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黑娃

浮生若梦

<h3> 疙瘩村的黑娃死了,这个坏消息不胫而走,立刻传遍了整个黄土高原的沟沟壑壑。<br></h3> <h3>  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村里的放羊老汉李有福,他早上赶着一群羊往东山走,路过岭上,一路上只听的附近有几只老鸹叫个不停,他还寻思,这老鸹叫,眼皮子跳,不会是有啥坏事吧。我老汉无儿无女,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不管了,我还是放我的羊吧!心里想着,脚下就不由地加快了步伐。走着,走着,他觉得小腹一紧,小肚子一阵一阵疼,就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看自己的羊群慢悠悠四散吃草,他就扔了鞭子,慌慌张张的跑到岭旁一棵核桃树下,麻溜的解开裤腰带,像座黑山一样在草窝里蹲了下去。<br></h3> <h3>  忽然,只听得“我的妈呀!不得了了!快来人呐!”,只见李老汉手跩着来不及提好的裤腰从草窝里迅疾的跑了出来,旁边的羊也不管不顾了,大喘着气一溜烟地跑回疙瘩村,见人就结结巴巴的说:“快点吧!黑娃---黑娃他死了!在岭上呢!一边说,一边还打着哆嗦,不得了了!黑娃死了!那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我嘞!”</h3><h3> 村里人不大相信,说这老汉可能疯了,一大早就在外边嚎丧一样。但也有好心的忍不住跑到黑娃家告诉了黑娃的老娘。黑娃娘风风火火从屋里出来,嘴里嘟囔着说:“不会的!你们胡说!我家黑娃好着呢!昨晚上还喝了两碗粥,吃了我烙的三张饼。今早天还没亮就起来说要去东山上转转。”</h3><h3> 村里人都半信半疑,几个年长的老人带着几个年轻的后生叫李老汉带路,一起去岭上探个究竟。一路上,黑娃娘捶胸顿足,哭的撕心裂肺,骂着:“死娃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回头看看李老汉:“你个死老汉,大清早你咒我娃死!我娃要是好好的,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村里大娘婶子都搀着她,劝着她说:“别急,没准不是咱家黑娃呢!”<br></h3> <h3>  就这样,一群人相跟着来到岭上,快到沟边时,几位年长的老人停住脚步,让妇女们暂且在路旁等候,他们带着年轻的后生去草窝里看个究竟!只见那群男人,在远处的草窝站着,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就从草窝里抬出来一个人,那个人身上盖着一顶草席,草席是年长的老人带着,说是死者为大,也怕吓坏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br></h3> <h3>  抬人的队伍快到跟前时,人们看到从席子边缘露出来的一双脚,脚上套着一双黑色的布鞋,那细细密密的针脚赫然出自黑娃娘的巧手,众人还在猜测,只见黑娃娘疯了一样扑了过去,悲恸的嚎啕大哭起来。众人纷纷上前拦着,几个妇女也是跟在队伍后边偷偷抹眼泪。<br></h3> <h3>  黑娃死了!准确的说是从张寡妇家的核桃树上掉下来的,那棵核桃树有二十多年了,长得特别高,离地大约有三米多高,树下碎石纵横,杂草丛生。人一旦摔下去,自然是没有活路,只是众人不明白,好端端一个后生,大清早咋会从人家树上摔下来。村里人各种猜忌都有,一时之间,众说纷纭。黑娃娘哭得是要死要活,几天几夜,米水未进,好几次悲伤的背过气,村里妇女七手八脚的把她抬到炕上,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唤,总算把她从鬼门关里唤了回来。可怜的黑娃娘守寡一辈子,原想攒点钱这两年给娃说个媳妇,让娃早点结婚,她也好早点抱孙子。前两天,还托二婶子从窑沟给介绍了一个女娃,可黑娃死活不去见面,气的他老娘直跺脚。谁料想,到头来媳妇没等来,却等来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br></h3> <h3>  村里也有人风言风语,因为经常看到黑娃给张寡妇家帮忙,没准俩人暗地里真有一腿,但也只是私下揣测,谁也没亲眼见过俩人抱在一起。不过这次黑娃确实是死在张寡妇家的核桃树下,更是加深了这种猜测。黑娃娘一边哭一边旁若无人的破口大骂起来:天杀的狐狸精啊!她把我娃的魂勾走了!可怜我娃还没娶上媳妇就死了,我娃死的好惨啊!这天杀的狐狸精!克夫的女人!骚货!丧门星!我就是变成厉鬼,我也不会放过她!