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当初的我们

奇奇漫悦读

<h3><b>编者按:身边人的真实故事。或许,这里面也有你或我的影子。写得时候自己也落泪了。</b></h3> <h3>1</h3><h3> </h3><h3>自从接了方瑜的电话,李树同接连两天兴奋得睡不着。方瑜是李树同的高中同学,读书时是他心中女神般的存在。</h3><h3> </h3><h3>方瑜说,快毕业了,她要回家乡参加教师编招考,请李树同帮她留意租住的地方。</h3><h3> </h3><h3>李树同不但一口应下,还自告奋勇去接方瑜。</h3><h3> </h3><h3>夜里,躺在床上,学生时代的青涩回忆在李树同心头一圈圈漾开。</h3><h3> </h3><h3>读书时,方瑜就坐在李树同的斜前方。</h3><h3> </h3><h3>李树同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上课开小差时,他的目光总是克制不住地飘向方瑜。</h3><h3> </h3><h3>他记得,比起班里那些城市的独生子女,方瑜的衣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天暖时,她最爱穿一件蓝白格子衬衫,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耳鬓随意落下的几缕发丝,把她的侧脸衬得很清秀。</h3><h3> </h3><h3>方瑜读书特别认真,课间也不忘站在桌边,一面活动身子,一面背单词。</h3><h3> </h3><h3>高考时,方瑜考上了本省的师范学院。而李树同落榜后,就来城里打工了。</h3><h3> </h3><h3>李树同在一家大型洗车场做洗车工,他能吃苦,也踏实,在这一干就是四年。</h3><h3> </h3><h3>不少工友打趣他,问他为什么一直不谈对象。李树同总是腼腆地笑笑:“等钱攒够了再说。”</h3><h3> </h3><h3>直到前天接了方瑜的电话,他才恍然明白,这些年自己之所以一直没动恋爱的心思,是因为没遇到一个像方瑜那般让他念念不忘的女人。</h3><h3> </h3><h3>他一直很后悔,高中时没鼓起勇气向方瑜告白。</h3><h3> </h3><h3>毕业后,他们也只是在同学微信群里,偶尔聊上几句。没想到,四年后,方瑜大学毕业,他们竟还能有缘再见。</h3><h3> </h3><h3>洗车厂中午有一小时的就餐休息时间,李树同就抽那一小时的空儿去超市买了新的拖把、抹布,甚至还选了一整套价值不菲的镶金边的陶瓷碗盘,晚上又去夜市扯了小碎花布的窗帘。</h3><h3> </h3><h3>他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把那些发黑泛黄的旧餐具直接丢进了垃圾桶,灰色窗帘也换成了明亮的黄色小碎花。</h3><h3> </h3><h3>他不确定方瑜会不会到他的出租屋,但他得准备好。他要给方瑜留个好印象,以弥补高中三年的缺憾。</h3><h3> </h3><h3>周五是车场最忙的时候,往日一回家,他总是累得倒头就睡。可现在,凌晨两点了,他的大脑还兴奋地高速旋转。</h3><h3> </h3><h3>他甚至想好了未来五年,哦不,未来三年的打算──五年太久了,他怕方瑜等不了。他懂得,女孩子的青春都是金贵的,更何况方瑜是这样漂亮又优秀的姑娘。</h3><h3> </h3><h3>他的打算是:再拼命干上三年,加上他手里近十万块的积蓄,他就可以租个门头,自己做老板。</h3><h3> </h3><h3>他觉得,那样,他就能配得上方瑜了。</h3><h3> </h3><h3>2</h3><h3> </h3><h3>周六早上,李树同在长途车站接上了方瑜。</h3><h3> </h3><h3>方瑜看起来比高中时更有气质了。</h3><h3> </h3><h3>她留着齐肩的撩耳发式,白衬衫的下摆松松地扎进黑色铅笔裤里,朴素大方又有说不出的洋气。</h3><h3> </h3><h3>李树同故作沉着地接过行李箱:“先去吃点东西吧!”</h3><h3> </h3><h3>方瑜摇头:“在车上吃了面包了,还是先去看房子吧!得赶在天黑前,找到住处。”</h3><h3> </h3><h3>这两天尽顾着打扫卫生了,李树同并没有特别留意帮方瑜看招租启示。</h3><h3> </h3><h3>当然,他其实是有私心的。