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海

嫣尔

图：嫣尔文：嫣尔 <h1>那一片海，曾在我生活中荡起无数个浪花，有激情、美好、困苦、艰辛、迷惘和徬徨。现在，所有的往事都淹没在那一片浪花中,留下的只是缕缕温馨的记忆。</h1> 谨以此文献给曾在海岛工作生活十年,军嫂生涯的自己 1990年夏天，我把刚满六个月就断了奶的孩子撂给了母亲，只身调到丈夫服役所在地，舟山市普陀区沈家门工作。 离开的那天，我万般不舍地把儿子抱在怀中，儿子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当他裂开小嘴冲我笑时，我早已泪流如雨。孩子那么小，我要工作，我沒法带在身边！现在想起此事对儿子还是愧疚不已！ 我在老家直埠火车站上车，窗外那熟悉的村庄，田野渐渐离我远去。孩子和亲人的笑脸却始终在我眼前晃动，它象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拽着我的心！我拖着产后非常虚弱的身体，将赴一个陌生城市工作，那里除了丈夫，我沒有别的亲人、朋友，不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此时，离別的伤痛与对未来生活的迷惘如潮水般涌上心间，眼泪瞬间盈满泪眶，窗外的一切如同被雨水打湿玻璃，模糊成一片。 一:安家<h5> </h5>当时，组织上分给丈夫一处住房，在沈家门一个叫蒲弯小区的地方，一套面积只有四十二平米的房子，与另一干事共住。二户人家各一个房间，客厅，厨房，卫生间共用。 丈夫把我领到住处时，里面一无所有，只有我们住的那间房间，用暗红的漆涂了地面，那红红的漆在这个火热的夏天里分外显眼。另一位干事还沒住进来。 当天，我与丈夫一起上街买了一张席子，一双枕头、面盆、毛巾之类等冼涮用具和日用品，扯了几尺布自己缝了个窗帘。沒有床，我们席地而睡。我现在还清楚记得窗帘的花样：淡蓝色的大海，海边二棵青葱的椰子树。我依偎在丈夫怀里对他说:“那二棵椰子树.一棵是你，一棵是我，任凭风吹浪打，它们都会顽强地耸立在海边。” 后来另一位干事找了个沈家门当地姑娘结了婚，住到丈母娘家去了。这给了我们大大的方便。我们打算把房子简单装修下，并置一些必须的家具。 丈夫帮我安顿下来后，便乘船回东极派出所了。丈夫时任东极派出所任所长，管理着一方的治安工作，非常忙碌。东极到沈家门乘船须近三个小时，有风浪时常停航，交通十分不便，装修房子和置家具的任务便落到我头上。 所谓装修无非是搭个灶，地上贴点地砖，所以只叫了一个泥水匠。我既买材料，又做小工，忙得焦头烂额，也不亦乐乎。记得灶头是用八块水泥板拼搭起来的，当时我们家住在五楼，水泥板是泥水匠在一楼马路边浇的。当我和泥匠把八块水泥板分别抬到五楼时，眼前金星乱舞！产后，我身体一直非常虚弱，长这么大从沒做走这么累的活！这么一折腾差点昏倒。在炎热的夏天，五层楼梯空手上下八次都够呛。以后每次想起这事，竟有些得意，觉得生活中沒有自己做不了的事。 房子装修好后，一套预订的家具也做好了。搬家具那天，丈夫说好从东极上来帮忙，因临时有案子沒法来。 那是一个非常闷热的下午，我一个人站在楼下等运家具车子到来，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雷声，我心里很着急，我祈祷着家具搬上楼前千万别下雨！ 运家具车子如约而至，只有一个司机，沒有搬运工，我只有和司机一起搬。家具共四样东西，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梳妆台，还有一排衣柜。当我和司机把梳妆台抬到五楼时，汗水湿透了我的头发和衣服，腰已直不起来了，但我不能停下来。当我和司机把床分三次抬到五楼时，我二腿发抖，瘫在了地上！这时雷声越来越响，眼看着大雨将至，急中生智，我跑到楼下一个小店，借用他们的电话机给普陀边防大队大队长打了个电话，请求援助。