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睁开眼时,秋天的暖阳正在屋外游荡。</h3><h3> 搬进老屋子一个多月了,天气好时,树叶的影子会密密地晃动在地板上,阳光造访,老屋生辉,索知然趴在床边,定定地盯着老旧地板上跳跃的柳叶。</h3><h3> 8月暑热未散,小夜灯暗暗亮着,索知然胖乎乎地睡着了,索先生突然说:跟你说件事,这屋子月底就不能住了,住户全部清出。他总是这样,一件事藏很久,看我情绪好,就说出来。我说:来来回回搬了几次,这次真没辙了吧?搬回新房那边住吧。心情略沉重,虽然部队距离新房开车仅20分钟,但不能每天回家,对索先生来说,这很惆怅。军令如山,服从即好。</h3><h3> 临近搬离,部队要分房的消息传来。房少人多,论资排辈分下来,希望渺茫。索先生还是报了名,兴致勃勃问我想住哪栋房子,哪间屋子,我配合他想象,如同两个啃着干饼子的穷人仰望着心仪已久的高楼,开开心心地幻想着以后有钱了要买哪层哪间房,要有个朝阳的书房,还要有个宽敞的厨房,每天都叮叮当当飘着饭香。索先生实在,偶尔也天真。</h3><h3> 名单公布那天,索先生压线入围,悬崖边儿勒住马的惊喜。但排名靠后,好房子该是分不到了。请教了老班长贾老师,选了仅剩的一套三楼的屋子。有了去年借住同事屋子的经验,对老屋进行改造。索先生把一个多月的午休和周末都花到了上面,设计格局,涂白,改水路,安装洗澡房、热水器、洗漱池、马桶、洗衣机、净水器,改进细节,添置家具,搬家打扫,灰头土脸,瘦了一圈,我近乎偏执的打扫标准让他多忙碌了半个月。</h3><h3> 老屋两室一厅一卫一厨,举目之间都是陈旧的复古气息,强烈的年代感让人回望童年扎着羊角辫冲进门高喊肚子饿了的情境,把壁挂植物、吴冠中和老树的画拿来挂好,落地灯和沙发摆上,床单铺上,衣柜挂齐,书柜填满,锅碗瓢盆归置好,灶火点着,老屋就不老了,成了一个家。9月9日是个礼拜天,搬家了。</h3> <h3> 第一次见到老屋,被窗外茂盛的梧桐和柳树挑拨的格外喜悦。老屋位于整栋楼最靠里又最靠上的位置,清清静静。三面环树,其中一面是一片小树林,满窗满眼的绿,阳光斑斑驳驳地洒进来,云在飘,树在摇,屋里晦明变化光影涌动,晃动的光斑打在墙上,像阳光投射进深水,人像海底的鱼。午后睁眼,秋阳和煦,整片林子被染成金黄。初秋多雨,电闪雷鸣的夜晚,小屋被大雨和树木环抱,雨水和树叶冲刷出宏大的交响乐,索知然定定地望着窗外,竖着耳朵听雨。雅趣多了,厨房潮湿、夏季蚊子不少的问题可以忽略不计了。</h3><h3> 过了一岁生日不久,索知然满13个月了。去年的这个时候,阴雨绵绵,满屋子的小孩衣裤晾不干,今年的这个时候,鲜有晴天,仍然有一屋子的衣物晾不干,这才明白院里那么多晾衣绳的来处和用处。一排排建于80年代的宿舍楼各有一个小院,这个小院的天空被梧桐和柳树遮住了三分之一,邻居把挽好的葱、自种的菜和采来的山楂晾晒在各家储物室的门前,秋风吹,院子落满树叶,金黄、葱绿、深红,和着谁家窗子飘出的饭香,寻常日子,从头熨帖到脚。</h3><h3> </h3> <h3> 一年快到头了,一口气就能把剩下的日子吹得见了底儿。现在的日子刚开始的时候,每天中午抱着还是一点点大的索知然,他睡着,我坐着,望着窗外的一小片天空,刷着朴树的《猎户星座》,一天天重复,希望时间就那样静悄悄地慢慢地走,就我们两个,我就那么抱着他,谁都不要打扰。转眼,他学习走路了,有意识自己拿勺子吃饭了,爸爸妈妈叫得勤,玩具玩得溜,见到妈妈和食物会生扑,见不到妈妈不睡觉,睡着了定时查岗,看到妈妈在又倒头睡去,每天都在进步,每天都让人感叹技多不压身,想到这些就笑了。