</h3><h3> </h3><h3>他租住的房子与房东签了两年合同。那房子是二居室,他自己住了向阳的一间,另一间拿出去转租。刚好,一个月前,原先合租的人搬走了。</h3><h3> </h3><h3>李树同有心想让方瑜搬进来同住,可他怕方瑜想歪了,不敢直说。</h3><h3> </h3><h3>他们接连地看了几套房:有的房子在大学城附近,价格便宜,但房间是用木板隔成的隔断,没有独立卫生间,来来回回穿梭的都是来开钟点房的小情侣;有的倒是僻静,但是地段特别偏,晚上出门是荒芜的一片;还有一间房,离方瑜要招考的学校挺近,只是那位合租女孩的男朋友来接待他们时,只穿了一条大裤衩,裸着的上半身露出一大片青龙花虎的纹身。</h3><h3> </h3><h3>望着男人脖子上粗粗的金链子,方瑜心里发憷,但眼看天色已晚,她只能硬着头皮先应下来。</h3><h3> </h3><h3>最后关头,还是李树同一把将她拉了出去:“你疯了,跟这样的人你也敢合租?合租最重要的是选人,你不知道啊?”</h3><h3> </h3><h3>方瑜咬唇,眼里有泪光在闪烁:“那能怎么办?天都黑了,再找不到住的地方,就得住宾馆。宾馆一天就得好几十……”</h3><h3> </h3><h3>方瑜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晃得李树同心都软了,他鼓起勇气:“方瑜,其实我租的那套房,还剩一个单间,可我怕你误会,就没敢邀请你。既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要不……要不你就跟我合租吧?”</h3><h3> </h3><h3>方瑜蹙眉,仰脸看着他。</h3><h3> </h3><h3>李树同更慌了:“你看,你跟社会大哥合租都不怕,难道还信不过老同学吗?”</h3><h3> </h3><h3>方瑜破涕为笑:“我是气你既然有地方,怎么不早说?!你知不知道,我走得腿都快断了!胃也饿得疼!”</h3><h3> </h3><h3>李树同也笑了。</h3><h3> </h3><h3>来往过路的行人,都忍不住侧目:只见昏黄的路灯下,两个年轻人因为莫名的缘由,互相对视着笑得直不起腰,他们背后青灰的路面上躺着一只硕大的行李箱。</h3> <h3>3</h3><h3> </h3><h3>因为方瑜的到来,空气里似乎也弥漫着粉红色。</h3><h3> </h3><h3>李树同把向阳的那间卧室让给了方瑜,他把自己的衣物打个包,随意丢在另一间屋。</h3><h3> </h3><h3>第二天,等他下班回来,发现自己的衣服已被一件件码进了衣橱,床头草编的小茶几上多了一盆葱绿的文竹,刚擦完的地面还带着一点潮气。墙角的电饭煲里飘出白粥的香气,一盘西红柿炒蛋已摆上了桌。</h3><h3> </h3><h3>“来不及买菜了,我看家里还有两个西红柿,就做了这个。”方瑜把手在围裙上擦着。</h3><h3> </h3><h3>她竟然买了一条新围裙,还是粉色小猪佩奇的图案。</h3><h3> </h3><h3>“你去市场了?”</h3><h3> </h3><h3>“嗯,上午去的,本来想着下午再去买点菜,可还没收拾完,天就黑了。”</h3><h3> </h3><h3>方瑜说话的样子,活像个可爱的小主妇。</h3><h3> </h3><h3>喝着绵软的白粥,李树同幸福得几欲落泪。</h3><h3> </h3><h3>可是,他又不舍得让方瑜天天做饭:“明天就别忙活了,我请你在外面吃,门口新开了一家烧烤店。”</h3><h3> </h3><h3>方瑜笑了:“出去吃多贵呀,还是在家做吧。”</h3><h3> </h3><h3>此后的日子,每天晚上方瑜都等着李树同回来一起吃晚饭。</h3><h3> </h3><h3>李树同要交生活费,方瑜却不肯收。</h3><h3> </h3><h3>她说:“我一个人也要做饭啊,多个人陪我,吃得香!”</h3><h3> </h3><h3>其实,女孩子都是要减肥的,如果不是为了迁就李树同,方瑜的晚饭就是一只苹果。</h3><h3> </h3><h3>只是,她已经见识过李树同工作的场面。</h3><h3> </h3><h3>那天中午,从市场回来,她本想去跟李树同打个招呼,却正巧看见他为了迎接客人把啃了一半的馅饼狼吞虎咽塞进嘴的狼狈相。方瑜见他自己顾不得喝口水,却先要笑脸相迎地给客人倒上一杯冰镇柠檬水。客人在等候室吹着空调,喝着冰水,李树同则穿着长袖的蓝工装在烈日下挥汗如雨。