话机放下不到十分钟，一辆载着七八个兵的车到了我家楼下。人多力量大，一下之就搬好了。战士们回去我想说声谢谢时，喉咙一下嘶哑发不出声来了！手背火辣辣的疼，搬家具时不小心擦破了皮，血丝不停地往外渗。 家安顿好后，我发烧了，嗓子足足哑了一个星期！我预感自己以后的生活不会轻松！ 二：生病（产后抑郁症） 海岛的夜很空寂，那海浪拍击岸堤声音，在午夜的梦境里显得突别真实。我总是重复做着同样的梦，梦见自己走在海边，狂风大作，我害怕，想跑，但二条腿拚尽力气也挪不动！醒来后浑身乏力，大汗淋漓，再也难以入睡。转辗中二行热泪长流，一次次湿透忱巾。当时不知自己得了产后抑郁症！每天下班，我一个人怏怏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闻着海腥味的空气，听着陌生的乡音，看海上薄薄的雾弥漫开，心中便升腾起无法排谴的惆怅和忧伤。回到空荡荡的家，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一个人的晚饭常常草草了事。上床后，眼前全是孩子的音容笑脸，我的孩子本应该沐浴在父母爱的怀抱里，而今隔洋过海，天各一方！我想孩子也一定在寻找妈妈的气息和味道吧，孩子会不会找不到妈妈哭泣呢？因为母子连心！每次想到这些，抑郁之情难以自止，后悔自己不该离开孩子来到舟山，泪水如扯不断的雨水，几乎每天都在泪眼朦胧中睡去！ 我特别渴望丈夫回家，下班后到楼下会下意识抬头望自家窗口，明知他刚回去，但希望他突然接到通知来开会和学习。如果灯亮着，说明丈夫从东极回来了，感觉脚步也变轻松，三脚二步跑上楼，开门间，见丈夫已经烧好了从东极带来的几碗海鲜，这是我最开心温暖的时刻。氤氲的灯光下丈夫会温上半斤黄酒，然后边吃边与我讲一些所里的趣事；讲孩子小模样的种种可爱，多日不见的笑容回到了我脸上。丈夫只能过上二个晚上就必须回去，下一次回家要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碰上开会、学习才可多回来几次。 产后抑郁症加上水土不服，思念孩子、还有孤独，寂寞严重地吞噬着我的身l心健康，本来乐观的我变得越来越不拘言笑，胃口也越来越差，人瘦了很多，那胃几乎每天都疼，如影随形，心中时刻象压着一块石头，没有片刻的欢乐！ 后来，孩子被接到了身边上幼儿园，解了我对孩子的思念之苦。但一个人养育孩子的艰辛又将我击垮。孩子出奇的顽皮，他可以把尿拉到邻居门上；把冰橱里的鱼蟹从窗户扔到楼下；有次阳台玩火差点酝大祸；还常跟我玩失踪。每天把家里搞得一片狼籍，把我的生活也弄得一团糟。对体质很弱的我来说无疑雪上加霜，身心俱惫。我感觉身体每况愈下，上班时恍恍惚惚，材料写一半，脑子一片空白、或思绪飘很远，再也难集中精力。对生活、工作，越来越力不从心，感觉人哪哪都不舒服，随时都会崩溃。 那是我人生中最无助，最黑暗的日子。最后还是病倒了，住进了舟山部队"四一三"医院。当时主要是胃的原因住进去的，其实是产一后抑郁症引起的种种不适。住院期间婆婆从老家赶过来悉心照顾我，经过一段时间的医治和休养，胃病倒是好了许多。然而，心情还是郁郁寡欢，我干脆请了一年的病假休养。 三：美丽的东极岛 生病出院后的一年病假里，我住到了丈夫工作的东极边防派出所休养。 东极岛位于祖国的最东端，总面积11.7平方公里。气候好时风光旎旖，这里只有一往无际的大海，层叠的礁石，朴素的渔家居民，深邃澄净的蓝，葱茏繁茂的绿，还有把那一切烦恼都吹走的阵阵海风！ 渔民们的房子星罗棋布地撒落在山坡上，岛上除了沿码头由东到西的一条路是平的，其它几乎没有平地。东极派出所建在一座小山坡上，是一幢二层楼的房子，约大大小小十五、六间房间，房子东面搭了一间厨房，西边是井和洗衣服的场所，房子前面用围墙围起来，刚好一个蓝球场。下班后干警们就在这里打蓝球。 所里干警一共十五、六个人。来到所里后我才发觉丈夫工作的环境有多艰苦。工作烦、忙，任何时间都有可能出去执行任务；交通闭塞，生活十分枯燥。