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人 2(结局)

自由如风

<h3>&nbsp; 升金湖开湖是有季节的,禁令没有解除任何人不得下湖捕鱼。靠卖鱼为生的老李没有了收入,就用竹编的牛角笼捕黄鳝、泥鳅,每天也只能糊个口。一天,老李叫住我:“小萍,我可能得了孬毛病。”“不会的,我看你精神好的很。”他接道:“人没有力气背心后面老痛,一担笼子都挑不得了。”我突然想起他的土屋屋檐边缠绕的渔网,就用手指着问道:“你那是在做什么?”他回道:“是我绕上去的,鬼怕天罗地网。”他平时口若悬河我不太信任他,这会我相信他真的是身体出了问题,目视着那张破渔网:“你一定要去医院看看。”他有失常态的垂下头,点燃一支香烟深深的吸上一口,随之喷出的烟雾,袅袅的在空气中弥漫,那张烟雾中的脸无所适从的生出许多迷茫与困惑。</h3><h3>老李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哀叹中,少了往日的洒脱与不羁,病症与钱折磨着他,恐惧无时不在的在土砖屋里腾绕。舀米的器皿与缸底发出的撞击声,令他只能一天一餐支持着垂危的生命。混浊的目光时不时的溢出对生命的祈盼,鲜活的生命瞬间如风中的烛焰在旷野里摇曳,又似脆弱的冰花渴望支撑生命的冬。我走进土屋,老李哀怜的坐在缸灶前神情恍惚的添加着柴禾对我说道:“小萍,我没有的吃了,灯油也快没有了。”我不理解原意,认为他是生病没有力气跑路:“米没了让卖米的送啊。煤油哪里能买到?我去帮你买些。”他勾下头往缸灶中添加了一根柴禾没有做声。本并不多的积蓄加上多年的血吸虫肝病史,使他囊中更加羞涩。这次与往日不同的病痛使他整日惶恐不安,当地医疗所的医生建议他去医院做检查,经济的拮据只能让他断了念头。对于老李一天一餐的生活,我与来乡下小憩的妈妈误认为是生病不想吃东西,每天清晨妈妈都会给他送去一碗红豆、桂圆、红枣煲的粥,或者是自家做的豆浆,并告诉他:“你不想吃也要吃点,没有体质是不行的,就当药吃好了。”每次送去的早餐足够我吃两、三天的,他却一点不剩的吃完,有时嘴里还念叨:“真好,真好……”我始终没弄明白他是念叨有亲人的好,还是念叨早餐的好。 </h3><h3>&nbsp; 手头的窘境让老李早早的终止了治疗,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他从不提手头的紧缺。一天,出去一整天的老李傍晚归来时,手里提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草药,充满希望的守在炭炉前用土罐熬着,期待那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层里能换来热腾腾的生命守望。随着秋叶陨落,老李的病情一日不如一日,恐惧也日益增长。在一个西风骤起的黄昏里,我隐约听到两声悲怆的恸哭声,停下手中的活问妈妈:“是谁在哭?是不是老李?”妈妈道:“肯定是他。”妈妈走到他的门口喊到:“老李,老李。”隔了片刻,老李掩饰着哀伤从昏暗的土砖屋里走出来。</h3><h3>&nbsp; 四十多年前,老李由异乡漂泊到此地,用他特有的小精明在此地有过辉煌,他挥金如土大有“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的人生。我纳闷他几十年漂零异乡饱受孤独之苦,为什么不回家乡与亲人团聚?曾经一度怀疑他是在逃犯小心试探过:“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从没有见过他此时虔诚真实的表情,诚恳的道:“有一个哥哥四个侄儿,妹妹也在本队。我离开家后,老婆回到娘家香口村改嫁了,儿子叫李金龙今年也有三十好几,走的时候他还抱在怀中。”从不提及隐私的他,眼中流出一丝让人不易查觉的亏欠。出乎我的预料,他有家室却几十年不回家探望,惊讶的凝视他许久,心理徒然生出他的无情与不负责任。“为什么要离开家?想他们吗?”他抿紧嘴停顿了一下蹦出两各字:“不想。”,坚如磐石的只回答了一半问题,紧接着又紧紧的抿住唇。我诧异的盯着他的脸,只见他的面部肌肉僵硬起来,空气凝固压抑着持续了很久,我哑然不敢再问。停顿了片刻,他抬起头望着远方自言自语:“本来想过回家的,自从与别人合伙养珍珠栽了跟头,一直没有爬起来就断了念头,没脸回家乡。”生活中他总是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却此时的目光流露出对亲情的渴望与无奈。他继续呢喃:“医生建议我去大医院做检查,死也要死个明白,而检查费要一千多元呢,我哪里有喔。”凄凉、飘忽的目光没有定力的看着远处,我惊诧的看着他,领悟了一天一餐的苦楚。</h3><h3>&nbsp;&nbsp;&nbsp; 夜间,我辗转难眠,考虑了整整一夜与伟商量,决定帮助陷入困境的老李去医院做检查。考虑到他仅有的那点自尊便委婉的告诉他:“伟说资助你去医院做检查,有能力就还,没有偿还能力也没有关系的。”他出乎预料的抬起头仿佛看到了生命的绿洲,飘忽的目光坚实起来,充盈着复杂的情绪,感激与不安。