</h3><h3> </h3><h3>这场景,让方瑜心中升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戚。</h3><h3> </h3><h3>怕李树同尴尬,方瑜没有跟他打招呼。</h3><h3> </h3><h3>她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可是除了准备一顿热乎饭,她实在想不到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h3><h3> </h3><h3>4</h3><h3> </h3><h3>相处得久了,李树同慢慢了解了方瑜的家境其实比他还要困难些。</h3><h3> </h3><h3>高二那年,方瑜的父亲被诊断出肺癌晚期,不久就去世了。此后,方瑜的母亲靠养鸡卖菜养活她和弟弟。</h3><h3> </h3><h3>李树同在脑海里努力搜索高中时的回忆,可是除了方瑜伏案苦读的侧影,他不记得曾有哪一个瞬间撞见过方瑜悲戚的神色。</h3><h3> </h3><h3>他怪自己太粗心大意,真恨不能穿越回六年前,哪怕在她面前做个鬼脸,逗她笑一笑也是好的。</h3><h3> </h3><h3>他虽没见过方瑜哭泣的样子,但他记得很清楚,高中三年方瑜很少笑。</h3><h3> </h3><h3>十六七岁的少女都爱说笑,一下课,班里的女生们就扎堆在一起叽叽喳喳,整个班级活像一大片麻雀林子。</h3><h3> </h3><h3>只有方瑜,连上厕所都是匆匆而去,独来独往。</h3><h3> </h3><h3>不少同学议论,说方瑜高冷,不好亲近。</h3><h3> </h3><h3>现在,他才明白,那哪里是高冷,那分明是不堪命运重负,拼尽全力咬牙抵御的悲戚。</h3><h3> </h3><h3>如果说,七年前的他,对方瑜的暗恋还带着一个少年青春期的懵懂,而现在,这份暗恋经过岁月的发酵已变得清晰。</h3><h3> </h3><h3>现在,他对方瑜不只是女神般的膜拜,只要一想起方瑜的遭遇,他就感到心底一阵抽搐的疼。</h3><h3> </h3><h3>方瑜的美好和悲情,激起了他无限的柔情和保护欲。</h3><h3> </h3><h3>他心底升起一股克制不住的博大冲动:他想要为她奋斗,给她更好的生活。</h3><h3> </h3><h3>5</h3><h3> </h3><h3>六月底,方瑜参加了实验学校的事业编招考,为这次考试她已经备考了半年多。</h3><h3> </h3><h3>这次招考只要三人,她的笔试成绩排名第三,然而,最后面试的一环,她却被排名第四的本地女孩刷了下来。</h3><h3> </h3><h3>散场时,女校长拍着她的肩膀安慰说:“方瑜啊,你课讲得不错!如果你愿意,这一年先留在学校实习,除了五险一金,待遇跟正式编制一样。我跟你保证,只要你明年能通过笔试,一定给你转正!”</h3><h3> </h3><h3>作为弱者,除了接受,她没有反驳的勇气。</h3><h3> </h3><h3>更何况,她天性善良,她能感受到校长的诚意,也能理解小城市人际关系的复杂。</h3><h3> </h3><h3>最重要的是,她迫切需要这份工作,一个月两千出头的薪水,除了应付自己的开销,已足够她省下一部分邮寄给还在读高中的弟弟。</h3><h3> </h3><h3>落榜那天,李树同请她去自助披萨店大吃了一顿。</h3><h3> </h3><h3>一人49元一张的入场券几乎是他们一周的饭费。</h3><h3> </h3><h3>一进店,五颜六色的披萨和各类西式零食如展览般陈列出来,他们觉得眼睛和胃都不够用了。</h3><h3> </h3><h3>每次取餐,他们都要手持两个碟子,把各类披萨摞成厚厚的两叠。</h3><h3> </h3><h3>为了让方瑜吃到更多口味,李树同直接把每块披萨的饼托都撕下来塞进自己嘴里,只让方瑜吃带芝士和馅料的部分。</h3><h3> </h3><h3>让方瑜吃顿好的,是他现阶段能给得起的最大的宠溺:“方瑜,今天就别减肥了,放开肚子吃!”</h3><h3> </h3><h3>方瑜给两人倒上啤酒:“干杯!”</h3><h3> </h3><h3>“方瑜,祝贺你!虽然落榜了,但也不是个坏消息!”</h3><h3> </h3><h3>他嘴太笨,连安慰的话都是硬梆梆的。</h3><h3> </h3><h3>方瑜笑了,闪亮的贝齿映着眼眸里隐约的泪光,使她整个儿看起来光彩非凡。