</h3><h3><br></h3> <h3> 伴随着索知然的成长,生活越来越程式化。琐事像被撕开的羽绒服,漫天飞舞的绒毛将人密密匝匝裹紧,还能呼吸,但目不视物。每个周末都在赶着做事,时间总是不够用。画板和琴都搁置了,只有书能带来解脱,暂时抽离几分钟也是好的。谁都不要来打扰,迷恋一个人待着。人迷恋一种事物,多半是因为它稀有。晚上下班途径高架桥,桥左侧是大片近几年新建的高层住宅楼,夜色中,那些悬在高空的窗户一格一格的,不热闹,也不孤单,再过几个小时,路上奔忙的人们都会回到那些格子里,不管里面暖气热不热,饭菜香不香,夜深路空,人都是要回家的。</h3><h3> 随着太阳高度角的增大,屋子越发敞亮。供暖以后,老屋温暖如春,花都能多开放几天。静波说怀孕像渡劫,事实是孩子出生后才是真的渡劫。当忍耐力被培育到极限,爆裂一次,也就释然了。大家都不容易,那些反复无奈的家常,像杀鸡宰鸭的菜市场,水一冲都能过去。</h3><h3> </h3> <h3> 不甘心是最好的激励。买了指弹的课程,索知然睡着后听一听。拿来近期想看的书,索知然睡着后读一读。网购食材,周末抽空做一做。再忙乱,饮食也不能变得基本而蛮横,日子都不能过得粗糙而容不得讲究。父母给我的家的记忆,是厨房里亮着的灯和储物间满满的食材。父母在灶间忙碌,等饭菜上桌了,母亲一声长唤,我就直奔饭桌。老耿是厨房全能选手,王老师自认厨艺不精,厨房里烟火不熄,他们合作的家常饭的味道深植味蕾终身难易。王老师洗衣服,老耿掏炉灰,腌酸菜,灌西红柿,多少个沉睡的午后都是在那台飞人牌缝纫机的咯噔声中醒来,多少个冬日的早晨都是在老耿一双冰凉的大手的威胁中连滚带爬一边尖叫一边嘻哈着起床,多少个晚上独坐在幼儿园的院子里望着黑蓝的天幕等着父母来接,多少个放学后的黄昏独坐小院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幻想着云彩那边有另一个美好的世界,这些辛酸又甜蜜的生活细节,潜移默化融血入骨,都将在去粗取精加以改进后交付索知然。</h3> <h3> 孩子真是一种奇妙的存在,他一天天长大,哺育他经历的一切都是幸福与焦虑交杂共生的,他的每一点进步都催生着一场父母与生活之间的和解。云姐说,我们都是有执念的人,不容易放过自己。是的,我们确实不够聪明,比起赤裸裸、浅白、腻到发呆的甜,我们更擅长将自己拉进困局,关起门来做自己的道场,让头脑和四肢接受无形的绞割,并以自认为舒服的方式对抗着孤独和失落。理想中那个远方的农业生态犹存的小镇,婉如一首清曲,在心里荡进荡出,也许终不能及。能有个绝然的自己该多好,紧握尊严抵御痛苦的引诱和胜利的蛊惑。</h3><h3> 你懂我,在同一个城市对望,像一首遥远而顽固的诗,有另一种温暖。《猎户星座》,朴树的嗓音脆弱忧伤,女和声悠远模糊,也像一首遥远而顽固的诗。她就是那个小镇姑娘吧,两条麻花辫,一身碎花裙,停在时间里,远远地笑着,每一次回头,每一个背影,都让隔空对望的人泪流满面。</h3><h3> 下午很长,很静,睁开眼时,窗外阳光更足了,漫天都是。</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