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大锛

西辆陇来

<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父亲的“大锛”</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袁陇来</div>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这几天,不知怎的,心里说不出的有些零落,总是不愿触及,偏偏又想起——我的父亲,该从哪谈起呢?忽然,眼前有一只灵动飘逸的黑亮墨斗在闪烁,它款款行走在字里行间,无语只有形诉…… 它就像一只啄木鸟,通体乌黑,肚内中空,从翅膀上的手把一摇,细长的嘴里会扯出一条蘸过墨的线,我远远的搭在木板的另一头上,父亲就用手从中间拉起,轻轻一弹,一条清晰的黑线就打印在了木板上。 随后,父亲拿出半圆头的凿子,顺着这些条理分明的线条,对准铆接处,敲出半圆形的印记,又换为平凿,凿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眼。每天中午、下午放学后我都要围在父亲身边,看着使用这些神奇的工具,也看着一个凳子,一个桌子,一个炕柜打好了晒在一边。 我最感兴趣的是一把像锄头一样的削平工具——大锛。父亲每次使用前,都要用楔子重新铆钉牢,在手里试试,称心如意了才开始作木工。木料都是自家院里的树,树高可参天,约齐五六个人给树捆绑上绳子,从另一面的树下刨坑,这边放那边挖,一棵大树就成功放倒了。除去枝叶,扒完皮后就是一根圆木头,经过暴晒,再用大锛刨平。 只见父亲穿着蓝白相间的海军短袖,一字步站在木头上,两臂高高的抡起大锛,一下下落在脚下木头上,由前向后一点点的刨过去,木屑飞溅,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木香。此时,阳光洒在身上,黝黑的皮肤,暴露的筋骨,一曲一弯的姿势都让人觉得那么有力、那么的温暖。一人、一木、一锛仿佛从远古走来,就这样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 父亲亦能书画,每年腊月一到,“窗花”就是我家的独门绝活。 有一次我夜半醒来,就见父亲,在炕桌上,正拿碗印在纸上画圈,姐姐也在一旁,只听父亲说:“要学画画先画骨,骨气精神在,还需绿叶衬……”,随手拿起笔在砚台里蘸一下,顺沿上轻轻一刮,在画纸上一顿,一拉,一转,一个仙桃就跃然纸上,姐姐也在一旁学着画,昏黄的煤油灯下,两个人的身影随灯晃动。 突然,父亲一把打落了姐姐手中的画笔,发了一通很大的脾气,因为我还太小的缘故,只听清楚了意思,“画画是不务正业的,将来还得好好学习。”此后父亲再未教我们学画,只有在过年时节,我们只是旁观者——看父亲画花鸟虫草、人物走兽。渐渐的我们对画画兴趣索然,但我却对那些矿石颜料很好奇。一得空闲,我把它偷偷从窗棂上取下来,打开综色瓶,倒出一颗颗红色、绿色、黄色的“小糖粒”,放在手里晶莹剔透,泡在水里,一缕缕的色彩就慢慢扩散开来。每次我都找来废纸乱写乱画一通尽兴了,才算完事。 快过年了,家家都得买年画、窗花。我家的窗花要么是花,要么是十二生肖,要么取裁于《西游记》、《红楼梦》里的人物,所有的画都是父亲由心而发,样式新颖,惟妙惟肖。 “我家的窗眼多,你得给我多送些!” “行!孙猴子一副,外带大公鸡一副,总该够了吧!”父亲的声音仿佛还在我耳旁回响。 身为长子的父亲,以种地为生。记得爷爷说过,“你们弟兄三家的地,都由老大选,挑上哪块就哪块,谁要不支持,我绝不轻饶。”那是一块渭河岸畔的水浇沙土地,即使是滂沱大雨,过后不久就可劳作。为了发挥出最大的效益,父亲采取套种法,果树下面是蔬菜,一年四季很少闲着。 夜宿果园的日子,父亲对笛子爱不释手,每每都要吹的很晚,这在同村人中流传很广,我后来才知道。 往昔的片片段段不停在脑际涌动,我与姐不会书画,不会音律,我们从来没有责怪过父亲。父亲后来又是打工,教书,走艺,四处漂泊,再后来又种菜。从起点就这么转了一辈子,又回到了起点。 正如陶潜所云“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人这一輩子,生活在繁杂琐事中,渺小或伟大只在一瞬之间。父亲是个农村人,有文化,爱土地也爱生活,为了家操持了一生。要问我从父亲身上学到了什么?我这个父亲肩膀上长大的孩子,学到了父亲面对困难时,默默搏斗的勇气与乐观向上的精神,也学到了做人要问心无愧,懂得感恩与回报。 深秋的一天早上,父亲走了。想来真如一梦,一晃十年过。我酸甜苦辣已尝过,才感同身受父亲的用心良苦。如今物事而人非,只有角落里的“大锛”孤单寂寞,一肚子的话风干在记忆的昨日。2018.10<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