</h3><h3> </h3><h3>李树同第一次注意到,原来,方瑜连牙齿都那么白,那么好看。</h3><h3> </h3><h3>只可惜,她平时笑得太少了,像今天这样开怀的大笑,似乎还是第一次。</h3><h3> </h3><h3>李树同看得有些呆了,幸福的柔情又在他心底膨胀,他多希望:在有生之年,每一次方瑜不开心的时候,他都能像今天这样给她温暖,逗她开怀。</h3><h3> </h3><h3>6</h3><h3> </h3><h3>实习期间,教务处的马副处长对方瑜表现出了特别的关心。</h3><h3> </h3><h3>马副处长今年已28岁了,工作5年,家境不错,父母都是教育局的领导,只因眼光太高,所以才单身至今。</h3><h3> </h3><h3>他是在一次教学观摩大会中,注意到方瑜的。</h3><h3> </h3><h3>方瑜那清新如兰的气质,让他眼前一亮。</h3><h3> </h3><h3>他偷偷翻看了方瑜的招聘档案,还托人暗中打听方瑜的家庭状况。</h3><h3> </h3><h3>不过,了解了方瑜的家境后,他多少有些忐忑了——农村、单亲,还带个弟弟,无论怎么说,负担都太重了。</h3><h3> </h3><h3>可是,只要一瞥到方瑜清丽的身影,他又克制不住地渴望。</h3><h3> </h3><h3>方瑜确实跟他相亲见的那些矫揉造作的城市姑娘不一样,她朴素,却一点也不土气,她身材高挑,普通话讲得标准,那脱俗的气质就像是大城市里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h3><h3> </h3><h3>马副处长努力说服自己——方瑜虽然有个弟弟,但是据说学习成绩不错,以后考个大学自立应该没问题;至于她的寡母,年纪不大,身体状况也不错,短期内应该不会太拖累他们。</h3><h3> </h3><h3>唯一让他担忧的,就剩下方瑜的工作了。</h3><h3> </h3><h3>就算他再喜欢方瑜,他心里还是有杆秤的:以他的家境,娶个农村的临时工可怎么也说不过去!</h3><h3> </h3><h3>否则,别人问起来,他的脸往哪搁?</h3><h3> </h3><h3>思来想去,他决定:只要方瑜明年能转正,他就正式追求方瑜。</h3><h3> </h3><h3>下定决心后,马副处长顿觉胸中豁然开朗,他几乎要被自己的无私给感动了。</h3><h3> </h3><h3>从那以后,马副处长开始有意无意地邀请方瑜。</h3><h3> </h3><h3>他的分寸把握得极好。</h3><h3> </h3><h3>“方瑜啊,我这有几张话剧票。我还给了你们组的王老师和刘老师,他们下班后也一起过去。你没车,到时候就跟我的车走吧!”</h3><h3> </h3><h3>偶尔也会带些零食,亲自送到方瑜的办公室。</h3><h3> </h3><h3>“方瑜,这是别人送的。我觉得你们年轻女孩应该爱吃,就给你拿来了。”</h3><h3> </h3><h3>赶上下雨阴天,他会装作路过偶遇的样子,主动提出送方瑜回家。</h3><h3> </h3><h3>“方瑜,我送你回去吧。回头别淋感冒了,耽误工作。”</h3><h3> </h3><h3>他自作聪明地想要营造出一种似是而非的暧昧气氛,可以一面霸占着方瑜,一面又为自己保有全身而退的后路。</h3> <h3>7</h3><h3> </h3><h3>转过年来的春天,方瑜顺利通过了笔试。</h3><h3> </h3><h3>这一次,校长没有食言。方瑜终于成为实验学校的正式教师。</h3><h3> </h3><h3>在小城人眼中,女孩子能当个有编制的老师,那几乎是最体面的职业。</h3><h3> </h3><h3>更何况,实验学校是全城最好的小学。每年入学季,总有不少家长为了让孩子顺利进入学校,费劲心力地打点关系。</h3><h3> </h3><h3>方瑜刚一转正,马副处长就展开了火热的攻势。</h3><h3> </h3><h3>他开始单独邀请方瑜看电影。</h3><h3> </h3><h3>这时候,他的电影票就不再是别人送的了;零食也是他专门在进口零食店买的;不下雨的日子,他也提前等在方瑜的办公室门口,等着送她回家。</h3><h3> </h3><h3>方瑜只觉得可笑。</h3><h3> </h3><h3>去年,同组的女老师旁敲侧击地打探她家境时,她就有所怀疑。现在,马副处长这变色龙般的表演更坚定了她的推测。