我苦命的娃啊!你让娘可咋活啊……<br></h3> <h3>  难过归难过,可这山沟沟里的日子还得照常过。几位长辈操持着,乡亲们帮衬着,几把纸钱,一口薄棺材,全村老少爷们齐上阵,总算帮黑娃娘把儿子送到了对面的坡上。但村里心细的妇女发现,埋黑娃时几乎全村出动,唯独不见张寡妇露面。<br></h3> <h3>  村里有妇人开始叨叨了:“人是从她家树上摔死的,好歹连句暖心话也没,最毒妇人心呐,狐狸精,怪不得留不住男人哦!”有男人接着说:“再叨叨,再叨叨看我回家不割了你的舌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这一声吼的哪些大娘婶子一个个都默不作声,四散奔家去。<br></h3> <h3>  其实,黑娃死了,张寡妇的伤心不亚于黑娃娘。黑娃的确是个好后生,勤快、能干,肯吃苦,尽管年轻没结过婚,但却知冷知热,知道疼人。张寡妇爱他,他也爱张寡妇。他从来没有嫌弃过张寡妇是个寡妇,还带着个拖油瓶。为此,即便张寡妇美艳如村里一枝花,但却令好多光棍汉望而却步。张寡妇也爱黑娃,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小伙子年轻,更重要的是黑娃知道疼她,尽管这份爱见不得光,无名无分,但她认了。</h3><h3> 村里人常私下议论说她颧骨高,天生的克夫命,前一个丈夫爱喝酒,爱打牌赌钱,喝醉了回家对着张寡妇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前年冬天,那人在外打牌输了钱,喝的烂醉,半夜回家途中不小心摔倒了,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等到天明被人发现,那人身子都硬了。</h3><h3> 从那以后,即使张寡妇美若西施,村里的光棍汉也只是觊觎其美色,没人真的敢迎娶这个命带灾星的女人。 张寡妇别看是寡妇,其实也不过38岁,比黑娃大八岁,人长的特别好看,樱桃口,柳叶眉,就跟那年画里的女子一样好看。可她谁都不喜欢,就喜欢黑娃,即便黑娃家穷的一贫如洗,但她不在乎。偏偏这黑娃娘放话出来,宁可让自家的娃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让这个狐狸精进自己的家门。</h3><h3> 村里有几个小痞子,光棍汉没事爱在她门前转悠,碰到她在院子里做活,便爱对着院墙吹口哨,有时还爱往院子里扔小石头,说着不三不四的荤话撩拨张寡妇,每到这个时候,张寡妇就素手掐着小细腰,站在院子当中的碾子上破口大骂:“有种就进来吧!老娘不怕,没事别在老娘眼前晃悠,别跟猫叫春一样在我家门前叫唤,进来看老娘不拿鞋底子抽死你们才怪!”骂完了,也解气了!门外的汉子看看无机可趁,便也一哄而散。这时,张寡妇就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捧腹大笑,笑着,笑着,泪就从那盈盈秀目里夺眶而出。<br></h3> <h3>  黑娃不一样,每次遇到有人在张寡妇家门前闹事,黑娃总是挥着他强壮有力的拳头,把那几个痞子流氓打的是落荒而逃。</h3><h3> 农忙时,黑娃总是先人一步的忙完自家的庄稼活,然后趁天不亮,就跑到张寡妇家的庄稼地里忙活。好几次,张寡妇都发现自己家的庄稼地里,该收的麦子已垛好,该掰的玉米堆成堆,就连平常地里剔个苗,锄个草的,自己还没去地呢!就有人不知啥时候已经帮她料理过了。张寡妇曾偷偷观察过,发现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黑娃。</h3><h3> 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俩人就心照不宣的好上了,好的如漆似胶。隔三差五的,黑娃就心急火燎的盼天黑,天一黑,他就蹑手蹑脚的从家里溜出来,然后直奔西头的张寡妇家。 出事的前一晚,天刚擦黑,黑娃就在张寡妇家大门口学狗叫,叫了没两声,张寡妇就心领神会,匆匆忙开了门,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摸黑进了屋,到了屋里,黑娃顺势就抱起了张寡妇,两个人迫不及待的搂抱在了一起,一时之间,干柴烈火,水到渠成。<br></h3> <h3>  事后,两个人抱在一起说着体己话。张寡妇吞吞吐吐想告诉黑娃自己怕是有了。但是看黑娃单纯的憨傻模样,想起他家里那凶神恶煞般的老娘,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而是低头摆弄着刚洗的秀发轻声说:黑娃,今年的核桃又该打了!年年打核桃都得求人帮忙,这核桃要是能卖个好价钱,今年娃上学的钱就不愁了!”