</h3><h3>&nbsp; 翌日,老李欣喜的去安庆做检查,检查结果肺癌已转移到肝上,乌云重新笼罩着他。蹊跷的是那该死的乌鸦整日的在他门前盘旋,立在树梢没完没了呱呱的叫,老李靠在门框上自语:“这是我的劫数,我是在劫难逃啊!”他似断线的风筝在空旷的宇宙中飘荡,抓不到牢系生命的那根脉搏。他不甘心就这样走完孤独飘零的人生,听人说癞蛤蟆能抑制癌细胞,便准备寻找癞蛤蟆自疗,我看到一条垂危的生命面临死亡时的苦苦挣扎。一日,被病痛折磨的老李终于无奈的放下仅有的那点尊严,对我道:“小萍,我走不动路了,想你帮我去村里对书记说说,能不能让大家三、五元的帮帮我,现在我要老命,老脸也不要了。”一向很要面子的他,仅有的那点尊严轰然倒塌,彻底被病魔摧毁。&nbsp; </h3><h3>&nbsp;&nbsp; 村支书不在村部,我与文书、营长聊到老李的现状与要求,文书不屑道:“村里可怜的人也不知到有几多,他也不是我们村里人……”我纳闷她眼里的“外乡人”在今年的防洪抢险中可没有把自己当外乡人,在高达四十多度的厨房里与我共同烧水送往抢险大坝,无偿的尽一个外乡人的义务与责任。一个村干部与普通“外乡人”的差距,让我黯然无语。我没有必要再等村支书了,便起身离开了村部回到村种植场。回到家中,妈妈在电话里与爸爸及姐姐、弟弟商量后,全家共同资助老李。在姐姐与姐夫的大力支持下老李住进了医院,没想到风声水起,一些村民冷言冷语:“我们村可怜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连家都不要的人,帮他做什么……”甚至有人讲到脸上:“救了有什么用?阎王要他三更死,等不到五更。”更有人不了解内情的人挑唆:“亲戚不帮,帮别人。”我象打翻了五味瓶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压力,不知该怎样再去面对老李。欣慰的是,得到村里大部分百姓的赞誉。&nbsp; </h3><h3>老李的人生因果是自己造成,他抛弃妻儿背负着心罪逃避现实,飘零异乡求的所谓的安宁,丢失了做人的最底准则,亲情与责任。一步走错,万劫不复,在他离家出走的那一刻注定了其人生悲剧。不论他是天使还是魔鬼,亲情与责任是人性中永恒不变的话题,而生命应该得到尊重更是恒古不变的。</h3><h3>&nbsp;&nbsp; 老李手术一周后出院了,我与妈妈离开这块让我们背负着压力与赞誉的土地,回到城市过着安逸平实的生活。走的那天,没有恢复元气的老李,拄着竹棍跟在车后面走上堤坝说:“小萍,做好帐处理好工作就来哟。”车渐行渐远,看着风中凄凉、孤寂、背负心罪的他,拖着因关节炎而颠行的腿困惑,今后的生活与路他该怎么走。</h3><h3>&nbsp;&nbsp;&nbsp; 或许是老李对门前那只乌鸦的忌讳与身体的病痛,迷茫的目光流露着说不清的困惑,他试探性的打电话对我与伟说想回趟家乡。半个月后,伟放下手中的工作陪他回了一次家乡。山区的变化翻天覆地,宽阔洁净的柏油马路与一幢幢整齐漂亮的楼房,让他找不到家的方位。这时迎面走来一位老妪,老李直直的用眼睛盯着她,伸出干枯的双手:“您是四娘吧。”“你是哪个?”老李拉住她的手:“我是乃娃,我家在哪里?”“啊咦,乃娃啊,这么多年都不回家看看,老了,也老了哦。”紧接着又道:“你哥哥不在了,前些年得病走了。”,老李眼睛顿时泛红,强忍住眼框中的泪水,不知是何原故的嘴硬道:“好,好,死的好”。</h3><h3>&nbsp;&nbsp; 老李的祖屋早已经被拆迁,四娘把老李带到他哥哥的家,四个侄子闻讯赶来,没有大喜大悲都很平静。老李对侄儿们申明:“这次我回来,一:是想办身份证;二:是在百年之后侄儿们能接我回家。”老李的嫂子站在一旁抹着眼泪:“这么多年也不回来,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在人们攀谈间,四个侄媳妇张罗好饭菜,大家围着桌子坐下,席间有人道:“现在政策好,人人都分有山,分有地,如果你在家里也会分到的,仅靠分的这些山林就有的吃有的喝……”老李静静的听着,表情木纳而平淡,看不出他内心的活动与懊悔。</h3><h3>&nbsp;&nbsp; 傍晚,拖着病体的老李赶回那间土砖屋里,病痛与百年之后的归宿依旧折磨着他。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不能与时俱进缺少亲情与责任的老李,如那盏干枯的油灯,在没有亲人,没有哭声中悄然熄灭。也就是在这个夜里人们在沉睡中,他的几个侄儿匆匆赶来,把老李的遗体拉回了他的家乡––香圩。</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升金湖依旧湖水清澈,物产丰富,沿湖烟树迷蒙,人们安居乐业,一派江南好风光。我一直与已是四处透光,在风雨中摇曳的土砖屋毗邻,却始终没弄明白老李究竟为什么飘零异乡孤苦终老。</h3><h3>&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写于2010年修改于2018年12月</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