</h3><h3> </h3><h3>她虽然年轻,但作为一个出身社会底层的女孩,她对这些世俗的冷眼,暗中的算计,可是一点都不陌生。</h3><h3> </h3><h3>她早已在李树同那里体会过毫无保留的爱,又怎么能看得上这份算盘拨得噼啪响的精明?</h3><h3> </h3><h3>哪个年轻的女孩不渴望纯粹的爱情?</h3><h3> </h3><h3>她早就不用再向李树同交房租了,李树同搬进了向阳的那间卧室与她同住,他们共同把那间空出来的卧室出租给了一个考研的学生妹。</h3><h3> </h3><h3>李树同把自己攒了多年的农行存折交给她保管。每月发了工资,也都交到她那儿由她存起来。</h3><h3> </h3><h3>存折上不断增长的数字就是他们未来生活的希望。</h3><h3> </h3><h3>李树同说,再过两年,存够十五万,他就去盘个店,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洗车房。</h3><h3> </h3><h3>8</h3><h3> </h3><h3>然而,命运这东西,最爱跟人开玩笑。他从不肯依照平凡人的心愿,顺直地朝前发展。</h3><h3> </h3><h3>年底的时候,李树同的父亲在工地被砸断了腿。</h3><h3> </h3><h3>李树同匆匆接了个电话,就向老板请假回家了。</h3><h3> </h3><h3>临走时,方瑜小媳妇一般给他包上了五千块现金。她强做镇定地安慰他:“你别太担心,现在医学都很发达。需要钱,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汇过去!”</h3><h3> </h3><h3>李树同一走就是五天,除了偶尔微信报个平安,几乎没什么音信。</h3><h3> </h3><h3>第六天的时候,他给方瑜打了电话。</h3><h3> </h3><h3>“方瑜,我需要钱。”</h3><h3> </h3><h3>“多少?”</h3><h3> </h3><h3>“十二万。”</h3><h3> </h3><h3>“可是,咱们只有10万……”</h3><h3> </h3><h3>“剩下的,我去借……”</h3><h3> </h3><h3>方瑜咬住唇:“好……我去给你汇钱。”</h3><h3> </h3><h3>片刻后,方瑜听见李树同哽咽的声音:“方瑜,对不起……”</h3><h3> </h3><h3>方瑜突然克制不住地泪如雨下,她握着听筒,努力地摇头,却什么也说不出。</h3><h3> </h3><h3>挂了电话,她一刻也不敢耽搁,骑上那辆他俩一起从早市淘来的二手自行车赶去银行。</h3><h3> </h3><h3>中午银行人少,钱很快汇过去了。</h3><h3> </h3><h3>手握存折,看着那一串空落落的零,方瑜方觉出一阵被抽空的眩晕。</h3><h3> </h3><h3>那是李树同攒了六年的积蓄。</h3><h3> </h3><h3>那是他答应过的,要给她一个安稳生活的保障。</h3><h3> </h3><h3>现在,一切都没了。</h3><h3> </h3><h3>她能怪谁?</h3><h3> </h3><h3>她不怪李树同。</h3><h3> </h3><h3>在命运面前,他和她一样卑微。</h3><h3> </h3><h3>9</h3><h3> </h3><h3>李树同的父亲被送去省会医院做截肢手术了,李树同请了一个月的护理假。</h3><h3> </h3><h3>他给方瑜打电话:“方瑜,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按要时吃饭。”</h3><h3> </h3><h3>“嗯。”</h3><h3> </h3><h3>“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h3><h3> </h3><h3>“嗯。”</h3><h3> </h3><h3>电话两头,两人都忍着泪,分明对彼此还有所期盼,却都紧握住手机,谁也不肯再多说一句。</h3><h3> </h3><h3>这种尴尬又疏离的气氛,仿佛在心照不宣地暗示,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悄然改变……</h3><h3> </h3><h3>李树同不知道的是,他不在的这段日子,方瑜的弟弟考上了西南财会大学。</h3><h3> </h3><h3>弟弟给姐姐打电话报喜,语气却像是犯了错的罪人:“姐,那边头一年的学费是8000。”