧!   不走又能怎样?我们只能陪她到车站,不能陪她到终点。   车子缓缓驶离高铁站,道路两旁的樟树也缓缓后移,这些树何时种下的?而今都已能遮天蔽日了。何止是树木,就连不远处的那些成片的高楼,都仿佛是一夜间矗立起来的,时间过得真快!   看不到行人,车辆也不多,路很宽,心也空荡荡的。   没有关车窗,空气清冽,只是没有阳光,灰暗的天空里,连鸟儿也没有一只。唯一养眼的树下的草儿,已开始泛绿,将冬日的萧条埋进了泥土里。   拐过一道弯,夫将车子停在了路边,我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不走了?   夫指了指仪表台:“十点一刻,发车了,田儿应该会发微信来的,在这里等收到了她的信息再走。”   夫的脸上,挂着难看的笑容。   列车呼啸远去,我甚至还来不及看清车厢的颜色,它就已消失在天边,将一串深深的失落留给了我们。除了失落,我们还能有什么?我们无法将时间定格,亦无法阻止一江春水滔滔东流。   “找到座位了,爸爸妈妈放心吧。”女儿的信息如期而至。   夫发动了车子,又迟疑了片刻,对我说:“唉,女儿就是我们的方向,她回北京了,我们去哪里呢?”   “回家吧。”是的,回家,那个永远张开双臂准备迎接女儿再次归来的家。   陆水湖大道两旁,成排的大红灯笼,依然高高悬挂。   坐在车内,望着它们依次从我眼前一晃而过,我突然看不见两旁的房屋,看不见来往的车辆,唯能看到的只有这串串红灯笼,它们一盏、一盏地在我的心中亮起,就仿佛小年夜,从高铁站接女儿回家的路上,这些红灯笼,在暗沉的夜色里,发出红晕晕的光,温情得叫人忍不住偷偷抹泪…… </h3><h3><br></h3> <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二)</b></div>  “我要走了,你下班了吗?”他发来信息。 “下课了,在回家路上。要不,你走我学校这条路吧,或许,能遇上你。” 天空中飘着细雨,微有一丝寒意,路旁的桂树绿意深沉,觅不见隐在树叶中的花,却能嗅到淡淡的香味,似雨雾一般沾了我一身。 街上撑伞的人并不多,几个穿着校服的小学生,走着,跳着,说着,兴奋得如刚出笼的鸟儿,有什么比不受约束,比回家更快乐的呢? 这条回家的路,走了千万次,熟悉得闭了眼,都能细数出路旁的门店,能知道哪个地方有道坎,哪块地砖会有积水,踏上去会“唧”的溅你一脚,哪家阳台上的花,伸出了窗台,好奇地窥探外面的世界。可是,再熟悉的路,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却总有不同,就好比同一片草地,总会有不同的虫儿穿梭其中。所以,我有些担心,人来人往,我怕自己看不到他,会与匆匆赶路的他错过。或许,他能看到我吧,但愿。 到了十字路口,等绿灯。花坛里橙黄的万寿菊开得正好,一朵挨着一朵,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抬头望了望,去年新栽的栾树也开了花,花朵即便有雨雾的滋润,颜色也并不鲜艳,它们成簇地拥在树冠上,似给栾树戴上了一顶粉红色的旧绒帽,温暖而又不失俏皮。 右边的绿灯亮了,走来几个人,我看到他了!那个穿着黑色运动套装的男人,一定是他!近视又何如?单凭身影,我就能准确地认出他来。我猜,他的脸上应该还带着笑容,那种不露齿的笑,只是嘴角微微往两旁延伸。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从前的他,若是笑,定是张开口的,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闪闪发亮。 果然是他。“你冷吗?穿这么少。”我说。 他摇了摇头,说:“你回家要多穿点,你不能受凉。” “我不冷,你看,我都穿毛衣了,还围了丝巾。”近距离地面对面站着,我看到他额前不知何时又悄悄添了几根白发。一个担着菜篮子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将担子搁在我的脚边歇息,口里喘着粗气。篮子里是红的番茄、紫的茄子、绿的辣椒、黄的卷心菜,一担的好颜色。 “你要好好吃饭,不要饥一餐饱一餐。”他看了看老人篮里的菜,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是这样啰嗦。” 我很想说“舍不得你走”,很想说“我会很想你多陪我一会儿”,可每每出口,千般不舍,万般思念,都化为了一句“吃饭穿衣”。不过也是,有什么能比吃饭与穿衣重要呢?彼此能好好地活着,便是好。 “绿灯亮了,我回家,你走吧。”我指了指亮起的绿灯。 “我送你过去。”他接过我的手提包,牵起我的手。 “你赶时间,来不及的。” “不要紧,待会儿在路上跑几步,不碍事。” 过了马路,我站在路边,对他说“快走吧”,一辆红色的现代从我身旁急驰而过,泥水飞溅。他把我往里拉了一把:“小心点!不要命了?”先前的温和没有了,眉头皱起来,一脸的严肃。 “我走了,在下雨,你赶快回家吃饭。饭菜我做好了。” 他转身,过了一个绿灯,又过了一个绿灯,然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定定地站在原处,一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希望他能回头望一望我。 叫了他一声,他听到了么?他会回头看看我么?或许,他害怕一回头,就舍不得走,所以不回头;也或许,他在我看不到他的地方,回头了一次又一次。 雨还在下,花还在开,6路车还是往家的方向行驶,推着小推车卖包子馒头的那个女人还在周画路口,而他,却已走远。我的眼里开始起雾,与濛濛秋雨一起,将这一片天地模糊。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