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为椿庭

风花树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诗经·小雅·蓼莪》

　　每当我看到这幅图像，脑海总浮现起小时坐在自行车的背后，父亲骑自行车载着我从高桥回家乡海塘的情景。

家乡在喻为“南珠之乡”合浦县的一个小镇，当时的合浦隶属于湛江专区。父亲毕业于合浦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化州良光粮食管理所工作。

在六十年代，能走出村子，在国营单位有一份安稳固定的工作，尽管与家人聚少离多，父亲也成了家里的一份荣光。记忆中，父亲大多也是在清明、中秋与春节这几个节日才返乡与家人团聚。

为了能与家人一起生活，守望相依。八十年代初，父亲申请从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良光粮所调回到了两广交界处的高桥粮所。我也在读小学五年时，随父从家乡的山西小学转学到了高桥的中心校读书，母亲与两个姐姐还留在村里，还没能一起迁来。

那时的学校，星期六还是要上半天课的。每当我想家了，星期六放学后，待父亲下班了，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上了父亲的那辆自行车，央父亲载我返乡去。

在高桥至山口的325国道上，在山口到村里的乡道间，父子俩的身影伴总是着夕阳与晚风归来。有时回到家里，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着张罗晚饭，太阳还没下山呢。

星期天，我又再告别家人，依依不舍的跟着父亲去高桥读书。如此，周而复始，一直到初中二年级，我学会了骑自行车。1984年10月，父亲将我们一家人的户口迁移到高桥，一家人住在粮所的职工宿舍里。从那以后，我在也没有搭过父亲的车尾了。父亲的那辆自行车，那个挂在车通上总是装着惊喜与零食的行李袋，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承载了我许多童年的时光。

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如火如荼，国家对计划经济体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粮食系统也在此次体制改革中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1994年夏，父亲在高桥粮所解体后也提前退休了。从1962年8月参加工作至1994年7月退休，父亲在粮食系统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工作了32年。

父亲的退休证

父亲退休后，与母亲分别于两个姐姐家里帮忙带外孙。

湛江文章村

广州白云山

　　 2007年秋，父母从湛江姐姐处到来广州，跟在花城打工的我一起生活。一家人住在同德围粤溪村的出租屋里，这是记忆中最难忘的一段时光。

2009年2月10日下午，上班中的我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突然间昏迷不醒，叫我赶紧回家。我回家看到父亲已神智不清，叫他也不应答。待大姐夫过来后，帮忙将父亲从8楼背下来，送到省中医院急诊。医生告知是急性脑血管出血，俗称“脑中风”。并当即转入ICU抢救，十多天才苏醒过来，住院治疗了一个多月才出院。

因脑中风伴随后遗症，父亲自此失去了部分记忆，言语不利，行动不便。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么多年来，父亲全赖母亲不辞劳苦，在身旁悉心照料。

　　自从父亲退休后，高桥—山口—湛江—江门—广州—江门，父母围绕着我与两个姐姐之间来回辗转奔波。2010年8月，为了照顾外孙读书，父母再次从广州搬到姐姐家。同年10月，我也从广州乔迁到了江门。

2014年1月，我终于在江门有了自己的定居之所。父母也于2015年，外孙高考后搬回家跟我一起生活，奔波半生，总算有个家安定下来了。下班回家，可以吃到母亲亲手做的晚饭，一家人在电视机前看CBA，为喜爱的广东宏远队打气加油。可惜，天不从人愿。2016年1月，母亲不幸患病离世。此后的岁月里，唯父子俩相依为伴。

时光荏苒，近三年来，我用手机拍下了父亲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影像，以此记录那些陪伴父亲一起走过的时光……

　　秋天的早上，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照在父亲的身上，温暖而安祥。

　　冬日的朝阳，也曾在此留下它的熙暖。

在我读初中时，学校里的篮球场还是泥地的。高桥粮所，有着当时镇里最好的篮球场。父亲是单位里篮球队的一员，虽然时光远去，但穿起运动服的父亲，当年篮球场上英姿，还依稀可辨。

　　春夏秋冬，时光流转。家里餐桌前的这个位置，留下了父亲不同的影像。

　　老父虽然健忘，但爱干净的习惯从没有改变。每天起床后，便坐到椅子里待我端水洗脸漱口。父亲洗脸后还会不时提醒我帮他刮胡子，这是父亲最享受与舒怀的一刻。

我常常在给父亲刮胡子时跟父亲开玩笑说:“爸，要不给你留胡须好了，让你如三国时的老黄忠般，长须飘飘，威武潇洒。”父亲听后总会呵呵一笑，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每天晚饭后泡脚的这个习惯，父亲自09年中风出院后就保持至今了。

　 2015年冬，母亲患病住院期间。有天我从医院探母回到家里，开门后便看到父亲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面向阳台向楼下张望，暮色中的背影是那样的孤寂。我拿出手机，悄悄拍下了父亲此时的背影。当时父亲心里所盼望的，是母亲可以早日康复回家吧。

　　不用上班的日子，天气晴好时我便陪父亲到楼下的小区记或附近的公园里散下心，走走看看。

芷兰湾小区

小区里的义工为父亲理发

白水带桃花园

陈少白公园

东湖公园

西江绿道

　　2016年清明，与父返乡扫山，说好了节后再一起返江门。但到了返程那天，父亲像个孩子般，赖在二叔家里不肯跟我上来了。晚餐只是吃了半碗饭，饭后依时服的降压药也不肯吃。无论我们姐弟三人怎样劝说，父亲就是不肯上车。一直待到天色已晚了，才勉强上车，途中也是不停闹脾气。