</h3><h3> </h3><h3>“考上了是喜啊,钱的事你别愁。姐现在发工资了,姐给你凑。”</h3><h3> </h3><h3>其实,钱从哪里凑,方瑜一点头绪都没有,她只是早已习惯了在弟弟面前扮演长姐如母的角色。</h3><h3> </h3><h3>周一早上下班时,同组的王老师拽住方瑜。</h3><h3> </h3><h3>“方瑜啊,你弟是不是考上大学了?这钱,是马副处长让我捎给你的。我说方瑜,你可别犯傻,像马副处长这种人品好家境好的男人,错过了,可就没了!”年逾四十的王老师,用过来人的语气规劝方瑜,“你看他考虑得多周全,怕你难为情,还专门叮嘱我,一定要私下里给你。”</h3><h3> </h3><h3>方瑜的眼光落在那个厚厚的信封上。</h3><h3> </h3><h3>“方瑜啊,马副处长年轻有为,要长相有长相,要背景有背景,房车都齐全。对你也是全心全意,你到底犹豫什么呢?难不成,你有对象了?”</h3><h3> </h3><h3>方瑜下意识地摇头。</h3><h3> </h3><h3>单位里,没有人知道她和李树同同居。</h3><h3> </h3><h3>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一直以来被她忽视的问题。</h3><h3> </h3><h3>为什么马副处长追求她的时候,她没有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他叫李树同”。</h3><h3> </h3><h3>为什么单位的人给她安排相亲时,她只是委婉地拒绝,却不敢大声告诉他们“我有男朋友了”。</h3><h3> </h3><h3>她看不起马副处长的算计,可她自己不也一样?</h3><h3> </h3><h3>她害怕同事们问她“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h3><h3> </h3><h3>她不知该怎么回答,难道如实说“他是个洗车工”?</h3><h3> </h3><h3>原来,人都有势利的一面。她方瑜也不例外。</h3><h3> </h3><h3>下意识里,她是想等着李树同的洗车店开起来,再把他光明正大地介绍给单位里的人。</h3><h3> </h3><h3>可眼下的情景,李树同的洗车店,怕是再也开不起来了。</h3><h3> </h3><h3>那她和李树同,还有未来吗?</h3> <h3>10</h3><h3> </h3><h3>一个月后,李树同回来了。</h3><h3> </h3><h3>方瑜做了满桌的菜迎接他。她把家里收拾得很整洁。</h3><h3> </h3><h3>饭沉默地吃到一半,方瑜给两人各倒上了半杯酒。</h3><h3> </h3><h3>方瑜仰头灌进半杯酒:“树同,我得搬出去了。让他知道我和你住一起,不太好。”</h3><h3> </h3><h3>李树同不说话,他握住酒杯沉默地点头,有两滴泪落在酒杯中。</h3><h3> </h3><h3>方瑜早已在微信里,跟他交待过自己和马副处长的来龙去脉。</h3><h3> </h3><h3>她说自己累了,想有个依靠。</h3><h3> </h3><h3>她说自己不是个好女人,辜负了他。</h3><h3> </h3><h3>李树同没有挽留。他知道,女孩子的青春都是金贵的。他有什么资本,叫方瑜等他?</h3><h3> </h3><h3>他的未来在哪里,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晰。</h3><h3> </h3><h3>李树同帮方瑜找了一处离实验学校很近的房子,他请了两天假,帮着方瑜把东西一点点都搬过去。</h3><h3> </h3><h3>他像一头沉默的黄牛,沉默地打包袱,沉默地爬楼梯,沉默地帮方瑜收拾打点一切。</h3><h3> </h3><h3>方瑜红肿着眼圈,跟在李树同身后。</h3><h3> </h3><h3>她望着他躬身背起包袱的身影,心如刀割。</h3><h3> </h3><h3>等房间收拾完,窗外天已黑得如泼墨般。</h3><h3> </h3><h3>李树同垂手呆立着,他知道自己再没有理由留在这里。</h3><h3> </h3><h3>方瑜的手机响起来,是马副处长的电话。</h3><h3> </h3><h3>方瑜不接,手机就执着地在桌子上“嗡嗡”地振动。</h3><h3> </h3><h3>李树同知道,自己该走了。