所里仅有的一只电视机，由于信号不好，大部份时间都是雪花片，漫长的夜，干警们只能看看书或反复地看一些家书，期盼着下一封家信早点到来！ 干警们没事常来我们房间坐坐，结婚的聊聊妻儿的事，恋爱的诉诉相思之苦，年龄小的战士说些家乡和父母的趣事，我理解他们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的情感，所以和干警们相处得非常愉快！ 很快我把自己当成所里的一员，所里有一块黑板报，我帮着出过几期。我与干警们一起学书法，比谁进步快！所里有一个丁干事女朋友会吉他，我和干警们又学弹吉他，当时学会了二首歌《兰花草》和《梁祝》。丈夫那时吉他弹得很棒，他最擅长弹一曲《渔舟唱晚》，那曲子在空寂的海岛夜空久久徘徊，传得很远很远！ 休息天我跟着与所里的干警一起去礁石边撬贝壳类的海鲜，当地的渔民去海边撬螺，相当于我们这里的农民去菜地割菜。撬螺的工具是一根长长的一头磨得尖尖的铁棍，然后带上一只大大的篮筐，几个小战士在撬的过程中互相嘻水玩耍，阳光、海水、礁石、笑声，一幅很美的画面！海水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小腿，任海风吹乱我的头发，我感觉抑郁渐渐离我远去，心情如阳光下的海面，平静而愉悦！礁石上吸附的螺非常多，还有佛手，淡菜等，在玩耍中一大筐贝壳类的海鲜很快撬满，回到所里用清水一煮，沾点醋，好美味，喜欢的还可以奄制下生吃。与干警们相处久了，感觉派出所就是个大家庭，干警们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我的心，当时所里有一个慈溪的小战士，家里没有了母亲，心情不太好，在部队很不安心，我以女性持有的细腻和善解人意关心、安慰他，让他尽快释怀。所里一名陈干警三十出头了还沒女朋友，家里和自己都很着急，在我的关心和帮助下，终于在沈家门找到了女朋友，并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快乐，生活变得多彩多姿！我写了一篇反映干警生活的文章发表在舟山日报。支队政治处干事来所里采访了我。 在东极最开心的事是去渔民家吃海鲜，丈夫在工作中与当地很多渔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纯朴好客的渔民常邀我们去家中吃饭，把家中最好的海鲜拿出来。吃得最多的是派出所隔壁阿章家，那刚用网溜回来的梭子蟹煮上一大锅，用面盆装，有点象我们煮蕃芋，当点心吃，那长满膏的梭子蟹吃一只已把我的肚子填得满满的了。等到吃饭时那层层叠叠约海鲜又是一大桌，单带鱼就有好几种烧法，清蒸，红烧，风带。渔民们性格十分豪爽，大口喝酒，大声猜权，一醉方休。现在想起来还常常怀念那时美味的海鲜。一年的时光非常快，与干警们依依惜别时，我已彻底告别了抑郁，变得神彩奕奕。东极岛也留在了记忆深处。 三：关于工作舟山十年，在三个单位工作过。 刚开始调过去时在一个渔业公司上班，在办公室做文员，整理资料档案，也需写些材料，动笔之类的活也算配我胃口。与我同办公室的是二位大姐，她们对我也是照顾有加。我心情不好，她们常开导、关心我。闲余时间，会教我海鲜怎么做好吃；鱼、鳗怎么剖晒起来才好等等。我也常把丈夫从东极带上来的海鲜送给她们，关系相处甚欢。 后来，我偶尔听说新开业的商业大厦需要美工。为了更好的照顾孩子，因当时孩子早晚都要接送，这份工作相对自由。于是我试着找丈夫领导时任普陀公安局董局长帮忙，感谢那时的领导，也不用请客送礼之类的，我只去了他办公室二趟，工作就调过去了。 这份工作也算是自己喜欢的，每周做一块广告牌，推送新产品。客观地说，我的画画得不怎么样，但写上不同字体的字，用不同的颜料把广告板刷出层次感，整体效果看上去还是醒目养眼的。 那时沒有电子屏幕，所有节日，搞活动都要挂横幅。用排笔刷黑体字我刷得心应手，美术字也写得较溜。书画这方面我没有下过功夫，也许是继承了父亲的天赋。现在倒常常会想，要是我从小有现在孩子这样的学习条件，或许会有点造诣吧。 