黑娃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别急,怕啥?有我呢!有我在,还能饿着你们娘俩。”</h3><h3> 张寡妇说:“不好总拖累你!村里人会说闲话,还有你娘,她------”黑娃听了,呵呵一笑说:“我乐意!谁爱说让他们说去!哦,对了,我娘昨又托人给我说媒了!听说那女娃长得可俊咧!”张寡妇听了,闪烁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低下头淡淡的说:“那你就见呗!以后我这你就别来了!”</h3><h3> 说完,自顾用力推了黑娃一把,然后侧身躺下,背对着黑娃小声的啜泣。黑娃一看急了,一把把张寡妇揽在怀里,轻咬着她的耳垂不依不饶的问道:“嗯哼,是真心话吗?那我以后可就真的不来了喽!”说完,就朝张寡妇的咯吱窝挠了去,直挠的张寡妇连连告饶,破涕而笑才罢手。<br></h3> <h3>  两个人一会疯,一会傻,忽而对视,忽而纠缠,一直缠绵到鸡叫三更,黑娃才恋恋不舍的穿衣,下炕,趁着夜色悄然离去。</h3><h3> 朦胧中张寡妇要起来送他,黑娃不让,说山里风大,夜凉怕冻着了,临走还不忘在张寡妇的额头上亲一口。</h3><h3> 也就是后来张寡妇才知道,黑娃确实是回了自己的家。只是天蒙蒙亮就掂起竹竿上岭上去了。黑娃寻思早点帮她把自留地的核桃打了,拾掇回家,也好让这傻女人安心。</h3><h3> 没承想,核桃只打了一半,一个不留神,他就如一枚轻盈的叶子,从几米高的树上摔了下来。</h3><h3> 真的是一句成戳,黑娃从此便真的不再来了!<br></h3> <h3>  想到此,张寡妇不觉悲从心来,抱着黑娃穿过的衣服,趴在黑娃睡过的枕头上嚎啕大哭起来。她不敢去黑娃家,她怕看到黑娃娘,她不敢去送黑娃,她怕自己整个人崩塌了。“老天爷呀!我张寡妇上辈子是造了啥孽啊!咋就见不得我好。”就这样,她白天黑夜哭,从日上三竿直哭的太阳落西,可再哭她的黑娃终归还是回不来了。</h3><h3> 张寡妇的天真的要塌了,她整天呆坐在屋子里,足不出户,两只眼睛肿胀的跟颗桃一样,整个人瘦了一圈,失魂落魄像个疯女人。 某夜,整个疙瘩村都沉浸在睡梦中,偶尔能听到几声低回的狗吠。只见瘦瘦的张寡妇孤身一人,挎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黑娃喜欢喝的二锅头、香烟、纸钱,还有一双新做的布鞋。趁着朦胧夜色,只见她捧起坟上的一抔新土,一边哭一边骂道:“黑娃你个死鬼啊!你说走就走了,让我孤儿寡母咋活啊!你说好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为啥说不来你就不来了!</h3><h3>我可怜的娃啊!你还没出生就没了爸!”说罢,她还自顾自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这一声声锤心刺骨的哭喊,如重锤一样一声声击打着空旷幽静的小山坳。</h3><h3><br></h3> <h3>  忽然,一阵风刮过,身后的林子悉悉索索,影影绰绰,周围安静的瘆人。张寡妇浑然不觉恐惧,她猜想定是她的黑娃舍不得她,回来看她了,于是,她起身倒了三杯酒,烧了纸钱,用双手刨开新土,掩了那双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新鞋,然后悄无声息的回家了。</h3><h3> 此时,疙瘩村的月亮恰好从云层里探出了头,趁着朦胧的月色,只见一个老妇人踉踉跄跄的朝山下疾奔而去,在她刚站过得地方,一把寒光逼人的镰刀静静的躺在地上。</h3><h3> <br></h3> <h3>  第二天,大伙没事又聚在村里的老槐树下晒暖、唠嗑。只见那个久未出门的张寡妇梳着黝黑的长辫子,身着蓝底白碎花的上衣,黑色的长裤,袅袅婷婷的从大伙的视线里若无其事的飘过。有男人怔怔的盯着那背影看,立马就有妇人跺着脚,愤愤的对着那背影:“呸!甩出一口唾沫星子!”更有人咂摸着嘴说:“造孽啊!”旁边,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戳戳指指地追着那背影大声喊叫着“狐狸精!狐狸精!” 数月后,某晚,张寡妇精疲力竭的在自家破败不堪的屋子里诞下了一个男婴。</h3><h3> 那一夜,月光皎洁,那娃的哭声响亮,啼醒了整个村庄。 于是,有村妇前去探望,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地就看到有银光闪闪,走近了,才发现她家的门头上赫然绑着一根麻绳,那麻绳尽头系着两条粼光闪闪的大鲤鱼,风一吹,那片片鱼鳞泛着银光,在夜色中轻轻摇晃。 <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