</h3><h3> </h3><h3>他麻木地走到门口,努力忍住泪说:“方瑜,一个人住,晚上一定把门锁好。”</h3><h3> </h3><h3>方瑜的身子开始颤抖。</h3><h3> </h3><h3>他很想抱抱她,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资格。</h3><h3> </h3><h3>“方瑜,要是遇上什么难事,就给我打电话。我离得不远。”</h3><h3> </h3><h3>“方瑜,你放心,咱俩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h3><h3> </h3><h3>方瑜终于失声痛哭,她咧着嘴哭得像个孩子。</h3><h3> </h3><h3>李树同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拥住她,把她紧紧揉进自己怀里。他真想用一辈子去铭记这一刻,因为他知道,从今以后,除了在梦里,他再也不能把这个女人拥入怀中。</h3><h3> </h3><h3>手机又“嗡嗡”地响起来,仿佛在提醒他们,这一场心碎的诀别该结束了。</h3><h3> </h3><h3>李树同轻轻地带上门,他不忘用力反推一下,看看门是否锁牢。</h3><h3> </h3><h3>楼道里,他那沉闷的脚步声,一下下踏在方瑜心头。</h3><h3> </h3><h3>方瑜靠着门哭得肝肠寸断。</h3><h3> </h3><h3>11</h3><h3> </h3><h3>三个月后,方瑜结婚了。</h3><h3> </h3><h3>婚礼很盛大,结婚照是在海南拍的。婚宴设在全城唯一的一所五星级酒店。</h3><h3> </h3><h3>方瑜结婚那天,李树同也来了。</h3><h3> </h3><h3>他看见方瑜的结婚照被做成大海报立在酒店门口。</h3><h3> </h3><h3>方瑜穿婚纱的样子可真美。她站在礁石边,海风扬起她的秀发,她的侧脸光彩动人,简直比他见过的所有的电影明星都漂亮。</h3><h3> </h3><h3>拍这样一套婚纱照,一定花费不菲。</h3><h3> </h3><h3>若是跟着他,怕是拍不起这样的排场。</h3><h3> </h3><h3>挺好。</h3><h3> </h3><h3>李树同摸一把泪,笑了,他由衷地为方瑜感到欣慰。</h3><h3> </h3><h3>远远地混在人群中,他仿佛隐约看见了方瑜的笑脸。她穿着大红色的迎宾礼服,微笑着招呼临场的客人们。</h3><h3> </h3><h3>李树同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只要方瑜幸福,就好。</h3><h3> </h3><h3>他实在没有勇气观看婚礼的仪式,等结婚奏乐响起,他悄悄移步到随礼处,随上2000元,就离开了。</h3><h3> </h3><h3>2000块,是他半个月的工资。</h3><h3> </h3><h3>他还想多随些,可他害怕会给方瑜引起不必要的误会。</h3><h3> </h3><h3>“方瑜,一定要幸福。”</h3><h3> </h3><h3>走出酒店大厅,秋日的艳阳刺得他泪水直流,他在心里默默为方瑜祈祷。</h3><h3> </h3><h3>12</h3><h3> </h3><h3>方瑜和李叔同的再次相见,已是六年以后。</h3><h3> </h3><h3>那天,丈夫临时有事,让方瑜去车行提车,说是定了一套全新的座套。</h3><h3> </h3><h3>等她到了那家叫“万客来”的洗车行,工人正钻进车里给她安装座套。</h3><h3> </h3><h3>“女士,我们店买的座套,每年可以免费清洗两次。”</h3><h3> </h3><h3>那熟悉的嗓音将她定在了原地。</h3><h3> </h3><h3>男人从车里探出身,对她热情地笑。</h3><h3> </h3><h3>霎时,男人的笑容僵在脸上。</h3><h3> </h3><h3>“方瑜……”</h3><h3> </h3><h3>方瑜后悔自己穿得太随意,她下意识抿起耳畔的碎发,笑得有些拘谨:“这车行是……”</h3><h3> </h3><h3>李树同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跟两个兄弟合伙开的,已经开了三年了。”