第三次调动是因为跟丈夫一起去吃饭，听几位领导在聊天，偶然听到了对台劳务公司这个单位，我突然有了要调到这个单位的想法，跟丈夫说了，丈夫不支持我频繁换工作。在一次聚会中，碰到了时任普陀区区长的诸暨老乡吕区长，因是诸暨老乡，当时接触也较多，在吕区长的帮助下，一个月后就调了过去。 对台劳务公司的主要任务是为台轮输送民工，民工出去就需要保险，我就做保险这块，一个月二到三个单子，最多二天活，因此我有大把的时间做自己的事。 那时台轮有很多的算命，看相、风水之类的书箱带进来，台湾人比较相信这些东西，他们有很多人来大陆娶妻，讲究不是长得有多漂亮，首先看是否旺夫。这些书籍我看得如饥似渴，不亦乐乎！后来我去某户人家吃饭，看到风水格局不对，脱口而出，结果回来被丈夫一顿骂，此后再也不敢妄言！ 关于工作，记得高考落榜后曾去算了一命，算命先生说，我是金命人，命中土多，土多那金子被埋下去了，所以不能闪光，事业上叫我随波逐流别刻意追求，否则要出事。后来自己学了点命理，看到八字里面果然有三个土，转而一想，土是万物之本，土多的人厚重，诚信；那金子埋在土下，虽不能闪光，但也不用受风淋雨、锻造之苦。 唉，其实哪里是什么土多金埋，是自己沒事业心罢了！我是个早产儿，先天不足，无论智力，精力已逊别人一筹了。据外婆说我生下来体重4斤还不到，能活命已万幸，知足吧！ 感谢几位前辈领导对我工作上的帮助，让我感到那个陌生的城市有了暖意。 四：上央视巜神洲风彩》栏目 我从东极休养回来，工作调到了对台劳务公司，身心状态渐入佳境。紧接着丈夫也结束了东极漫长6年的艰苦工作，调到了沈家门工作站任教导员并主持站里工作，那一年是1994年。 有一天我上班之际，丈夫突然打来电话：说央视《神洲风彩》栏目组要给东极所拍个专题，刚采访完他，接下来要采访作为家属代表的我。惊讶之余，我有点不知所措，想到之前支队政治处干事曾采访过我，慌乱中我拿出笔想立几个提纲，还沒写二条，栏目组一行人拿着摄像机等器材到公司门口了。 记得采访我的是一位与我年龄相仿三十左右的女士，态度温和而又彬彬有礼。她是问了我三个方面的内容：第一个就是为何选择军人做丈夫；第二个问题是作为军人的妻子遇到困难时你是如何坚强面对；第三个问题是如何理解支持丈夫工作的。 这三个问题对我来说回答起来并不难，当时我侃侃而谈，一次就通过。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大言不惭，我哪有这么高尚，遇到困难时我哭过鼻子，后悔过，只是没忘初心倒是真的！ 采访完毕，还要去海上去拍摄，剧情的意境是：我到海岛看望丈夫，遇风浪天，船无法靠岸，船上的我只能含泪看着岸上的丈夫挥手作别。 这事真实发生过我身上，支队政治区采访时也写过了这件事。 我随栏目组来到海边寻找拍摄地点，当时我穿着一套时尚的印花套装，一头微卷的披肩发，那主持人婉转地对我说，作为一个军嫂，形象太时尚了点，叫我回家换身衣服，把头发扎起来，再把口红擦掉。当时我心里想，军嫂难道不能时尚？但又不能拂栏目组的意见，只得回家换了一条牛仔裤，配上一件格子衬衣倒也干净利索。 当我坐上小船，挥手时，感觉也来了，因为我真实经历过，体会过那种无奈和惆怅，所以很快进入角色。小船渐渐驶向远处，模糊中我的手使劲地在向岸上方向挥动，最后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节目播出后，公安报，法制报，钱江晚报，半月谈等报刊杂志相继刊登了东极所守护边岛的事迹。 次年东极派出所被评上了全国优秀派出所！新上任的所长在人民大会堂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 2000年，我随丈夫转业又从舟山回到了诸暨，转眼二十年了。舟山那段经历也许是我人生长河中最美的一束浪花。每当电视里传来《渔舟唱晚》的曲子时，我仿佛又闻到了淡淡的海腥味及海浪轻轻拍击堤岸的声音…那一片海留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