到江门后，白天我上班去了，父亲一人在家也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有天，忽然间想起父亲以前喜欢买福利彩票。我看到家里有些晒干的银杏果，就拿了一些在果壳上写上数字号码，放在饼干盒里，给父亲选号码。但是银杏果太小了，父亲不容易看清楚上面写的数字。后在大昌超市里，我看到有樟木珠子做成的香薰，大小刚好，便买回家做成了号码。至此，父亲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买彩票上，一颗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我去上班了，父亲在家里大多是在探究那33个号码。餐桌旁，沙发里，床头间，随是随地，一丝不苟，满脸认真。拣选号码后，每到周日，父亲会早早就起床，吃过早餐后便催促我陪他去彩票站买彩票。  

冬去春来，夏来暑往。从曙光初现的清晨到夜阑人静的深夜，总能看到父亲在筛选号码的情景。这个为父编织的梦想，将会伴父余生，愿时光不老，愿老父心安！

　　小时的我，坐在父亲单车的背后，往返于两广乡镇之间。

现时的父亲，坐在我家小五的副驾驶上，往返于家与彩票站之间。

　　打纸牌，一直都是父亲的爱好。参加工作时，每次返乡探亲，父亲总会约上村里的牌友一起打个痛快。今远在他乡，尽管没有人陪玩，父亲一个人在家也能玩个自得其乐。

　　寒暑假里，外甥不用上学，我便将父亲送到姐姐家，让外甥帮忙照顾。

外孙女毕业了，假期有空也过来探望外公。

　　对于饮食，早餐番薯面条中午粥，父亲从不挑剔。

吃烤串

打边炉

从粮食系统退休下来的父亲，花生对他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对于剥起花生来，父亲驾轻就熟，干净利落。

如果说买彩票选号码是脑力劳动，那么，剥花生与摘番薯叶就是父亲的体力劳动了。心有所思，体有所动。这些力所能及的活动对于延缓父亲的老年痴呆起到一定的作用。

剥花生

夹核桃

摘空心菜

　　父亲喜欢甜食，无甜不欢。每当去大昌超市买菜，下来经过一楼的彩蝶轩时，我总会停下来排队买上几件父亲喜欢的甜点麻薯与淋糖饼。

此外，父亲最爱吃的零食就是克力架了，香脆的花生裹上了一层浓浓的巧克力，百吃不厌。这也就成为了我的“哄爸”利器，每当父亲闹小脾气时，从冰箱里拿出一块给他，每每甜食当前，老爸的脸马上由阴转晴，笑逐颜开了。

每次外出吃饭，父亲都兴高采烈的像个小孩，也开心的吃过不亦乐乎。

　　每次返乡到舅舅家作客，这也是父亲开心的时刻。在勤劳朴实的舅舅家里，人勤物丰，其乐融融。

　　游子恋桑梓，故园草木深。父亲还记得旧时家门口的那口水井，每次返乡，都叫我陪他回到故居与祖祠看看。

　　父亲在瞻仰重建中的祖祠

农历的年廿六，是父亲的寿诞。

　　父亲对我们比较严肃，不苟言笑。记忆中小时最开心事的是每年的中秋节都能吃到父亲从外地带回的月饼，除夕父子一起贴春联，年夜饭后父亲给压岁钱的情景。

父子一起玩的事大概就是春节里，父亲跟我们一起玩“抛北京”的游戏了，那时的硬币有一面是北京天安门的图像的，因此抛硬币也叫“抛北京”。

屋里或屋外随便找一面墙，在距离墙几米远的地方划一条线，大家排队轮流往墙跟掷硬币，全部人掷完后，硬币距离墙跟最近的人为第一抛。把地上所有的硬币收起来摆在手掌里，硬币的正面朝上。往空中抛过人头，硬币落下地时，如果硬币反过来背面朝上的，那么，这些硬币就全归他所有了。剩下正面还是朝上的硬币便轮到硬币距离墙第二近的那个人来抛。如此循环往复，直至此轮硬币全部抛完为止再开始下一轮，乐此不彼。

　　已是耄耋之年的父亲，日常起居需人照顾。然而我人在职场，常常也是身不由己。2016年，我每天中午请假一小时，加上午休的一小时，还可以在家给父亲做饭。

2017年起，公司再批不了我每天请假一小时。我唯有每天上班前用电饭煲预约煮饭，利用中午员工午饭休息这一个小时回家再加热给父亲吃，匆匆奔走与公司与家之间。人老如婴，现时的父亲就像旧时家里堂上嗷嗷待哺的雏鸟，每天午晚坐在餐桌前，守候我的归来。

2018年3月10日，我上班前照常用电饭煲预约煮饭，由于连接电饭煲的插座老化，导致电线短路引起失火。万幸邻里及时报警，消防员迅速赶来将父亲从火光浓烟中抢救出来，度此一劫。

　　故乡遥，何日归？家住海塘，久作五邑旅。过去的20年里，父亲返乡的次数屈指可数。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人此一生，无论走多远，无论在哪里，到老了总会情系桑梓，心怀故乡。

没有母亲在身边陪伴的日子里，父亲更加思念故乡了。父亲会常问我：“什么时候与他回乡？”有时，下班回来推开家门的瞬间，便看到父亲将打点好的行李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心心念念的准备着返乡。如今白首乡心尽，万里归程在梦中。

可回村颐养天年，总得有个安居的地方才是。然而，离乡已久，旧时故居疏于打理，已随雨打风吹去，归无所居。

俗话说，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食，九十不留坐。倘若寄人篱下，如此诸多不便。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平凡如我，不知到何年何日方能达成父亲的心愿。

　　父亲的爱，平凡而伟大，沉默却深沉。父爱如山，无以为报，借此歌曲《父亲》作结，奉献儿之心声。

总是向你索取，

却不曾说谢谢你。

直到长大以后，

才懂得你不容易。

时光时光慢些吧，

不要再让你再变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