</h3><h3> </h3><h3>方瑜打量一下车行,不算豪华,但是整洁亮堂,全透明的等候室里有大立柜式的空调,侧面还有一间玻璃房,陈列着各式车内配饰。</h3><h3> </h3><h3>两个穿着绿T恤的小伙子,正在外面给排队的车辆做清洁。</h3><h3> </h3><h3>“挺不错的!”她替李树同高兴,却也难掩失落。</h3><h3> </h3><h3>六年前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h3><h3> </h3><h3>她依稀记得他们曾挤在同一张单人床上,一起天真地畅想未来。彼时,她掐着李树同的胳膊,撒娇地说:“以后开了车行,就叫同瑜车行,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夫妻店,免得别的女人打你的主意!”</h3><h3> </h3><h3>……</h3><h3> </h3><h3>“你过得还好吗?”李树同问。</h3><h3> </h3><h3>“嗯,挺好的。”</h3><h3> </h3><h3>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过得这叫好还是不好?</h3><h3> </h3><h3>婚后第一年,她就生了儿子。然后,就是无休止地带孩子、忙家务、忙工作。马副处长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指不上他。</h3><h3> </h3><h3>她的心被磨砺得粗糙冷硬。</h3><h3> </h3><h3>这段婚姻,把她很快地从一个少女变成彻头彻尾的妇女了。</h3><h3> </h3><h3>“你呢,结婚了吗?”</h3><h3> </h3><h3>“嗯。”</h3><h3> </h3><h3>“你妻子呢?”</h3><h3> </h3><h3>“在家看孩子。”</h3><h3> </h3><h3>“你父亲的腿怎么样了?”</h3><h3> </h3><h3>“要不,坐下说吧!”李树同邀请她到候车厅去坐坐。</h3><h3> </h3><h3>六年的时光,一盏茶的光景就交待清楚了。</h3><h3> </h3><h3>和方瑜分手后,李树同在原厂又干了两年,然后就跟两个要好的伙计集资合伙开了这家店。待店里生意稳定后,他就把父母接进了城。</h3><h3> </h3><h3>李树同的父亲截肢后戴上了假肢,虽然丧失了劳动力,但基本的生活还是能自立的。李树同的母亲每天早上在早市卖茶叶蛋,也能赚一笔不小的外快。</h3><h3> </h3><h3>去年,李树同结婚了,妻子是店里临时招聘的员工。现在,他的女儿尚不足六个月,妻子安心在家带孩子。</h3><h3> </h3><h3>而方瑜这边,弟弟也很争气。大学四年,方瑜的弟弟一直坚持半工半读,并未给家里造成太大的经济负担。</h3><h3> </h3><h3>大学毕业后,弟弟就应聘去了省会银行,现在的薪水已是方瑜的两倍。</h3><h3> </h3><h3>原来,当初觉得过不去的坎儿,并非他们想象的那么艰难。</h3><h3> </h3><h3>只可惜,那时候他们都还太年轻,再加上穷人的短视,让他们看不透命运的迷雾后藏着的其实是逐渐开朗的路。</h3><h3> </h3><h3>他们过早地被贫乏的生活倾轧得丧失了勇气,面对看似残酷的现实,甚至连挣扎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就草草缴械投降了。</h3><h3> </h3><h3>如果时光能倒流,让他们再重新选择一次,他们一定会选择咬紧牙关,再坚持一下。</h3><h3> </h3><h3>可是,命运的残酷就在于他绝不会给你重来的机会。</h3><h3> </h3><h3>低头看看表,幼儿园接孩子的时间马上就到了,方瑜跟李树同匆匆告别。</h3><h3> </h3><h3>虽然,他们同在一个城市,可是方瑜知道,她再也没有勇气来这家车行。</h3><h3> </h3><h3>她太害怕那种感觉——每一次见面,仿佛都在提醒她,自己曾经放弃的是多么美好的青春和爱情。</h3><h3> </h3><h3>方瑜熟练地打了两下方向盘,车子很快就汇入了车水马龙的街道。</h3><h3> </h3><h3>望着方瑜渐行渐远背影,李树同明白,属于他们的青春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